|
吳山明老師仙逝的消息傳來，雖早幾日已有病重的聽聞，但仍感猝厲。大師藝道，仁師形象，仍在眼目前徘徊。老師眾般的好，涌上心頭，揮之難去，深夜無寐。前天夜里北京來電，要我簡要評價吳山明老師，我脫口而出：新一代浙派人物畫的旗幟，美院中國人物畫教學半個多世紀的領軍者，寬厚大度的哲匠仁師。 
新一代浙派人物畫的旗幟，吳老師當之無愧。一年多之前，方增先先生去世，那是創(chuàng)建浙派人物畫的一代旗幟。蕭蕭落葉，漏雨蒼苔，現(xiàn)在又一代巨星隕落。兩代其人均為我們的師者，其藝均代表一代畫藝的最高水準。但他們的藝風有何殊異呢？我想?yún)抢蠋熥畲蟮奶攸c即是意筆的自覺。方先生一代人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中國畫的筆法來解決當代人物的造型問題，并賦予獨特的形神兼?zhèn)涞恼Z言方式。又在長期的磨洗中，凝練折釵之筆與大塊渲染之間跳匿轉換的風飚狂蹈式的表現(xiàn)手法。吳山明老師后出十年，有較好的造型基礎的跬積，有人物畫筆法的廣泛積累。明漪絕底，奇花初胎。他很早就專注到墨的情趣。墨既是中華歷史上的高貴之物，又是筆墨表現(xiàn)的最具風神、最含情趣的核心部分。這是一種天賦的自覺，吳老師從這里發(fā)現(xiàn)了宿墨，在人物畫這一造型要求很強的田園里，展開意筆人物的長期探索。宿墨者，隔夜之墨。吳老師肯定對隨著時間變化而呈現(xiàn)的墨色之變給予特殊且曠日持久的關注，并孜孜不倦地將之化入人物的刻畫和意筆用意之中，將筆與墨之間的互動共生演化為有情有意的東方式的意味和韻致。從江南水鄉(xiāng)的淋漓寫生，到雪域高原的人物寫照，從延安遵義領袖的刻畫，到文化先賢名師的肖像，筆運墨，墨生筆，吳老師筆墨揮灑，風云使轉，創(chuàng)造了中國人物畫的原發(fā)意韻。這種意韻，妙造自然，塑造了我們這個時代特有的人物風神，如風瀟灑，如灼其華，勞動者、思考者們的形象被這筆意墨韻生動地點亮；這種意韻，放拓凝心，一邊呈水光泊泊，意筆漂灑，風日流麗，另一邊是苔沉韻厚，墨色凝重，深雄蒼桑，如是亦蒼亦潤，渾厚華滋，達到與古為新的境界；這種意韻，生氣遠出，將屋漏痕、石蒼苔的中國美感提升到人物風神的層面，提升到意筆詩境的層面，讓中國人的草木山水化的審美在這里與人性的品格相會，創(chuàng)造出人物繪畫山水般的風韻與博大。得機契于洞明之中，啟湍跡于形跡之外。吳山明先生以他60年的藝術磨洗、以他卓越的筆墨自覺、以他深邃的人性洞察、以他壯若潮水般的創(chuàng)造激情，鑄煉了他的繪畫藝術的風神，提升了浙派人物畫的藝術高度。他的藝術既是現(xiàn)代浙派的旗幟，也是中國當代的人物繪畫的一座高峰。
20世紀80年代，吳山明與舒?zhèn)黛淅蠋熞黄鹱鳟?/span> 國美中國畫教學的領軍者，吳老師亦當之無愧，從藝六十余年，任教五十六年，這在藝術界是少有的，而且他擔任中國畫的學術領軍時間亦長。他最為傾注心血的是意筆人物畫的教學，早在1985年，吳老師就借“全國中國畫教學座談會”之機，主持中國畫系正式將“意筆線描”列入教學大綱。1986年出版《意筆人物畫技法》，1987年在央視舉行“意筆人物畫”講座，并遠赴德國漢堡美院講學，其宿墨漬墨的作品大受歡迎。1991年，吳老師主持修訂《中國畫系教學大綱》，《意筆人物畫技法》第二版發(fā)行并獲獎。當年，吳老師還主持出版《吳山明意筆人物線描集》。1993年《美術》連續(xù)發(fā)表《中國意筆人物線描簡論》。意筆，總是意筆?！段馁x》有言：意不稱物，文不逮意。在物與文之間，“意”是中介；在中國人充滿想象的藝術中，“意”是得以精神自由的依據(jù)。吳山明老師很早就把握住了中國繪畫的“意之大者”，并將這種“意”的形神兼?zhèn)?，富有遠見地歸入線描的訓練。在他大量的意筆漬墨探索的同時，卓有遠見地進行線描和技法的梳理，反反復復地在教學中深化線描訓練，孜孜不倦地向全社會推廣意筆內涵、線描方法。這種線描的關注和重視，對于克服素描影凋泛化之病十分重要。線之描既含變化無窮之功，又最擅表現(xiàn)言之不盡之意，既抓住了中國繪畫的根源，又把握住了塑神寫心的機契。吳老師對意筆的強調和積累，對于國美中國畫的教學貢獻是卓越的。如是靈心卓識，誠如《文賦》所言：采千載之遺韻，啟夕秀于未振。作為領軍者，吳老師是以卓越的知與行，開辟新路，標示高點，引領方向，影響眾人，他杰出的實踐和理論成果是值得我們不斷地、長久地領受教誨，珍懷銘記的。
1997年，吳山明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個展時的學術討論會 吳老師還是一位仁心厚道的師者。他的面容原就慈眉善目、惠風和暢，美院上上下下沒有不感受到他的和顏慈心、樂意助人的。我在香港最早的展覽、1993年一畫廊的個展，就得益于他的穿引介紹。他的身上有一種誠心善意的圓滿，他的繪畫能有那樣陶鈞澡雪的高境、他的教學能有那樣收攝生徒的心，都與他自在的這份圓滿有關。這份誠善的圓滿，猶之惠風，荏苒在衣，是一份厚樸的真性情。當我們站在他的遺像下的時候，倍感懷念。
2018年，吳山明獲頒中國美術學院教師最高榮譽——哲匠金獎 在今天上午的告別儀式上，我的挽聯(lián)是：陶鈞墨韻，澡雪神情，一甲子鑄就中華意筆高境；慈愛樹德，師道立心，半世紀養(yǎng)成現(xiàn)代浙派領軍。此刻，我仍然以此聯(lián)獻給吳山明老師，獻給他意筆萬仞，蘊味悠長的藝者人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