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隨手記下的，總會被隨時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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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年，一直呆在“1+1”教育網(wǎng)。網(wǎng)站有“記錄”功能。隨手敲幾個字，或復制、粘貼一段話，便能保存下來。就像QQ里的簽名和“說說”。

我極喜歡這樣的方式。讀書的時候，眼前總不乏浮閃的亮光；想事的時候，腦袋里總不免乍現(xiàn)的靈光。記錄它們，幾乎是本能。就像士兵發(fā)現(xiàn)敵情，本能地躲避和摸槍——我總習慣于以便捷利索的方式，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留存那些一掠而過的光芒。

有委屈，才會有深情。一朵花的美麗在于它終將凋謝。問題存在的地方，就是我們出發(fā)的地方。一個人不可能成為他自己都不愿意成為的人。死亡，不過是讓時間消失。人生的冷暖取決于心靈的溫度。再輕飄的言說，也勝過無聲的沉默。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一個人的意義和價值，不在他的消耗，而在他的創(chuàng)造。最大的悲劇，莫過于悲劇會源源不斷，反復上演。在讓人失望方面，生活永不會讓人失望?！?/p>

諸如此類。時過境遷，被我隨手敲下或粘貼的這些詞句，便成為某段時光的留影，或者成為某段記憶的索引。零散，破碎，甚至讓人覺得，有些閃爍，游移。

我說過，生活本就是散亂、破碎的，不僅是環(huán)境，物質(zhì)，也包括心情，感受。即使是話語，言說，回想起來，真正打動我們的，往往不是長篇大論，而是只言片語，不是宏大敘事，而是小情小調(diào)。

在這宏大而遼闊的世界上，我等小人物，所做不過小事情，所得無非小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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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人的文字里穿行，往往也會特別在意這樣的文字：一個詞，或短語，或句子。美好的想法，或令人驚異的表達，熨貼著感覺，潤澤著心——每每看到，心里不免顫栗，微微的，晃晃的，仿佛花葉間的露滴，受了風的搖曳。

“所有的文字都是為希望而做的辯解?！笨吹缴蜢坏倪@句話，莫名覺得，貼心的暖，為曾經(jīng)有過的文字，也為即將寫下的文字。為著希望，有時，也為著絕望。

讀趙趙的《斷斷續(xù)續(xù)》，記得驚魂的一句：“不管怎么悲慘與恐怖，總有一些縫隙?！便渡褡栽偅胂癫⒏杏|那些或許存在的縫隙，然后嫉妒：多好的話，為什么不是我說的？

“最美的霜在故鄉(xiāng)”。來自福建的藍兒。很多年前，自己寫過一篇《霜路無跡》，獻給所有貧寒的母親和兒子?？吹竭@句，早年生活的記憶，倏地醒來。所以我曾回復：“也曾經(jīng)在故鄉(xiāng)，感受那霜的在：那無跡的霜路，那凜冽的早晨，那遙遠的記憶。有時，一個字，一個詞，一個短語或句子，就能讓人迷醉?！?/p>

讀深藍，也時常感覺到奇異的閃跳：“有些字眼天生具有蠱惑。比如，南；比如，島；還有彼岸，還有行走。是的。所有這些熱愛的詞語，都有著雨水般的氣息，滋養(yǎng)著粗糙的內(nèi)心，使它難得地溫潤一點點?！痹凇赌戏健方Y(jié)尾，她如是說，一如既往地絮絮，和纏繞。偷懶復制后，我跟了一句：“因為這些熱愛的詞語，遠方與人群，風物或景致，我們活著?！?/p>

因為喜歡，被“記錄”或“說說”后，反復念誦，有時甚至會生發(fā)錯覺：那么熨貼，滋潤，莫非它們本就住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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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樂盲，很多歌，并不能整首唱出，或唱準。但總有些歌詞，偶爾的一句兩句，讓人過耳不忘——感覺，那一兩句，便是“歌眼”，一如“詩眼”、“文眼”。而且，它們總是被和著旋律反復，繞繞纏纏，讓人怎么也難以忘掉。

羅大佑《童年》中那句，“陽光下蜻蜓飛過來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始終刀刻般留在記憶里。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格外有意思。究竟什么意思，想了許多年，依舊說不出。反正是記得和覺得。好幾次都有沖動，想以此為題，寫些童年和田野的文字。

大學時，愛扯著破鑼般的嗓子，鬼喊鬼叫地吼，搖滾或西北風之類。真正的信天游沒唱會，卻無端記得一句：“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一對對兒毛眼眼望哥哥?！痹鯓佑浀玫?，為何會記得，說不出。只是記得，覺得美。后來給學生講“起興”，這成了經(jīng)典例子。

前段時間，去福州參加“張文質(zhì)教育寫作研修班”，選定的“班歌”，是楊宗緯的《我變了，我沒變》，三天下來，勉強能跟著唱，但最有觸動的，還是那句“我做了那么多改變，只是為了我心中不變”。渾然不管，到底是變了，還是沒變。

記得有次坐車，莫名聽到一句女聲唱的，特別驚心：“愛情會像胎記一樣，丟不開，洗不掉，擦不去?！狈磸吐犞?，想著，感覺這個句子，仿佛也成了胎記——不是原初的，而是次生的，是隨著生命進程留下的斑點，或殘片。

回想過往的歲月，風雨后，煙云后，能記得的，仿佛只有這樣的一些殘片和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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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地獄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你們將來的黃金世界里，我不愿去?！?/p>

在《影的告別》里，魯迅如是說——不明白他的確指，但感覺到他的意味，那種落寞、孤苦和決絕。在乍暖還寒的夜里讀到，心里一片涼薄、冷浸。

然而，他繼續(xù)說：“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并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沒，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p>

不禁疑惑：有嗎，那樣的世界，“全屬于我自己”的世界？思量一番，或許有吧，在遙遠的未來，或切近的夢里。只是茫然，虛空。沒來由的瞬間，說不清的感嘆。

莫名地，又記起在某期《散文》雜志看到的一句話：“我們只是偶爾出現(xiàn)在我們注定要消失的地方?！薄谝淮蠖盐淖掷铮矣涀×诉@句讓人無端悲涼的話。

悲涼，或許只是源自內(nèi)心的悲觀？我曾說自己是“悲觀的理想主義者”。但是帕慕克說：“如果有一雙眼睛為我流淚，我會再次相信這悲涼的人生?！薄墒?，我為什么要用一個“但是”？

讀了《信手讀書，信口開河》后，在福州時結(jié)識的陳六一留言：“悲觀是奢侈品，而樂觀是大眾消費。烈酒之后，一切淡去。刀哥依舊是刀哥，當年從未遠去?！?/p>

我有感懷，欣然回復：“再烈的酒也會淡去——特別喜歡你說的‘悲觀是奢侈品’，讓我立刻感覺自己過著奢侈的生活?！?/p>

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時節(jié)，我且歆享著這樣的“奢侈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