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筋鐵骨的自然而然

柳公權(quán)楷書，最高成就屬《神策軍碑》。

那《神策軍碑》，風韻最足，骨頭最硬，最剛勁，而且古樸渾厚。倘若有人對正氣和骨力惺惺相惜，那書法，只看一眼，就會被感染。董其昌評價柳公權(quán)書法的時候有這樣的話：“凡人學書，以姿態(tài)取媚，鮮能解此。余于虞、褚、顏、歐，皆曾仿佛其十一，自學柳誠懸，方悟用筆古淡處?！倍洳谴蠹?，評論書法，當然從藝術(shù)成就說起。古淡，那是書法傳承和創(chuàng)新的最高境界。《神策軍碑》，以舉世罕有的天才和功夫，以嶄新的面貌，以天下獨一無二的風骨，以人格正直的氣質(zhì)和精神，演繹出鋼筋鐵骨，造化成頂天立地的精神和氣度！《神策軍碑》，筆畫斬釘截鐵，無論遠看近觀，那完全是力道，是勁頭，是風韻，當然還是精神。那些筆畫，無論橫豎撇捺，還是點折鉤挑，無論相向還是相背，都極致精美，渾然一體。那結(jié)體非常精細，極致嚴整，高度嚴密，內(nèi)收外放，非常出神?！渡癫哕姳罚谴蟠笮⌒?，千變?nèi)f化的字體，細觀細琢，筆筆都連貫，字字都通暢，筆斷意連，斬釘截鐵里，一股子硬骨氣貫穿始終。當然，有這一股子貫穿始終的硬骨氣，那是另外一種自然而然，就像威武高大的擎天巨柱，像太行山的斷崖峭壁，又像絕壁上的勁松，鋼筋鐵骨，凜然而立，那是大自然最壯美的風光！《神策軍碑》盡管有那樣的風采和壯觀，卻沒有一點兒人為的刀劈斧鑿，一切都渾然天成，天衣無縫。那書法，那精神，是洪荒宇宙演化而來！王羲之的《蘭亭序》書法，那是清秀灑脫優(yōu)美的自然而然，顏真卿的楷書，那是端莊大氣豪邁的自然而然，柳公權(quán)楷書，演繹出來的是鋼鐵般的氣度，是鋼筋鐵骨的自然而然！

楷書用筆，就像和面，越揉的遍數(shù)多，面團越滋潤，越勁道，做起饅頭來越自然，饃饃才最好吃。楷書筆畫，練習臂力，練習眼力，能煉出來剛勁，煉出來風韻，煉出來精神，煉出來氣質(zhì)。那叫千錘百煉，豈止千錘百煉，那是幾十年如一日，經(jīng)過不知多少花開花落，寒來暑往，才能練就這樣的功力！楷書，一樣需要天才，那法度，那氣質(zhì)都需要感悟，還更需要一點一滴的積累，直到悟出新的境界，新的風骨，新的精彩！柳公權(quán)，一路走來，當然要經(jīng)歷這樣的過程，絕對少不了舉世獨一無二的臂力和眼力。

后人學習柳公權(quán)楷書，有個說法，叫“十柳九敗”，說的就是柳體難學。斬釘截鐵，鋼筋鐵骨所成就的自然而然境界，那境界更震撼人心，當然得來更難！柳公權(quán)楷書，練起來進步不明顯，容易失誤，就是因為那太剛 太硬，勁道太大！按照今天統(tǒng)計學投入產(chǎn)出的理論，柳公權(quán)楷書，投入最大，產(chǎn)能最高。也像登山，山越高，路越遠，而且更崎嶇，更艱險，當然頂峰的風景更壯麗，俯瞰山下看得更遠。《神策軍碑》，那就是書法群山里面最難攀登的高峰，那上面有著無數(shù)的壯觀和秀麗，有著高崖斷壁，有著勁松挺拔，有著蒼山如海，登上峰頂，那居高臨下，俯瞰天下，傲視四海，一覽眾山小，一定會讓人心曠神怡，其樂無窮！

《蘭亭序》成為千秋經(jīng)典，是因為那里面既有王羲之無與倫比的功夫和天才，也有山清水秀，酒酣耳熱的豪爽，那書法帶著喜悅?！都乐段母濉?，當然也有顏真卿的凄苦悲憤，無語凝噎，痛哭失聲?！渡癫哕姳?，帶著柳公權(quán)的氣質(zhì)和素養(yǎng)，那里面有的是倔強，有的是寧折不彎的精神。柳公權(quán)，一個士大夫，一身正氣，不避利害，敢于犯言直諫，敢于堅持正義。柳公權(quán)的個人性格，就像柳體楷書一樣堂堂正正，一樣鋼筋鐵骨?；实巯蛩蠼虝?，答復是“心正則筆正”。這話就是告誡皇帝，收起來歪門邪道，要有正氣，要堂堂正正，為天下蒼生主持公平正義?；实巯蛩@擺自己的節(jié)儉，他回答更凌厲，更膽大：“人主當進賢良，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服濣濯之衣，乃小節(jié)耳?！边@樣直言不諱的批評，甭說柳公權(quán)在朝廷上面對不可一世的天子，即便是同事之間，朋友之間，甚至兄弟姐妹之間也很少見。那個柳公權(quán)，沒有鋼鐵般的硬骨氣，不可能有這樣的言論。

還要說，柳公權(quán)的正氣成了性格，成了自然而然，當然也成了書法精神。那柳體楷書的鋼筋鐵骨，就來自柳公權(quán)的剛正氣質(zhì)，只是在書法里面變成了讓人欣賞的風韻和精神，變成了震撼人心的風骨，變成了可以直觀的骨力和遒勁。歷史上，不少名人對柳體楷書評價偏低，甚至僅僅把柳體楷書看做精妙，那是因為性格的局限，無法真正理解書法演繹出來的骨氣和剛直，無法透過斬釘截鐵的用筆欣賞鋼鐵般的風韻，看不見貫穿始終的那股正氣，那股剛烈，無法感受柳公權(quán)楷書里面最深層次的精神。就像平時只喝蜂蜜的人第一次品味濃度烈酒，往往被辛辣的口味所掩蓋，把沒有甘甜當成憾事，無法品味深層次的醇香。柳體的自然，柳體的精神，需要對正直和骨氣大徹大悟，才能徹底領(lǐng)會其中的境界，才有陶醉其中，更會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