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出苗家木樓的苗繡     作者：瀟湘君子

       在其他繡娘還在家門囗擺攤，賣15元一只的繞針繡戒指，回鄉(xiāng)10年的樹楨已經(jīng)在她的直播間里，賣城里女孩最喜歡的苗繡手機套、苗繡手袋和苗繡百褶裙了。

       她的直播間就安設(shè)在自家高高的木樓上，在長長的雨季里，從她家望出去，可見地無三尺平的黔東南雷山縣排卡村，高高低低的苗家木樓飄起炊煙。

       樹楨一個人做直播，沒有打光設(shè)備，她就用竹篾片彎成圓形，繃上刺繡用的白布，后面放上一盞小臺燈。這樣的兩盞補光燈一左一右打開，照得樹楨更加面如滿月，笑容亮堂，胸前的銀項圈閃閃發(fā)光。她一邊繡，一邊把成品展示給直播間里的粉絲們看，還學著用手掌擋住反光，讓粉絲看到苗繡中繞針與顏色漸變的細節(jié)。

       樹楨是苗寨里少有的讀過高中的能人，20年前在學校時，她做過語文課代表，因此，她的直播語言生動又接地氣。比如，她說，對城里女孩來講，苗繡宜疏不宜密，只有她這樣傳統(tǒng)的“老美女”才把紅花綠葉繡在衣領(lǐng)和斜襟滾邊上。城里女孩都講究一個含蓄，所以她把山茶花和長尾巴雀鳥都繡在百褶裙的一兩個褶皺里，這樣，當你站著，只露出一點點顏色，只有行走、跳舞、騎車，裙擺打開，鳥語花香才能刷地一下展露。

       她還嘗試像網(wǎng)上的頭部主播一樣，周末搞一兩次秒殺。周末到來之前，樹楨照例會跟同村的繡娘姐妹開會，約定供貨和收益分成。樹楨說:“我也希望她們自己開直播，不要過于依賴我。我跟她們講，山溝溝里跳澗水，游泳都得自己學。開直播有什么難的？粉絲的問題你回答不上來，唱支山歌給他們聽，人家就原諒你了，就被你圈粉了嘛?！?/p>

       樹楨曾經(jīng)也長年在外打工，春節(jié)回家過年，親生兒子只肯叫她“阿姨”。為了能照顧孩子、老人，她咬牙決定留在山鄉(xiāng)，過上與打工的丈夫聚少離多的生活。一開始，她很迷茫，山路九曲十八彎，千辛萬苦繡成的繡品，很難運出去變成改善生活的收入。農(nóng)村復(fù)雜的婆媳關(guān)系、與自己相當生疏的犟種兒子、對丈夫的思念，也曾讓她蒙被流淚。

       改變出現(xiàn)在扶貧基金會來人的那天。那天，村里年輕的媽媽們聚在曬場上，你一句我一句訴說自己歸鄉(xiāng)后的艱難，訴說繡成的腰帶難銷售，訴說自己人到中年的一事無成，很多人流下了眼淚?；饡晃恍锗嵉闹魅螞]有寬慰她們什么，只是給每人都發(fā)了紙和筆，讓她們把希望過上的日子畫下來。

       樹楨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離開學校二十多年后，第一次認真去想，自己到底要怎樣的生活？她想明白了，她希望過有自尊、有信心、有底氣的生活。

       那之后，經(jīng)過一年多的摸索和嘗試，樹楨以自己的苗繡絕技，在自家木樓上打開了一個小小的通往外界的窗口。這天，樹楨特意聯(lián)系了縣里的一位攝影師，來向繡娘姐妹們傳授如何在戶外拍攝視頻和連線直播的技巧。怎樣手持拍攝桿；怎樣通過空鏡頭傳遞苗鄉(xiāng)的云霧繚繞之美；怎樣通過推、拉、搖的鏡頭處理方式，讓粉絲注意到苗繡中的點睛細節(jié)。攝影師還輔導樹楨她們自己當模特，如何收腹挺胸、做好表情管理，如何以行云流水的手勢展示苗繡的微妙色澤，如何在微笑回眸時，眼睛里的一絲蕩漾剛好對上鏡頭……

       拍攝持續(xù)了3個小時，直到雨又綿綿地下了起來。樹楨冒雨跑回家中，繡花褲腳已經(jīng)全濕了。抬眼看見屋里醒目的直播工作臺，讓樹楨心里驀地一熱。

                                                                   來源：《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