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lián)中讀的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我們?yōu)槭裁磹鬯纬芬纛l課，我是余輝。上一節(jié)，我為大家講了《清明上河圖》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里面涉及到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歷史、文化等等。這一節(jié)，我來為大家解讀，在這幅長卷的畫面里隱藏著哪些秘密。

首先，《清明上河圖》畫的是什么地方？

過去一直都說畫的是汴京城的東南角、東水門一帶，因為那個地方是汴河進入汴京城的進口處，而且那個地方非常熱鬧。后來經(jīng)過我們的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畫家畫的并不是那個地方。

我們先來看這個城門。城門都是有名稱的，但我們把這個城門的牌匾放大了一看，它上面就寫了一個“門”字，“門”的前面就點了幾點。這說明畫家有意要回避畫出具體是哪個城門。

這會不會是偶然的呢？我們再看，畫中有一個寺廟，這個寺廟有門釘，說明等級很高，應該是皇家寺廟。像這樣一個寺廟上面的牌匾應該是要寫上廟名的，但我們再仔細一看，上面也是就點了幾點。還有畫中的虹橋，像這樣的橋在汴河上有13座，那么畫家到底畫的是哪一座呢？在橋身上沒見到有寫著的。在宋代，人們會在橋的兩頭建個小牌坊，牌坊上面寫上橋的名字，但這里也沒有。那么會不會是畫家因為字太小，或者眼神不濟，難以寫清楚？可當我們看到畫當中其他地方的大小招牌、廣告，不論再小的字畫家都寫得一清二楚，看來不是眼神問題，而是畫家的構(gòu)思問題。他壓根就不想畫一個具體的地方。要是畫的很具體，就會把自己局限住了，比如進了城門第一家應該是個飯館，那么就要畫出來，要是不畫，人家會說你畫的不像。他把城門名字去掉，別人就不好挑剔他了。

難道他僅僅是為了防止別人挑剔嗎？我看也未必。

畫家畫出了許多在開封城各個角落里發(fā)生的事情，把它們集中在畫面上。很顯然，畫家不畫具體的某一個地方，是為了能夠概括提煉出在開封城各個地方發(fā)生的一些事情，然后給它們集中到一起來，讓大家在這個有限的尺幅里，一下子就看個明白，看個清楚，還要看個心驚肉跳。是什么讓觀者看的心驚肉跳？打開卷首，你就會大吃一驚。

《清明上河圖》卷首有一隊人馬踏青歸來，其中有一個人挑著兩只山雞，看得出這是一群隨官人外出踏青的隊伍，回來的時候摟草打兔子，打了兩只野山雞。這在當時可是犯了天條，北宋神宗時就有圣旨，每年的2月至11月是不準打獵的，因為這期間正是動物產(chǎn)卵和哺乳的時期。這是當時非常成熟的環(huán)保意識的體現(xiàn)。但這只官人隊伍無所畏懼，就這么去打獵了。

再往前看，有一匹馬受了驚。從這匹馬身上的鞍轡來看，應該是這支官家隊伍里豢養(yǎng)的一匹官馬。我們知道馬一旦受驚，會要沖到集市里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前面就是一個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集市，有個小茶館，有人在里面喝茶、聊天，還有些小飯鋪。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氣氛很緊張，一個老頭趕緊把他的孫子安置回屋里，同時受驚的馬奔跑、嘶叫聲驚醒了在小茶館里喝茶的老百姓。有個驢子也受了驚嚇，蹦跳了起來。下面的場景會發(fā)生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再往里走，我們看到一個涼亭，看起來是很愜意的地方?？蛇@個涼亭其實本來不是涼亭，而是一個望火樓。它搭了四個柱子，往上是一個高臺，用來觀察火情。開封有120坊，每一個坊都設(shè)有一個望火亭觀察火情，一旦發(fā)生火情，馬上實行撲救措施。可這里的望火亭變成一個供人休憩的亭子了。它下面是一個飯鋪，這種望火亭下面應該是有兩排營房的，供消防兵在里面?zhèn)鋶彽?，現(xiàn)在卻變成了飯鋪。在《東京夢華錄》卷三里有記載，孟元老從北宋逃到南宋之后回憶北宋汴京的盛況，記載說，汴京于高處磚砌望火樓，樓上有人坐望，下有官屋數(shù)間，還有駐屯軍在里面。

再往前走，我們看到一個官府模樣的建筑，在門口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個士兵。他們身邊有文件箱，還有枷鎖和武器?？雌饋磉@是兩班人馬，一班是去送文件，一班是去捕人，結(jié)果都躺在這里睡大覺、發(fā)愣。院子里面有一匹馬，也喂得飽飽的在地上。很可能他們的長官還在屋里睡著。從這里就看出北宋冗官、冗兵、冗費的惡劣現(xiàn)狀的真實反映。士兵都處在極其懶惰的狀態(tài)，不再履行職責。

再往前走，我們看到汴河上停泊著許多很大的運糧漕船。過去都說，大量的糧船運到了汴京，表現(xiàn)了當時汴京城的繁榮。其實，在這個繁榮背后恰恰隱藏著深刻的危機。這些糧船都是私家的糧船，不是官糧。其實在北宋太宗朝的時候就立下規(guī)矩了，在本朝的經(jīng)濟要地，糧食必須由朝廷所掌控，私糧不得入內(nèi)。所以在過去，私家糧販只能在京城外遠遠地兜售少量的、只能是作為補充用的糧食，無法進入到汴京城里面占領(lǐng)市場。這里卻有大量的糧船涌入，糧販在吆三喝四地指揮著卸糧的民工，把糧食運到街道里面的私家糧倉里，準備囤貨居奇。到后來，沒過七、八年，汴京城的糧食就漲了4倍。再后來，金人圍困汴京的時候，京城里的糧食漲價了一百倍。

有人會問，你怎么知道這是私糧呢？因為官糧必須是要有官員在場的，軍人、士兵持械護衛(wèi)。在這個私糧船的前后，沒有一個官員或軍人看守。我們在其他畫面上都可以看到，哪怕是在一個盤車的磨坊子里都有官員值守，在運輸官糧的時候，都有軍人在后面押送。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走到這幅畫的高潮處，也就是拱橋這個地方。這是畫中矛盾交鋒的一個高潮，也充分表現(xiàn)了畫家對事物的觀察力和表現(xiàn)力。畫家在這里揭露了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當時汴京城的官員的不作為、不恪盡職守。

這一條大客船滿載著客人，但是突然發(fā)生了很危急的情況，船的桅桿要撞上橋梆了。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險情呢？按常理，這里應該由官員組織民眾實施社會服務，在距離虹橋一定距離的時候，要有人值守，負責提醒纖夫到達一定區(qū)域的時候停止拉纖、放下桅桿，以免桅桿撞上橋梆。但這些崗哨都沒有了，所以纖夫埋頭拉纖的，把船拉到橋跟前他們也不知道，還是橋上的人發(fā)現(xiàn)這個險情，趕緊叫停船，對他們實行施救。等船上的人發(fā)現(xiàn)大難臨頭了，立刻放下桅桿。有一個船夫非常機警，他拿起一個長篙，死死頂住橋梆，讓船暫時過不去，騰出時間讓船工能夠把桅桿放下來。其他槁夫在不停地調(diào)整船頭的方向，讓它側(cè)過頭來，不會去撞到橋身上去。這個時候，船上的、橋上的、周邊的老百姓，都在為這條船的命運捏著一把汗。

橋上更熱鬧。橋上擁擠的人群，完全是因為兩邊的占道經(jīng)營造成的，自然把橋面的寬度壓縮了。這個時候正好橋上過來一文官、一武將，互不相讓。他們的馬弁護衛(wèi)在互相爭吵，亂成一團。畫家把當時各種矛盾交織在橋上和橋下，形成了北宋后期非常尖銳的、官員不作為所造成的社會矛盾景象。

當我們松了口氣兒，再往城里走的時候，馬上又讓你大汗淋漓了。城門沒有一個士兵在看守，有一隊駱駝?chuàng)P長而去。按理說這里應該有軍人職守，在進城門內(nèi)的第一個建筑，應該是城防機關(guān)。過去駱駝隊都是域外來做生意的商人，他們能夠長驅(qū)直入、揚長而去、無人盤查，整個開封城等于一個不設(shè)防的城市。

再看這個城墻，是用泥土夯實出來的。由于年久失修、塌陷嚴重，上面已經(jīng)長了很粗的雜樹。 在當時的朝廷里也有許多官員曾屢屢上訴要修理內(nèi)層的土墻，也有一些官員反對，認為是勞民傷財，于是便一拖再拖。所以畫家畫到這個地方的時候，真是用心良苦。

我們在明、清畫家畫的《清明上河圖》里都可以看到進城門的第一個建筑是城防機關(guān)。但在這里，進城的第一家卻是場務，也就是現(xiàn)在的稅務所。政府在這個時候放棄了國家防衛(wèi)，而精心于怎么能夠獲取更多的稅收。畫家特別在這里畫出了一場為紡織品稅收問題的爭吵。紡織品的稅收在宋代是最高的，最容易激起矛盾。我們可以看到物主在跟稅務官發(fā)生爭執(zhí)，肯定是收稅的數(shù)目太高了，他們已經(jīng)無法承擔了。里面有一個人漲紅了臉、張大了嘴，一副驚恐的模樣，說明當時因為稅收而產(chǎn)生了激烈的矛盾。我們知道北宋爆發(fā)了許多次中、小農(nóng)民起義，其主要問題都是由稅收所引起的。

再往前去，我們看到一個賣鹽的鹽鋪，賣鹽的人正在把鹽塊分堆，挨個稱重，但是沒有一個顧客。北宋由于官鹽稅高，私鹽又無人稽查，所以北宋的私鹽相當泛濫，最后造成官鹽無市。

再往前走，就越來越熱鬧了。在最熱鬧的孫家正店的旁邊，我們看到了一個小鋪，地上放著很多桶，這是個什么地方？這里原先是軍巡鋪，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的消防站。這些桶放的是消防用水，一旦發(fā)來消防撲救的信息，這里的消防官兵就會帶上這些水桶去實施撲救。但是現(xiàn)在，這里變成了軍酒的轉(zhuǎn)運站，原先的水桶用來裝酒了。原來的消防工具叫麻搭，就是一根竹竿前面綁一個圓圈，圓圈上面再橫七豎八地纏繞著麻繩，拿這個麻搭去蘸上泥漿去滅火，在火災初期它還是有一定的壓制能力的。然而現(xiàn)在麻搭上面沒有按要求捆上麻繩，而是閑置一邊。顯然，這個消防站已經(jīng)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

這里還有幾個士兵在做什么呢？在拉弓箭。整個《清明上河圖》里面出現(xiàn)的士兵，這三個人是最精神的。因為他們要把這些酒運到營地里去，走以前他們要檢查他們的武器，看看遇到類似像梁山泊好漢的那些人要來打劫的話，他們都要能拉得開弓。所以在走以前，他們按慣例拉一拉弓，緊一緊護腕，系系腰帶。在他們不遠處有兩輛軍車，風馳電掣地趕了過來，也都是因為饞酒。所以為了喝酒，這些士兵都非常勤快。畫家在這個地方用非常辛辣、諷刺的筆調(diào)以及用他的黑色幽默，鞭打了這些不盡責的官兵們。

畫家畫了810多個人，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身份、職業(yè)，甚至把他的貧富也充分表現(xiàn)了出來。在畫面上，畫家集中表現(xiàn)了貧富的巨差，苦樂的不均。

餐館里面有錢的富商和官員在享受美食，街頭上站著一個找不到工作的流民。他是準備幫人家挑東西掙點錢的，可到晌午了，還沒掙到一分錢，兩個擔子空空的。在茶攤門口，他全身上下摸遍了，都摸不出一個銅板來喝碗茶。當時的茶水也就一個銅板，他都掏不出來。

在畫中還可以看到一種新的職業(yè)出現(xiàn)了，就是送外賣的。說明當時商業(yè)運作的節(jié)奏加快了，一些商人們在中午都不愿意離開他的商店，要等人送飯來。有一個“送外賣”的，他能夠一手拿兩個碗，奔跑而去。還有的叫外賣的比較講究，他要吃熱乎的，送外賣的人還搭上一個明爐。

畫家最關(guān)注的就是社會底層人的表情。畫里面的船夫、纖夫、腳夫等等，各個都在出盡大力能夠獲取一點微薄的收入。在北宋，像他們一天下來的勞累所得，還買不到兩斤羊肉。

在城門口的橋上，還可以看到兩個年幼的乞丐在纏著看春景的人，要吃的、要錢。有一個文人模樣的人拿出一個銅板，遠遠地遞給了他，嫌他臟。但也難得這個文人有這番同情心。那么一個銅板能買什么呢？在當時，可以買半個饅頭。 

畫當中還看到木工在修車，有人在打水，和船上面船民艱辛的生活。有一個更讓人心酸的場景，一個老者是個挑夫，瘦得皮包骨，正坐在一棵樹下正在歇息。他挑的是兩籃子美食，準備送到某個富貴人家去。他自己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了，但是這兩箱子美食他是不敢動它一寸的。

再看看有錢的。在城門口里面我們看到有這么一個人，過去有人說他是個乞丐，其實他是城門橋這一帶最富有的了。他在宰一只黃羊，為一個貴客送行。宰黃羊是要祭路神，請路神保佑他家的這個貴客能夠平安到家。所以就當街宰殺了一只黃羊。在當時，最貴的肉類就是黃羊肉。

畫家用這么大的篇幅，把林林總總出現(xiàn)的各種各樣的社會危機、社會痼疾展示了出來。到最后，他就該有一個收筆了。畫家的收筆非常之高妙，含義也非常深刻——他問了三個問題：問病、問命、問道。這也非常符合張擇端本人的身份，他就一個宮廷的普通畫家，不可能拿出什么治國的良方，但是他疑惑、困惑，他不明白怎么會是這樣的情況，這個國家的事該有人管管了。

在畫作結(jié)尾的地方，有這樣一個情景：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在傭人的陪同下，到一個叫“趙太丞家”的醫(yī)鋪來求醫(yī)問藥，里面的一個老太太正在接待他們。這家醫(yī)鋪是治什么病的？畫家非常幽默地寫上了，這個醫(yī)鋪是專門治喝酒喝傷的人。大牌匾上寫著：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還有專門治五勞七傷的，專門治胃病的。前面畫面中，到處都在喝酒，軍隊的士兵也都在運酒，好像整個開封城都彌漫在酒氣之中，有學者指出，最后總得有個收場，那就治治這個酒病。畫家在這個地方表達了希望醫(yī)治“酒病”的良好愿望。

在結(jié)尾的近處，畫家畫了一個算命鋪，外面掛了一個“解”字招牌，周圍圍了一群算命的年輕人。這個時候開封城算命是最興盛的，因為清明節(jié)過后的兩個星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進士考試。這些士子們在考試以前都要找算命先生去算一卦他的命運如何。所以這里有一群穿戴差不多、模樣年紀也相當?shù)娜耍瑖粋€算命的老者在打探。算命的老者拿著扇子，揚著頭，在挨個說著。這里是問什么？問命。畫家在這里畫一個問命的場景，是為了表達他對前途莫測的一種擔憂，“不知堂堂大宋之茫茫前程”的擔憂。

在算命鋪對面，有一個鄉(xiāng)下男子要進城省親，手里拿著點心匣子，可是他迷路了，不知道該怎么走，正在向一個富豪人家的守門者打探去路，這個守門人在指點給他該怎么走。這里，畫家也表達了他希望能夠有一條整治國家的道路，表達了他內(nèi)心的憂患。

合起來，就是三問。

這三問是《清明上河圖》在結(jié)束時，畫家像一個偉大的音樂家一樣，彈響了最后一個休止符。

好了，有關(guān)《清明上河圖》這幅長卷畫面里的秘密，我就為大家解讀到這里。到這，這一講解讀《清明上河圖》的內(nèi)容就講完了。那么在這個時候，我希望大家可以思考一個問題：在我講完《清明上河圖》的內(nèi)容之后，您還能不能在下層老百姓當中找到一個歡樂無限的場景呢？

我是余輝，感謝您的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