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池兄要我為他的新著《水滸傳考論》寫序，我覺得作為老朋友、師兄弟義不容辭，難以推脫。

但是，在準備的過程中，讀了吳小如先生為《中國四大古典小說論稿》、馮其庸先生為《紅樓夢考論》、程毅中先生為《西游記考論》、劉敬圻和溫孟孚先生為《紅樓管窺》所寫的幾篇序言后，覺得他們對錦池治古代小說名著的成就和特點都說得非常充分，我?guī)缀鯚o從下筆了。

現(xiàn)在我只能就我和他交往、讀他的著作中令我感動、敬佩之處，結(jié)合他這部《水滸傳考論》談一點體會和感想。

首先是他對學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的精神。

你和錦池接觸，就會感到他是全身心撲到學術(shù)研究上，他的談話都是和你探討他的學術(shù)見解；他整天思考的都是他認為懸而未決的學術(shù)難題。

他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但他全部的心愿和追求，就是在一件事上：他曾經(jīng)向吳組緗先生表示要完成四大古典小說考論，多年努力已完成《水滸傳》《西游記》和《紅樓夢》考論，現(xiàn)在他念念不忘的是還有一本《三國演義考論》未完成。

我相信《三國演義考論》很快也能完成，因為《中國四大古典小說論稿》中有關(guān)《三國演義》的部分已經(jīng)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四大古典小說考論全部完成，就實現(xiàn)了他的學術(shù)抱負，在古代小說研究領(lǐng)域立起一塊豐碑。

其次是他對教師工作的熱愛和敬業(yè)精神。

無可諱言，現(xiàn)在高校存在著“教學吃虧論”，有的教授不愿多上課。但錦池熱愛教學工作，幾十年如一日始終站在教學第一線。他這幾本“考論”都是在講稿基礎(chǔ)上完成的。

他說：“我認為作為研究員，搞科研本身就是目的；作為教師，搞科研本身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目的是以科研促教學。如何使學生真有所得，這是一個大問題。”這種以科研促教學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

也因此，他這幾本書研究的都是課堂上必講的名著。我在課堂上常介紹錦池的論述，如《西游記》取經(jīng)四眾的分析，采用他的《紅樓十二論》給學生上選修課，都取得很好的效果。

所以，我半開玩笑說，“在課堂上，我是言必稱張錦池”。他全心全意為學生服務(wù)，在教書育人上做出了杰出的成績，他獲得首屆全國教學名師獎，是名至實歸。

第三是他在學術(shù)研究中的刻苦鉆研、開拓創(chuàng)新的精神。

他所論的是名著。在這塊園地上實在是太熱鬧了，研究四大名著占古代小說論著的百分之七十多，無怪乎有的學者要高呼“懸置名著”。但錦池卻是勇于攀登，在這幾部名著的論述中新見迭出，使人耳目一新。

錦池和我都是吳門弟子，我們都師從大吳（組緗）先生和小吳（小如）先生。

小如先生要我們“‘義理’、‘考據(jù)’、‘辭章’三者必兼而有之”；組緗先生則進一步認為單純的考據(jù)是必要的，但更提倡要把考據(jù)和研究作家作品的思想、藝術(shù)結(jié)合起來。錦池的“考論”就是走大吳先生和小吳先生所指引的路子。

如在《水滸傳考論》中，他在吸收了魯迅、鄭振鐸觀點的基礎(chǔ)上，“從薊州的歸屬、魯智深的兩個偈語、宋江何以參禪五臺山、梁山泊與蓼兒洼的位置、征遼后一百單八將何以一個未多一個未少以及若將征遼、征田虎、征王慶拿掉不僅不影響全書的邏輯性反而使全書的邏輯性倒更嚴密了等問題”，考證征遼故事是“偽墨”。

而把這個考證的結(jié)論和全書的主題研究結(jié)合起來，認為它事關(guān)施耐庵的創(chuàng)作宗旨。有兩種悲劇放在我們面前：

一是宋江接受招安以后除平了方臘以外，還平了遼，然后遇害。這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劇，是于謙式的悲劇。

一是宋江謀求招安以后平了方臘，志在平虜而未能征遼，便遇害了。這是“夜視太白收光芒，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的悲劇，是岳飛式的悲劇。其深刻性非“狡兔死，走狗烹”型的悲劇所能比擬，它旨在引起人們對北宋何以亡于金、南宋何以亡于元的反思，非常深刻！

錦池把文本、文獻、文化結(jié)合起來研究。指出“以忠義人的襟懷寫忠義人”實乃《水滸傳》的文化特征；從文化成因的角度分析比較幾部名著的婦女觀的不同；認為《水滸傳》的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可以用杜甫的一句詩來表達，即“群山萬壑赴荊門”；認為神道設(shè)教是《水滸傳》藝術(shù)構(gòu)思上的一大特色等等。

精彩之論未能一一列舉。

錦池的成功，在于他的勤奮、他的才氣、他的理論功底，還在于他的文筆極為雄辯，有長江大河奔騰之氣勢。我想，如果他在這部著作中對當前學術(shù)界的爭論，對徹底否定《水滸傳》的種種奇談怪論予以適當回應(yīng)，加以反駁，會令人感到更痛快淋漓。

以上這些粗淺的看法，是我的肺腑之言，就聊充一篇序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