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五臺記

文/秦利華

早就希望游五臺，卻一直沒能如愿，所以對五臺山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想象中。假日在家，百無聊賴，忽有家人提議來個自駕游，大喜過望，連忙呼親喚友，五臺走起！
     一、抵達
　　高德地圖是個好東西，讓我這只很少出門的蜘蛛也敢在當下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網(wǎng)上任意東西。我們從家里出發(fā)，走高速一路向北，六、七個小時之后已入五臺縣境。天色不早，干脆在縣城住宿一晚。
　　第二天驅(qū)車再走，挺遠，一個多小時后景區(qū)標牌才鉆進眼簾。停車，購票。習習涼風中，我急切地尋找傳說中的臺頂，可放眼望去，竟有一大堆參差的山峰聳立半空。在我臆想中，五臺山當是五柱擎天，中懷佛地，高山深谷，仙云繚繞，眼前一下子冒出這么多的臺來，頓時有點傻眼。
　　猝不及防間，腦子里勾勒已久的形象與眼前的真實場景產(chǎn)生激烈的對撞，我甚至能感覺到一大批感覺細胞陣亡在認知前線。
  值得一提的是境區(qū)開放自駕車進入，意外！不過，沿途好像也沒發(fā)現(xiàn)專供載客往返的那種區(qū)間車。既然讓自駕，咱就自駕進唄，沿著山腳邊的景區(qū)公路又走了幾公里，才接近“臺懷鎮(zhèn)”腹地。臺懷臺懷，是指五臺的懷抱中嗎？
　　胡亂踹度中，路邊出現(xiàn)了廟宇指示牌，順著箭頭望過去，一座紅墻黃瓦的小廟出現(xiàn)在對面的山脊上，至此，我終于捕到了佛國第一縷線索。
　　車繼續(xù)前行，心里反而有了一絲迷茫，這茫茫五臺，寺廟處處，全轉(zhuǎn)到肯定不現(xiàn)實，可五臺的首選景觀是哪、在哪，我們竟全然不知，唉，盲目。緊急求助度娘，才明白五臺山的中心區(qū)在顯通寺，以及附近的塔院寺、菩薩頂。目標明確，一車人開始專心搜尋相關(guān)信息，生怕不小心錯過。好在只有一條路，不必擔心轉(zhuǎn)錯方向。
     眼前的景象卻逐漸繁華起來。路標提示我們已經(jīng)到了臺懷鎮(zhèn)中心區(qū)，車輛變得密集，路面擁擠不堪，我們被夾在長長的車隊中一點點挪動，不知何時脫困。有點焦躁，但沒有用，只能隨遇而安，茫然亂顧。
　　路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古式建筑，一色紅墻碧瓦、飛檐斗拱，本以為又是寺廟，卻被門楣下“五峰賓館”、“佛中緣食府”等招牌撞個透心涼。這當?shù)厝艘舱媸堑?，至于嗎？人參旁的地瓜就非得長成蘿卜樣？徒增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的茫然而已。        
 車輪滾動，視野里的內(nèi)容實時更新著，除了寺院，沿途已陸續(xù)出現(xiàn)身背布褡褳的僧人。他們的僧袍多灰色、間有鵝黃，如遇鵝黃僧袍再加斗笠蓋頭，便覺如熟人久違，那電視里出家的順治活靈靈走入腦中來。
  一路直行半小時后，路面上車輛終于少了些?！巴?，白塔！”隨著妻子和嫂子不約而同的喊聲，滿車人立即興奮起來。透過左側(cè)車窗，一座高聳入云的巨型大圓塔出現(xiàn)在幾十米外。終于到了，我們徑直把車駛進公路右邊明清古村落附近的一處停車場，步行朝塔身走去。

　　二、白塔
  真佩服歷代的世外高人們，但凡靈山秀水必先占下建塔修觀。據(jù)說五臺山臺懷之地極似佛祖西天說法之靈鷲山，故早先漢代的高僧就搶先在這里建起白塔，并將佛祖真身舍利置于塔下。寶地本無主，先占即為業(yè)，卻也為今天的五臺佛國開啟了源頭。
　　白塔瞬間喚醒了我們很久以來的記憶。即便在圖片上見過無數(shù)次，可當實物真正聳立在面前時，還是不免震撼！我如獲至寶，激動得拿手機一陣狂拍。遠遠望去，它就像一只垂放的巨型搗蒜錘。因為年代久遠，塔身白色斑駁脫落，既滄桑古樸，又凝重莊嚴。
  仰望白塔，藍天白云襯頂，在我心中漸漸幻化成西天佛祖端坐蓮臺的圣象，敬肅之情不生而生。腦子好象無形中正被強大的佛法籠罩洗滌，一切往日雜亂的念頭此刻都如鬼魅般消于無形，靈魂登時一片靜穆。

　　三、塔院寺
  跟著緩緩移動的人流，我們先是找到了塔院寺的正門。一抬頭，“清涼勝境”四字就懸在正門前的大牌坊上，是了，五臺山原有“清涼山”的別稱。此刻頭頂艷陽正熾，仔細體會，環(huán)境的確算不得熱，想來是五臺地貌山峰參差，空氣流通順暢所至吧。
　　順著大門往里走，穿過門殿，就是白塔位置了。塔院寺內(nèi)面積狹小，據(jù)說清雍正以前只是顯通寺的塔院。不過現(xiàn)在看來，顯然塔院寺才最具吸引朝圣者的能力。
　　到這里來的人，有相當比例并不純?yōu)榱寺糜?，即便純粹如我們，也會在不?jīng)意間被這里強大的宗教信息所感染。信徒們做著法事，或持冊頌經(jīng)，或焚香致禱，吟頌陣陣，仿佛早晨的校園，香灰爆燃，卻觸怒了寺僧，引來一陣羅漢虎吼，使得寺內(nèi)游人紛紛側(cè)目。
　　除了念經(jīng)，更熱鬧的是轉(zhuǎn)法輪。白塔底座其實是正方形，向上逐漸攏為圓形。白塔基部裝有一圈水桶大小的銅法輪，信徒和游客們形成一支狂熱的繞塔隊伍，有人一圈即退，有人沒完沒了，隊伍始終保持擁擠。繞塔者邊走邊旋，法輪就轱轆轱轆一個勁的轉(zhuǎn)。經(jīng)過無數(shù)只手經(jīng)年累月?lián)崦?，這些法輪磨得圓潤光滑，一只只散發(fā)出金燦燦的光澤，非常漂亮。此外，白塔四角也各另建一小亭，亭里裝一更大的轉(zhuǎn)輪，許多人在推著轉(zhuǎn)輪轉(zhuǎn)，看著就像推磨。
　　從信徒們的言語中我忽然懂得，念佛經(jīng)、轉(zhuǎn)法輪在這里其實都是積累功德，于是也滿懷虔誠加入了轉(zhuǎn)法輪的行列，把那黃燦燦的轉(zhuǎn)輪摸了個遍。惟恐不夠，又繞四角涼亭里的大轉(zhuǎn)輪各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畢頗覺心滿意足，好像也借佛祖慈悲，為自己攢了些祈福消災的資本。
　　我留意觀察過，這里真正削發(fā)的僧尼并不多，而且多是行止匆匆，似乎刻意避開游人。在顯通寺附近我們曾攔下一位路過的女尼打聽往黛螺頂?shù)穆罚t疑一下，卻靦腆地搖搖頭，快步離去，一個字也沒吐。不明白是清規(guī)所限還是自己的確回答不出。
　　許多人穿著僧袍卻不削發(fā)，讓我有點吃不準他們的身份，是傳說中的帶發(fā)修行？其中女性居多，而且像是有組織而來，一簇一簇，僧袍顏色即能分別，除了常見的灰色和鵝黃，還有紫紅、黑色等，真讓我開了眼界。
　　總的來說，這里的許多行為規(guī)制讓我頗覺新奇，總覺得跟印象里多數(shù)寺廟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清哪里不同。

　　四、黛螺頂
  白塔吸引了我們幾乎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對后面宏大的顯通寺都失去了游興。到五臺來，還是想登臺頂?shù)?，可一打聽，最近的東臺也有二十多公里遠，不免意興闌珊。正躊躇間，有人推薦我們?nèi)ソ幍镊炻蓓斂纯矗驗檎镜巾斏线h眺，可以看到云霧中的五個臺頂。
　　登臺不易實現(xiàn)，那就湊合看看吧。
  黛螺頂是顯通寺東不遠處的一座孤峰，從平地起步，有近千級高陡的石砎曲折通向山頂，據(jù)說站在頂端俯視，群山一片蒼黛如倒扣之海螺，視野非常開闊遼遠。
　　我們是乘纜車上去的，原因是憷于過份消耗體力，哈哈。不過黛螺頂此行不虛，除了遠眺臺頂，更尋得若干別樣趣事。比如邂逅“大圣”。在一處照像攤前，猴兒頭戴紫金冠，羽翎抖動，帽額卻又綴個佛字，引得身邊行人無不駐足觀望。只是雖無緊箍咒束頭，卻有鐵鏈繞頸，故猴子表情懨懨。一位女孩想用手機抓拍張正面照，幾番熱情勾搭也無動于衷。見此情景，我只能趁它扭頭之際，捕得一張側(cè)影聊作紀念。佛國遇大圣，心里不自覺多了幾分有趣的想象空間。
　　還有金發(fā)碧眼的外國男女避蔭于廟外一角，曾想孟浪一把，找他們打個招呼合個影什么的，最終是對自己的比劃能力沒信心，勇氣不足，沒敢“哈嘍”出去。

五、老僧
  在黛螺頂我們見到一位老僧，他大約六旬開外，頭發(fā)花白，彼時正坐在寺外大樹下跟人交談。引我注意的是他的裝束，厚厚的棉質(zhì)深紅僧袍，跟季節(jié)明顯不符，袍底露出幾縷羊毛，似是遠方游僧。他下穿橘黃色褲子，褲腿緊束，腳上是一雙糙皮僧鞋，這種著裝已經(jīng)是典型的藏族風格，再加上他手持不停搖動的小轉(zhuǎn)輪，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很早看過的電影《紅河谷》。而我一直說不清別扭的感覺也有了答案，那就是這里許多寺廟承襲藏傳佛教，屬黃廟。
  又是順治。當年西藏五世達賴喇嘛抵京朝見順治皇帝，此后清政府即拔款對五臺山最大的顯通寺進行大規(guī)模改建，使之成為內(nèi)陸最著名的黃教寺院，甚至五世達賴也曾長期駐錫于此。所以今天的五臺寺廟才會出現(xiàn)濃郁的藏族風情，而漢族寺院本就不少，因而花開并蒂，青廟黃廟均俱，既各有特色又和諧融合。

　　六、朝臺
     佛國旅游，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塔院寺的頌經(jīng)轉(zhuǎn)法輪，還有黛螺頂?shù)某_。
　　在五臺境區(qū)，其實隨處可見朝臺者，他們從一個固定地方出發(fā)，完全步行，三步一叩，一直爬完五個臺頂，算是功德圓滿。據(jù)說五個臺頂各駐一尊不同功能的文殊分身，信徒們?yōu)榱吮磉_至誠，常以這種方式進行長途跋涉，路途越是遙遠，越是顯得虔誠，曾有高僧從浙江普陀山出發(fā)，歷時三年到達五臺完成朝圣壯舉的記錄。
　　關(guān)鍵是他們還晝飲山泉、夜宿山林，不能住旅店，僅靠背囊里的饅頭和簡單的蔬菜維持體能之需。真稱得清心寡欲。了解了他們的行為，卻增加了我的擔心，因為氣候高寒，五臺山每年僅有夏季兩個多月的時間可登完臺頂，過期則冰雪封山，多數(shù)臺頂會被關(guān)閉。即便在夏季，也要經(jīng)歷風霜雨雪山林野物，單就三步一叩完成近百公里，想想也非易事。正因如此，此刻我忽然覺得，只要無妨社會，任何看似荒誕的努力都值得尊重。
  后來才知道，人們稱登黛螺頂為“小朝臺”。原因是黛螺頂寺廟內(nèi)供奉著五方文殊，朝拜黛螺頂，即相當于朝拜了五個臺頂?shù)奈氖馄兴_。想來頗有討巧之嫌，追根溯源，這個不夠?qū)嵲诘呐e動竟源自清朝那位喜歡游山玩水的皇帝乾隆，他礙于五臺地勢高峻且氣候復雜，三抵五臺仍難實現(xiàn)參拜愿望，便令當?shù)厣司徒邝炻蓓斏辖ㄋ?，將五方文殊供與一廟。乾隆的心愿是變通達成了，卻也讓后世的許多苦旅信徒們跟著沾了光。
　　黛螺頂不時可見朝臺的身影，他們或形單影只，或成群結(jié)隊，只是虔誠完全一樣。我曾遇到一支朝臺隊伍，她們呈兩列縱隊，最前面是一位女尼帶領，后面的人全著僧袍，然并未落發(fā)。她們每跨三級石階，就會站定，雙手合十，口頌佛經(jīng)盈盈下拜。跪拜時雙手先托地支持雙膝跪在石階上，然后掌心反轉(zhuǎn)向上，護住下叩的額頭輕觸石階，完成一個動作。
　　階陡且長，是個折磨人的活，叩久了的動作都顯得僵硬遲滯，雖然膝部都加著厚墊，或許能稍減痛苦，但從身邊經(jīng)過時，能看到每個人額頭熱氣騰騰，衣襟上汗?jié)n點點，累卻是無法補救的。及至隊伍尾部，已經(jīng)有人趴在臺階上成為落伍者，氣息久喘難勻。
　　妻子說在塔院寺曾見到那種電視里見過，全身伏地呈蛙泳狀的朝圣者，可惜我沒有眼緣，算一個小憾吧。

　　七、依稀可見的臺頂
  我們終是看到了臺頂，不過真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在黛螺頂廟后的下山道上，有當?shù)厝嗽O置一高倍望遠鏡供人觀望，五元錢一觀，提供指導。在他的指引下，幾個臺頂?shù)妮喞缭赋霈F(xiàn)在我們的視野里。那是啥？在遠方層層疊疊的山峰上尋找四面最高的那個小峰尖，極目遠眺之下，依稀可見云霧繚繞不太清晰的峰頂，似乎影影綽綽的也有牌樓和寺廟的尖頂。如此而已。
　　轉(zhuǎn)念一想，這云霧中的東南西北中五個臺頂其實也大致是我預期中的樣子，只不過沒有那么鶴立雞群罷了。

　　八、感想
    歸途總比來時快，沿途的景致再看時已然親切了不少，頗覺輕車熟路。旅行近乎蜻蜓點水，算不得盡興。不過收獲已經(jīng)不少了，裊裊梵音，飄飄僧袂，都展示于我另一種人生方式，還有那些孤獨的朝圣身影，三步一叩，踽踽獨行，餐風宿露，意念專一，正虔誠地一點點完成著自己的精神修行?；蛟S他們是幸福的，心中有佛，思慮純凈，拋卻功名利祿塵世紛爭的同時也避開了數(shù)不盡的煩惱。想象信徒們心靈的寧靜自在，我居然產(chǎn)生了些許嫉妒。
　　窗外的景物急速向后跑著，透過后視鏡，那重重疊疊的梵宇琳宮早已隱身于群峰懷抱之中，明日太陽升起，它們還會以佛國的巨大魅力迎接新的旅者。無憾，我已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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