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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孤陋寡聞,知道吳埡石頭村,是因為王建新寫的一篇吳埡鄉(xiāng)愁。斑駁古樸的石頭房、滄桑幽暗的石板路、綠得妖嬈的石縫草、青竹環(huán)繞的寂寂小院、瘡痍的樹干、九十多歲的老者、七歲的玩童、放不下的鄉(xiāng)愁……被勾引后立即對我們家某人說:“我要去石頭村看看”。 “看景不如聽景,讀文章比去看過癮,一個石頭壘的墻壁,幾間無人住的破房子,有啥可看的!” 一頓嗆人的話,立馬潑滅了我內(nèi)心的火苗。從此,多少天沒再提這事。 我們辦公室每到周一教研完畢,總有幾分鐘大家喜歡把這個周末的家庭活動情況也曬一曬共享,其中就有人說去了石頭村。也許是搞自然科學(xué)(估且這么說)的和搞人文社會的思路不同,他們說“荒涼、荒蕪、簡樸,瞬間轉(zhuǎn)完,然后去浙川釣魚?!?/span> 這樣似乎更能把我掐滅的死灰復(fù)燃起來。忍到周末,再次提出:“我要去石頭村!” 某人瞪我一眼:“來來來,我給你搜幾張網(wǎng)上的石頭村圖片,你看看就行了?!?/span> 哎,這是啥人啊! “好好好!中午我不做飯,也給你找?guī)讖埑燥埖膱D,你看看就當(dāng)吃飽了!” 沒成想人家笑了“中午那誰家孩子結(jié)婚,讓咱倆一起去呢,哈哈哈……” 就這樣直到兩年后的上周末。我先搜了地址,從南陽城區(qū)到石頭村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于是,吃罷早飯我什么都不說,開始換衣服,準(zhǔn)備茶水。 某人問:“你這是干嗎?” 我:“不干嗎,去石頭村?!?/span> 某人:“給誰一路?” 我:“不用你管,反正能找到地方?!?/span> 某人:“那不行!哎,服你了,等著我也換換衣服陪你去吧?!?出城先走312國道,大貨車一輛接一輛,紅綠燈路口長長的隊伍,你立馬就想到祖國發(fā)展的快速和繁榮。早些年的十二里河,感覺那是西崗下,離城多么遙遠的地方,如今已被西擴的南陽師院和高高聳立的樓房掩去。不由得感嘆這些年的變化,特別是教育,城市人口增多,大量孩子入城學(xué)習(xí),以前的教育設(shè)施已完全不能承擔(dān)龐大的人群。 由此可想,農(nóng)村的一些村莊該是多么寂寂,鄉(xiāng)村,幾乎要成留守的空殼。 車窗外,天高云淡,秋高氣爽。一朵一朵的云在高速公路的前方,像一張鼓開的藍底白花的風(fēng)帆,路兩旁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樹,正值盛花期,不似春光,勝似春光,深綠的枝葉上,掛滿深紅、淺紅、明黃、橙黃,一團團、一簇簇、一串串、一堆堆,感覺像在花海中沖浪,夾縫中一閃而過的田地,玉米零散地立著,深褐色的土地廖落而安靜,像一位剛剛谷粒歸倉的老農(nóng),坐在地頭,悠哉悠哉地望著天空,盤算下一季節(jié)的行程。 忍不住拿出手機拍照,想留著這美好的景色,更想抒發(fā)一下激動而飽滿的心情。 剛下高速進入內(nèi)鄉(xiāng)縣城,某人的手機響了:“哥,你在哪?” 是一年多未見的戰(zhàn)友,路過南陽,說下午的火車要走,中午想見見面,說說話,喝口小酒。 天吶,我立馬想到,前一段去西峽老界嶺,也是這樣的情景。本打算上午去,在山上住一晚,吃吃農(nóng)家飯,吹吹涼風(fēng),轉(zhuǎn)轉(zhuǎn)山石,第二天下午再返城,誰知剛上高速,就有人喊。無奈,跑到老界嶺的山門前拍照留念,向后轉(zhuǎn),至今余恨未了。 同樣的情節(jié)再次上演,我已無力抱怨。景點不會跑,什么時候來都行,可老同學(xué),老戰(zhàn)友,老朋友,一年才路過南陽幾次???景可以不看,朋友不可不見。生活就是這樣,計劃沒有變化大,我們總會被意外打斷,然后一邊得到一邊失去,正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真等到想做任性的自己時,卻驀然發(fā)現(xiàn)早已喪失了任性的條件和資格。 但立馬掉頭又覺得遺憾,我說:“哎,起碼讓我看一眼吧。就像想念一個人,只看一眼,什么都不問不說,然后回頭就走”。 看看導(dǎo)航顯示,再有十幾分鐘可到目的地。一腳油門踩下,我們繼續(xù)。顧不上再看沿途的風(fēng)景,只看導(dǎo)航。 出城的路口,卻有一臺文化下鄉(xiāng)的戲,引起了我的注意,臺上的人戲袍飄飄,一招一式認認真真中規(guī)中矩,行人和車輛自顧自的行走,沒有觀眾,演員自顧自的拉長腔調(diào),唱得我那個急啊。 忽然就想到父親在世時最愛看戲,每次我把電視調(diào)到戲曲頻道,看父親聽得津津有味,心里就會問“為什么老人愛看戲呢?”是不是年齡大的人,其他電視節(jié)目,他們腦子轉(zhuǎn)不明白?說的快他們聽不清看不懂?而戲文慢慢道來,給了人回旋思考的空間,抑或是,年歲大的人,經(jīng)歷過急也經(jīng)歷過緩,有更大的耐心和從容,來品讀戲中的喜怒哀樂,在抑揚頓挫中,在升升降降的起伏中,更能體悟人生的曲折和跌宕?或許都有。 不到一定的歲數(shù),沉淀不下來,匆匆忙忙的行走奔波,誰愿意靜聽三五秒就能說完的一句話,卻唱幾十秒甚至一分多鐘的戲呢?比如讀書作文,短平快的東西那么多,誰愿意拾柴架火慢燉一鍋湯? 那些行人和車流,大約都是和我一樣的有說不出的事由,我們只想看結(jié)局,沿途和過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臺戲,僅僅是一閃而過,隨后會全部忘記。 十點零六分,我們拐進目的地。 那是一條極其簡陋的鄉(xiāng)間小道,周圍的任何一棵樹或一寸土,質(zhì)樸,單調(diào),沒有一點裝飾和掩飾。 它安靜,除了風(fēng)聲,聽不到任何喧囂或響動。 村口的大理石碑,像剛從深山挖出的石頭,流水般的花紋似枯木,彎曲生硬,又似耕耙過的泥土,淺淺的幾個字“吳埡石頭村,”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被淹沒消失。 “石板路,石板橋,石臺階,石槽、石桌、石麿、石盆、石凳、石臼,石墻、石畜圈、石窯……”,他們自然有序、錯落有致、恰到好處的安放在村莊,無拘無束、淡淡靜坐,像曬太陽的老人,仿佛你來與不來都無所謂。 也許是干旱,也許是秋天,我沒有看到石縫中青翠茂密的植物,多數(shù)樹木黃葉飄零,一座房屋的后面,一截碩大的枯木躺倒在地,仿佛曾經(jīng)繁華的事物;一家二進的院子,幾只醬色大缸端正的站著,石墻的門頂上,爬滿了枝葉伸出院外,青黃中有一朵紅色的凌霄花,給寂寞增添了說不出的生動。 某人只所以不愿意來,是因為他曾經(jīng)來過。在他的帶領(lǐng)下,我們用了大約三十分鐘轉(zhuǎn)了一圈。 按理說上午十點左右,應(yīng)該是景點游人的高峰,可這個鐘點沒有遇見一個人。家家關(guān)門閉戶,也許是走的太急沒有深入,甚至沒有看見一個村民。某人說,他們可能外出打工了,你看看周圍那些山,全是石頭,可以種植的土地少之又少,假如不搞副業(yè),再不外出,怎么能養(yǎng)活一家人? 匆匆回頭時,發(fā)現(xiàn)另一家院子內(nèi)一只瘦長的黑狗默默的與我對望,驚喜之余倒是希望它能叫兩聲,可它太淡定,知道我?guī)Р粊硎裁?,也偷不走什么,搭在一堆木材上的塑料膜爛得一綹一綹,皂莢樹下的手扶拖拉機用雨披蓋著車頭,車身和車輪銹跡斑斑,一群散養(yǎng)的雞悠閑地渡步,完全是無人之境,忽然一只全身大紅的公雞伸長脖子,仿佛看穿了我的失落和嘆息,站在臨溝壑的石臺上,對著山坳唱了起來,那聲音比唱戲的還多了幾個音階和音調(diào),唱得滿山滿村的樹葉嘩嘩墜落,“哏兒--哏兒--哏兒……”,一個“哏兒”,被它叫出了九曲十八彎。 回到進村的路口,那里有一個農(nóng)家小菜館,剛進來時門還關(guān)著,此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帶了六七歲大的孩子,騎摩托車而來。 資料上說,這些石頭蓋的房子“風(fēng)刮不進,雨淋不透,火燒不裂,冰凍不酥”,是人間奇跡。我輕輕的撫摸那一塊塊壘砌的石墻,凸凹有致,白泥石灰勾逢,相互疊加沾連,光線直射下的層層石塊竟有些暖意。忍不住好奇,“我可以進屋看看嗎?”“來吧!來吧!” 走進屋內(nèi),白灰涂抺的墻壁,像我老家的老房子,中間是堂屋,兩邊是廂房,嚴嚴實實。 因為著急趕回,來不及和房主多說話,只知道她是這個小飯館的經(jīng)營者,給像我一樣喜歡這里的過客,做一頓山野小吃,讓走累的腳步停一停,等一等陽光,等斜照的樹影拉長時再起步返程。 我戀戀不舍。特別想坐在芳草萋萋的春天,一處古院的石桌旁,望著藍天上絲絲慢游的白云,咂一口清茶,想些什么,或什么都不想;特別想在夏天樹蔭覆蓋的石碾盤上,盤腳而坐,玩一玩兒時的抓石子,試一試粗笨的老手還能不能,在抓起自由散落的小石頭的同時,再接到拋空而下的那一顆;特別想在此時,靠著一棵古樹站上一刻鐘,聽風(fēng)從山野的那端走來,剎那穿過樹梢,葉落桂花落;特別想,在冬天的石板路上,雜草叢中踩一踩雪,聽咯吱咯吱的腳步有多么寂寥,滿山滿樹滿屋頂皚皚白雪,銀裝素裹,靜若歲月的煙火,紅日恰似一枚圓圓的山果…… 王維筆下“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的意境忽然冒出,這里,大約只有那些石頭才有資格靜聽吧。 吳埡石頭村是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是民間文化遺產(chǎn),曾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中國景觀村落”,始建于乾隆八年,距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 當(dāng)初的村民建造這些房屋時,只不過是依據(jù)當(dāng)?shù)氐淖匀粭l件,山多石頭多,所以依山依勢,就地取材,并根據(jù)自己家庭成員的人數(shù)及生活狀況而建。不論是獨院、三合院、兩進院或三進院,都分出不同的功能區(qū),客房、臥室、堂屋、家禽、家畜、廁所、廚房等,我想他們并沒有想出名,要建成一座豐碑,成為后人參觀訪問研究琢磨的遺產(chǎn),古跡,他們只是扎扎實實地蓋,能遮風(fēng)擋雨,提供一個安歇棲息的場所,能用得久些,讓兒孫少折騰,沒承想,這一用便是幾百年,成了遺跡,成了少有的文化,成了懂它的人心頭的一塊金子。即使他們的后人冷落它拋棄它,它依然堅守本分,任風(fēng)雨浸蝕,獨坐蒼茫,享受難得的慢時光。 就像我們做一件事,并沒有想得到誰的認可,表揚夸獎或獎賞,我們只是踏踏實實地干,認認真真安守本心,一絲不茍地做,一磚一瓦地壘,就圖一個心安,睡得香甜安穩(wěn)。 石頭村有五百年的黃楝樹,三百年的古柏,二百年的金桂,百十年的皂樹、青桐樹、柿樹、紅棗、竹林等。每一處都透著古人生活的智慧、實用和情趣。 回城一路我默默不語,閉上眼,仿佛看見,男耕女織,牛羊滿坡,裊裊吹煙的畫面。雞犬相嗚中,南風(fēng)吹過午后的竹林,老楝樹下,吳氏三兄弟喝茶對弈,啪啪啪落子的響聲,振飛一只畫眉,山澗里一群錦雞藏在濃密的樹蔭下打盹,高粱紅了臉、玉米嫩甜的氣息吸引一只黃峰嗡嗡地旋轉(zhuǎn),柿子燈籠似地掛著,三五個幼兒,棗樹下的游戲玩的正酣…… “漫步石頭村 依稀見古人 西風(fēng)落照里 光景足銷魂” 就這樣走馬觀花,就這樣意猶未盡,就這樣悵然若失?!皶r光總是在沉默地翻著它自己這本書,而我們又過于關(guān)注當(dāng)前的故事,以至于想不到曾給往昔帶來興味的人物和軼事”。歐文如是說。 不管吳埡村有多少人搬出老屋去城里居住,也不管有幾人還像我一樣莫名的掛念一個村子,我只祈禱,時光的風(fēng),永遠不要穿透這些石頭。 【作者簡介】茍云惠,筆名惠云。中學(xué)高級教師,文學(xué)愛好者,有詩文發(fā)表于《南陽日報》等紙刊及網(wǎng)絡(luò)平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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