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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nóng)歷臘月十二日，納蘭成德生于京師，是日為公歷1655年1月19日。 成德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其父明珠，在康熙朝曾權(quán)傾一時(shí)。其母覺羅氏，英親王阿濟(jì)格正妃第五女，順治八年歸明珠。 納蘭為女真語，意為“太陽”。他這一生，真可以說是如太陽般光耀照人——出生時(shí)含著金匙，落在鐘鳴鼎食之家，軍功顯赫之族；成年以后，身為御前侍衛(wèi)，深得康熙器重；一生有情好甚篤的妻子和戀人，有才學(xué)相當(dāng)意氣深重的友人；他本人才華橫溢，詞作被譽(yù)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只不過塵世的這一切光耀，都定格在31歲那年。 編 年 順治十一年甲午（公元1655）1歲 順治十三年丁酉（公元1657）3歲
康熙八年己酉（公元1669）15歲 康熙九年庚戌（公元1670）16歲
康熙十二年癸丑（公元1673）19歲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游時(shí)節(jié)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jīng)年。 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倩魂銷盡夕陽前。 徐乾學(xué)南還，性德有詩送之。十一月二十一日，平西王吳三桂反。 是年，成德結(jié)識(shí)朱彝尊、嚴(yán)繩孫、姜宸英，除?？獭锻ㄖ咎媒?jīng)解》外，開始輯《淥水亭雜識(shí)》，并寫有《幸舉禮闈以病未與廷試》 、撰《通志堂成》、《秋日送徐健庵座主歸江南》、《即日又賦》、《臨江仙(謝餉)》、《摸魚兒(送座主德清蔡先生)》、《采桑子(冷香縈遍)》、《采桑子(桃花羞作)》、《虞美人(黃昏又聽)》等詩文。 《采桑子》 冷香縈遍紅橋夢，夢覺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別后誰能鼓，腸斷天涯。暗損韶華，一縷茶煙透碧紗。 《采桑子》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fēng)。吹落嬌紅，飛入閑窗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虞美人》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fēng)休遣玉人知。 康熙十三年甲寅（公元1674）20歲 是年成德娶夫人盧氏，又納庶妻顏氏。成德仲弟揆敘生。成德與盧氏情好甚篤，《相見歡》、《浣溪沙》應(yīng)該就作于這三年之中： 《相見歡》 落花如夢凄迷，麝煙微，又是夕陽潛下小樓西。 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 《浣溪沙》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 是年還有《挽劉富川》。前此數(shù)年內(nèi)，明珠數(shù)次奉命往欽天監(jiān)驗(yàn)勘，成德或曾隨觀，《自鳴鐘賦》可能也作于這一時(shí)期。 ▲ 鐘漢良版少年納蘭 康熙十四年乙卯（公元1675）21歲 平原草枯矣，重陽后、黃葉樹騷騷。記玉勒青絲，落花時(shí)節(jié)，曾逢拾翠，忽聽吹簫。今來是、燒痕殘碧盡，霜影亂紅凋。秋水映空，寒煙如織，皂雕飛處，天慘云高。 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蕭。自與東君作別，刬地?zé)o聊。算功名何許，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陽影里，倚馬揮毫。 與嚴(yán)繩孫也過從甚密，嚴(yán)繩孫移居成德邸中，常有唱和?！堆蹆好?詠紅姑娘)》、《滿庭芳(題蘆洲聚雁圖)》或作于此年： 《眼兒媚(詠紅姑娘)》 騷屑西風(fēng)弄晚寒，翠袖倚闌干。霞綃裹處，櫻唇微綻，靺鞨紅殷。 故宮事往憑誰問，無恙是朱顏。玉墀爭采，玉釵爭插，至正年間。 《滿庭芳(題蘆洲聚雁圖)》 似有猿啼，更無漁唱，依稀落盡丹楓。濕云影里，點(diǎn)點(diǎn)宿賓鴻。占斷沙洲寂寞，寒潮上、一抹煙籠。全不似，半江瑟瑟，相映半江紅。 楚天秋欲盡，獲花吹處，竟日冥蒙。近黃陵祠廟，莫采芙蓉。我欲行吟去也，應(yīng)難問、騷客遺蹤。湘靈杳，一尊遙酹，還欲認(rèn)青峰。 康熙十五年丙辰（公元1676）22歲 鞭影落春堤，綠錦鄣泥卷。脈脈逗菱絲，嫩水吳姬眼。 嚙膝帶香歸，誰整櫻桃宴。蠟淚惱東風(fēng)，舊壘眠新燕。 性德中進(jìn)士后，久無委任，于是專心學(xué)問，《通志堂經(jīng)解》諸序多撰于此年。馬云翎歸江南，性德送之以詩。春夏間，顧貞觀入京，經(jīng)徐元文、嚴(yán)繩孫等介紹結(jié)識(shí)性德，二人相見恨晚，互以知己視之。性德有《金縷曲 題梁汾側(cè)帽投壺圖》詞，一時(shí)傳寫京師：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huì)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峨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重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jié)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初夏，嚴(yán)繩孫回南，性德作《送蓀友》詩、《水龍吟(再送蓀友)》詞以贈(zèng)之： 《送蓀友》 人生何如不相識(shí)，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無別恨橫胸臆。留君不住我心苦，橫門驪歌淚如雨。君行四月草萋萋，柳花桃花半委泥。江流浩淼江月墮，此時(shí)君亦應(yīng)思我。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無成已如此。平生縱有英雄血，無由一濺荊江水。荊江日落陣云低，橫戈躍馬今何時(shí)。忽憶去年風(fēng)月夜，與君展卷論王霸。君今偃仰九龍間，吾欲從茲事耕稼。芙蓉湖上芙蓉花，秋風(fēng)未落如朝霞。君如載酒須盡醉，醉來不復(fù)思天涯。 《水龍吟(再送蓀友)》 人生南北真如夢，但臥金山高處。白波東逝，鳥啼花落，任他日暮。別酒盈觴，一聲將息，送君歸去。便煙波萬頃，半帆殘?jiān)?，幾回首，相思苦? 可憶柴門深閉，玉繩低、翦燈夜雨。浮生如此，別多會(huì)少，不如莫遇。愁對(duì)西軒，荔墻葉暗，黃昏風(fēng)雨。更那堪幾處，金戈鐵馬，把凄涼助。 “七夕”之日，納蘭任三等侍衛(wèi)，第一次扈駕出巡塞外，作有《臺(tái)城路》：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橋又迎河鼓。清漏頻移，微云欲濕，正是金風(fēng)玉露。兩眉愁聚。待歸踏榆花，那時(shí)才訴。只恐重逢，明明相視更無語。 人間別離無數(shù)，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佇，連理千花，相思一葉，畢竟隨風(fēng)何處。羈棲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令夜天孫，笑人愁似許。 秋，吳縣穹隆山道士施道源入京設(shè)醮，旋還山。性德作《送施尊師歸穹隆》、《再送施尊師歸穹隆》贈(zèng)之。 馬云翎落第歸江南，亦送之以詩。 《又贈(zèng)馬云翎》 岧峣最高山,山氣蒸為云。物本相感生,相感乃相親。吁嗟人生不可擬,君南我北三千里。一朝傾蓋便相歡,兩人心事如江水。君身似是秋風(fēng)客,身輕欲奮凌霄翮。語君無限傷心事，終古長江江月白。世事紛紛等飛絮，我今潦倒隨所寓。惟愿飲酒讀君詩，花前醉臥夢君去。 十月，過彈琴峽，寫有《清平樂 彈琴峽題壁》： 泠泠徹夜，誰是知音者。如夢前朝何處也，一曲邊愁難寫。 極天關(guān)塞云中，人隨落雁西風(fēng)。喚取紅襟翠袖，莫教淚灑英雄。 顧貞觀初識(shí)性德時(shí)，為救吳兆騫，曾向性德求援，但事關(guān)重大，性德一時(shí)也無法允諾，只是許以“十年之內(nèi)必定援手”。這年冬，貞觀寓居京師千佛寺，冰雪中憶及兆騫，賦《金縷曲》二闋以詞代書，性德見之泣下，寫詞寄之，并應(yīng)允“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許以五載為期，營救兆騫入關(guān)，即這一曲《金樓曲(簡梁汾)》： 灑盡無端淚，莫因他、瓊樓寂寞，誤來人世。信道癡兒多厚福，誰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斷梗，只那將、聲影供群吠。天欲問，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轉(zhuǎn)丁寧、香憐易爇，玉憐輕碎。羨殺軟紅塵里客，一味醉生夢死。歌與哭、任猜何意。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知我者，梁汾耳。 是年并與顧貞觀合編《今詞初集》。 是年還有《記征人語》十三首、《長安行贈(zèng)葉紉庵庶子》、《送馬云翎歸江南》、《眼兒媚(手寫香臺(tái))》、《南鄉(xiāng)子(煙暖雨初收)》，《菩薩蠻(新寒中酒)》、《百字令(綠楊飛絮)》、《金人捧露盤(凈業(yè)寺)》、《天仙子(夢里蘼蕪)》、《浪淘沙(紅影濕幽窗)》、《生查子(鞭影落春堤)》、《生查子(東風(fēng)不解愁)》、《瑞鶴仙(丙辰生日)》等詩詞。 《南鄉(xiāng)子(煙暖雨初收)》 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摘得一雙紅豆子，低頭，說著分?jǐn)y淚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將酹石尤。別自有人桃葉渡，扁舟，一種煙波各自愁。 康熙十六年丁巳（公元1677）23歲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dú)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愿指魂兮識(shí)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簿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七月，明珠升任武英殿大學(xué)士。秋，性德始任三等侍衛(wèi)。九月，作《沁園春》《蝶戀花》悼亡詞，詞序中自說：重陽前三日，亡婦百日之后，自夢中得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shí)，并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zhuǎn)，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jié)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蝶戀花》應(yīng)該也作于同時(shí)：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rèn)取雙棲蝶。 《南鄉(xiāng)子 為亡婦題照》和《菩薩蠻 晶簾一片傷心白》可能也寫于此年：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shí)，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fēng)檐夜雨鈴。 《菩薩蠻》： 晶簾一片傷心白，云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 西風(fēng)鳴絡(luò)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這一闕《浣溪沙》不知作于何時(shí)，但無疑是悼亡詞中流傳最廣的： 誰念西風(fēng)獨(dú)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shí)只道是尋常。 本年著《合訂大易集義粹言》八十卷成。繼作《通志堂經(jīng)解》諸序。初編《飲水詞》成。顧貞觀南歸。 ▲ 納蘭小像 康熙十七年戊午（公元1678）24歲 康熙下詔取博學(xué)鴻儒，陳維崧、嚴(yán)繩孫等入京。陳維崧一度居性德舍，繼編《今詞初集》。閏三月，顧貞觀、吳綺在江南，為《飲水詞》作序。馬云翎卒。七月，葬盧氏于京郊皂莢屯。 《虞美人》可能作于此年：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別夢當(dāng)時(shí)句，密綰同心苣。為伊判作夢中人，索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九月，性德陪同康熙巡行至遵化及景忠山，在狩獵途中寫有《于中好》： 誰道陰山行路難。風(fēng)毛雨血萬人歡。松梢露點(diǎn)沾鷹紲，蘆葉溪深沒馬鞍。 依樹歇，映林看。黃羊高宴簇金盤。蕭蕭一夕霜風(fēng)緊，卻擁貂裘怨早寒。 是年秋，姜宸英一人窮困潦倒借住在佛寺中，性德寫有《點(diǎn)絳唇》想邀請姜宸英前來明珠府居?。?/span> 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蕭寺憐君，別緒應(yīng)蕭索。西風(fēng)惡，夕陽吹角，一陣槐花落。 康熙十六至十七年，性德為亡妻守靈期間，因心中悲痛，寫下《憶江南 宿雙林禪院有感》： 心灰盡、有發(fā)未全僧。風(fēng)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shí)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后，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fēng)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康熙十八年己未（公元1679）25歲 春，開博學(xué)鴻儒試，嚴(yán)繩孫、秦松齡、朱彝尊、陳維崧等中試，授檢討。夏，與朱彝尊、陳維崧、姜宸英、張見陽等集淥水亭觀荷。秋，張見陽赴江華任縣令，性德作《菊花新》詞送之。初葺茅屋，以候顧貞觀來京。姜宸英丁母憂，南歸奔喪。性德寫有《金縷曲 姜西溟言別賦此贈(zèng)之》： 誰復(fù)留君住。嘆人生、幾翻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剪燭，卻話家山夜雨。不道只、暫時(shí)相聚。袞袞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曰歸因甚添愁緒。料強(qiáng)似、冷煙寒月，棲遲梵宇。一事傷心君落魄，兩鬢飄蕭未遇。有解憶、長安兒女。裘敝入門空太息，信古來、才命真相負(fù)。身世恨，共誰語？ 是年《飲水詞》、《今詞初集》刊成。 康熙十九年庚申（公元1680）26歲 是年有 《寄梁汾并葺茅屋以招之》、《茅齋》、《金菊對(duì)芙蓉(上元)》、《浣溪沙(庚申除夜)》、《金縷曲(亡婦忌日)》、《秋千索(淥水亭春望)》、《一叢花(并蒂蓮)》等詩詞。 《寄梁汾并葺茅屋以招之》 三年此離別，作客滯何方？隨意一尊酒，殷勤看夕陽。世誰容皎潔，天特任疏狂。聚首羨麋鹿，為君構(gòu)草堂。 《金縷曲(亡婦忌日)》 此恨何時(shí)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tái)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gè)、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清淚盡，紙灰起。 康熙二十年辛酉（公元1681）27歲 握手西風(fēng)淚不干，年來多在別離間。遙知獨(dú)聽燈前雨，轉(zhuǎn)憶同看雪后山。 憑寄語，勸加餐。桂花時(shí)節(jié)約重還。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 十月，經(jīng)多方周旋營救，性德終于為顧貞觀救出其友吳兆騫，兆騫以認(rèn)修內(nèi)務(wù)府工程名義贖罪放還，十一月中抵京師，居徐乾學(xué)府中。宴席上，性德寫有《喜吳漢槎歸自關(guān)外次座主徐先生韻》： 才人今喜入榆關(guān)，回首秋茄冰雪間。玄菟漫聞多白雁，黃塵空自老朱顏。星沉渤海無人見，楓落吳江有夢還。不信歸來真半百，虎頭每語淚潺湲。 后來，兆騫便居性德府中，為館師，授揆敘讀。 是年，另有《詠柳偕梁汾賦》、《柬西溟》、《送梁汾》、 《青玉案(人日)》、《百字令(宿漢兒村)》、《點(diǎn)絳唇(寄梁藥亭)》、《翦湘云》、《木蘭花慢(立秋夜雨)》等詩詞。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公元1682）28歲 正月十五上元夜，性德與朱彝尊、陳維崧、嚴(yán)繩孫、顧貞觀、姜宸英、吳兆騫、曹寅等共集花間草堂， 飲宴賦詩。堂上列紗燈繪古跡，各指圖作詩詞。性德賦《水龍吟(題文姬圖)》詞，《賦得柳毅傳書圖次陳其年韻》詩： 《水龍吟(題文姬圖)》 須知名士傾城，一般易到傷心處。柯亭響絕，四弦才斷，惡風(fēng)吹去。萬里他鄉(xiāng)，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對(duì)黃沙白草，嗚嗚卷葉，平生恨、從頭譜。 應(yīng)是瑤臺(tái)伴侶，只多了、氈裘夫婦。嚴(yán)寒觱篥，幾行鄉(xiāng)淚，應(yīng)聲如雨。尺幅重披，玉顏千載，依然無主。怪人間厚福，天公盡付，癡兒騃女。 曹寅作《貂裘換酒》詞。是夜恰逢月蝕，性德有詩詞數(shù)首詠之（也有說是1681和1683年）。 三月，康熙出山海關(guān)至盛京告祭祖陵，性德扈從東巡，至盛京、松花江、大小兀拉等地。由京城（北京）赴關(guān)外盛京（沈陽）途中，出關(guān)時(shí)冰雪未銷，寫下《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fēng)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以及《采桑子》(塞上詠雪花)： 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fēng)瀚海沙。 懷念家中妻子的《菩薩蠻》也寫在此時(shí)： 問君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團(tuán)圓月。楊柳乍如絲，故園春盡時(shí)。 春歸歸不得，兩槳松花隔。舊事逐寒潮，啼鵑恨未消。 夏，重值內(nèi)廷，作西苑雜詠。升二等侍衛(wèi)似在此時(shí)。秋，隨副都統(tǒng)郎坦奉使梭龍，友人畫家經(jīng)綸亦隨行。途中寫有《蝶戀花 出塞》： 今古山河無定據(jù)。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fēng)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yīng)無數(shù)。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以及另一首《蝶戀花》：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yuǎn)向蕭關(guān)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fēng)，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十月十五日，經(jīng)綸返京。性德有《蝶戀花(十月望日與經(jīng)巖叔別)》詞送之。性德還京已在臘月下旬。 此番往返梭龍，性德寫有不少詩詞： 《浣溪沙》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風(fēng)吹斷馬嘶聲。深秋遠(yuǎn)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guān)城。古今幽恨幾時(shí)平。 《浣溪沙》 萬里陰山萬里沙。誰將綠鬢斗霜華。年來強(qiáng)半在天涯。 魂夢不離金屈戌，畫圖親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沁園春》 試望陰山，黯然銷魂，無言排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zé)o埃。碎葉城荒，拂云堆遠(yuǎn)，雕外寒煙慘不開。踟躕久，忽砯崖轉(zhuǎn)石，萬壑驚雷。 窮邊自足秋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涼絕塞，峨眉遺冢；梢沉腐草，駿骨空臺(tái)。北轉(zhuǎn)河流，南橫斗柄，略點(diǎn)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fēng)回首，百事堪哀。 十一月，明珠加贈(zèng)太子太傅。 是年，陳維崧卒于京師。 是年還有 《柳條邊》、《松花江》、《盛京》、《山海關(guān)》、《興京陪祭福陵》、《松花江》、《塞外示同行者》、《上元月蝕》、《早春雪后同姜西溟作》、《上元即事》、《塞垣卻寄》、《宿龍泉山寺》、《采桑子》(嚴(yán)宵擁絮)、《采桑子》(九日)、《洛陽春》(雪)、《浣溪沙》(小烏喇)、《浣溪沙》(姜女祠)、《蝶戀花》(又到綠楊)、《蝶戀花》(盡日驚風(fēng))、《南歌子》(古戍饑烏)、《一絡(luò)索》(過盡遙山)、《一絡(luò)索》(野火拂云)、《梅梢雪》(元夜月蝕)、《長相思》(山一程)、《太常引》(自題小像)、《菩薩蠻》(問君何事)、《菩薩蠻》(荒雞再咽)、《清平樂》(上元月蝕)、《臨江仙》(盧龍大樹)、《臨江仙》(永平道中)、《南鄉(xiāng)子》(何處淬吳鉤)、《憶秦蛾》(龍?zhí)犊?、《滿庭芳》(堠雪翻鴉)、《青玉案》(宿烏龍江)、《浪淘沙》(望海)、《南樓令》(塞外重九)、《如夢令》(萬帳穹廬)等詩詞。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公元1683）29歲 這一年盧氏亡故已十年，性德寫有《虞美人》悼亡：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少年游》應(yīng)也是寫于此年：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fēng)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shí)。 是年還有《駕幸五臺(tái)恭紀(jì)》、《詠籠鸚》、《菩薩蠻》(寄梁汾苕中)、《虞美人》(銀床淅瀝)、《月上海棠》(中元塞外)、《滿江紅》(代北燕南)等詩詞。 ▲ 納蘭死時(shí)僅31歲，此圖怎么看也不象……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公元1684）30歲 十二月十二日，姜宸英為性德作《三十初度》詩。 歲暮，性德納江南才女沈宛為妾。是年，性德作書梁佩蘭，邀梁至京共編詞選。 盧氏亡故至此十一年，《采桑子 謝家庭院殘更立》疑便作于此年：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銀墻，不辨花叢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是年還有《扈蹕霸州》、《題趙松雪鵲華秋色圖》、《圣駕臨江恭賦》、《虎阜》、《江行》、《平原過漢樊侯墓》、《扈從東岳禮成恭紀(jì)》、《金陵》、《病中過錫山》、《泰山》、《曲阜》、《秣陵懷古》、《平山堂》、《江南雜詩》、《夢江南》十首、《采桑子》(那能寂寞)、《浣溪沙》(欲問江梅)、《浣溪沙》(十里湖光)、《浣溪沙》(脂粉塘空)、《浣溪沙》(十八年來)、《浣溪沙》(紅橋懷古)、《金縷曲》(寄梁汾)、《眼兒媚》(林下閨房)、《菩薩蠻》(白日驚飆)、《虞美人》(彩云易向)、《雨中花》、《臨江仙》(塞上家報(bào))、《金縷曲》(未得長無謂)等詩詞。 《浣溪沙(欲問江梅)》 欲問江梅瘦幾分，只看愁損翠羅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校書人。 《金縷曲(寄梁汾)》 木落吳江矣，正蕭條、西風(fēng)南雁，碧云千里。落魄江湖還載酒，一種悲涼滋味。重回首、莫彈酸淚。不是天公教棄置，是南華、誤卻方城尉。飄泊處，誰相慰。 別來我亦傷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壯懷都廢。天遠(yuǎn)難窮勞望眼，欲上高樓還已。君莫恨、埋愁無地。秋雨秋花關(guān)塞冷，且殷勤、好作加餐計(jì)。人豈得，長無謂。 《虞美人(彩云易向)》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憐長嘆。幾翻離合總無因，贏得一回僝僽一回親。 歸鴻舊約霜前至，可寄香箋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紅蕤欹側(cè)看斜陽。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公元1685）31歲 是年有 《題趙松雪水村圖》(據(jù)朱彝尊題該圖跋文)、《暮春別嚴(yán)四蓀友》、《暮春見紅梅作簡梁汾》、《夜合花》、《菩薩蠻》(烏絲畫作)、《菩薩蠻》(惜春春去)等。 《菩薩蠻》(烏絲畫作) 烏絲畫作回紋紙，香煤暗蝕藏頭字。箏雁十三雙，輸他作一行。 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憶。索性不還家，落殘紅杏花。 《菩薩蠻》(惜春春去) 惜春春去驚新燠，粉融輕汗紅綿撲。妝罷只思眠，江南四月天。 綠陰簾半揭，此景清幽絕。行度竹林風(fēng)，單衫杏子紅。 ▲ 編后記【任淡如】 康熙二十五年，性德葬于京郊皂莢屯。 他體會(huì)了別人幾輩子也體會(huì)不了的豐富爛漫，塵世的歲月雖短，也夠了。 有很多人忘不了這一闕： 誰念西風(fēng)獨(dú)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shí)只道是尋常。 亦忘不了這幾句：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更忘不了： 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 所謂翩翩濁世佳公子，大抵就是這樣吧，一等的門第，一等的才華，一等的性情與際遇——人生何幸如初見，納蘭的人生，永遠(yuǎn)定格在了最豐盛的一瞬。 ▼ 內(nèi)容編輯整理：朱烜之 任淡如 （本篇內(nèi)容系將年譜和詩作多方整理而成，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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