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天看到一個問題：為什么說苦難出詩人？

我個人以為，人多一些經(jīng)歷，作詩的題材自然就多一些。

而且咱們傳統(tǒng)的古詩詞，最大的作用不是敘事，而是抒發(fā)情感。在情感的抒發(fā)中，寫悲情容易，寫樂事會難一些。

因為寫悲情的詩歌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也更容易觸動讀者的心靈。所以清朝詩人趙翼曾經(jīng)有詩云：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一、題遺山詩

趙翼這首《題遺山詩》中的最后兩句流傳甚廣，但是整首詩能背出的卻不多。這首詩寫的是元朝遺民詩人元好問：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無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蘭悲夜火，故都喬木泣秋風。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趙翼還在其《甌北詩話》中評價元好問：

元遺山才不甚大，書卷亦不甚多，較之蘇、陸，自有大小之別。然正惟才不大、書不多，而專以精思銳筆，清煉而出，故其廉悍沉摯處，較勝於蘇、陸。蓋生長雲(yún)、朔，其天稟本多豪健英杰之氣；

又值金源亡國，以宗社丘墟之感，發(fā)為慷慨悲歌，有不求而自工者，此固地為之也，時為之也。

書中說，元好問讀書和才情雖然比不了蘇軾和陸游，但是正因為如此，所以其情感更加真摯，這是其高于蘇軾陸游的地方。另外他生活與北方，天生有豪杰之氣。

最重要的是，元好問生活在金國被元滅亡之際，因此“以宗社丘墟之感，發(fā)為慷慨悲歌”“，所以“不求而自工””。

情感的悲憤深沉，從詩人經(jīng)歷的苦難中得來，詩句自然容易打動人。

二、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特別提到過李煜和趙佶作品的特點：

尼采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焙笾髦~，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亦略似之。

南唐后主李煜和宋徽宗趙佶的人生，都隨著國家盛衰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在奢侈的帝王美好生活破碎以后，兩位都成了悲慘可憐的亡國奴。

王國維稱李煜的詞是字字血淚的血書，例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又如《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被軟禁在都城，寫完《虞美人》后不久，被毒酒鴆殺。其悲也深，其痛也真。

趙佶的這首《宴山亭·北行見杏花》，也被王國維認為是血書：

剪冰綃，輕疊數(shù)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jù)，和夢也新來不做。

趙佶被俘北上后，如同奴隸一般受盡了侮辱。后來他被囚禁了九年，因不堪精神折磨而死于五國城，享年54歲。

三、遺民淚盡胡塵里

南宋大詩人陸游有《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詩云：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這些宋朝的遺民，有一些一直生活于北方，北宋滅亡后，沒有能力南渡，留在了淪陷區(qū)。只能南望中原，流盡了眼淚也等不到王師的到來。

王師呢？驍勇善戰(zhàn)的韓世忠、張俊、岳飛被秦檜一派解除了兵權，宋金簽署了紹興和議，南北分治了。

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被金人虜?shù)搅吮狈?。這些人或許死在了途中，或許一直就留在了金國。

靖康之變時，陽武令蔣興祖死節(jié)，其年僅十五歲的兒女被俘虜北行，途中作《減字木蘭花·題雄州驛》詞云：

朝云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飛鴻過也，萬結(jié)愁腸無晝夜。漸近燕山，回首鄉(xiāng)關歸路難?！　?/p>

北上以后，蔣興祖的女兒不知所終。

四、出使被留的痛苦

毛主席最喜歡讀的一部書是《容齋隨筆》，其作者洪邁有個了不起的父親，即南宋詩人洪皓。他因受到趙構(gòu)的賞識，在洪邁6歲的時候，被派往金國出使，想不到一下子被稽留了十五年。

當時的洪皓，估計自己和南朝庾信一樣，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南宋了。作為一個詩人，洪皓在金國時寫下了不少去國懷鄉(xiāng)的作品。

例如思念母親和家鄉(xiāng)的兩首詩，《望江南》：

登高引領望江南，家在江南杳靄間。滿目烽煙歸路遠，萱親不見淚潸潸。

《出使懷母》：

獨活他鄉(xiāng)已九秋，剛腸續(xù)斷更淹留。寧知老母相思子，沒藥醫(yī)治白盡頭。

洪皓最有名的詞是《四笑江梅引》，其中一首寫道：

天涯除館憶江梅。幾枝開。使南來。還帶馀杭、春信到燕臺。準擬寒英聊慰遠，隔山水，應銷落，赴訴誰。

空恁遐想笑摘蕊。斷回腸，思故里。漫彈綠綺。引三弄、不覺魂飛。更聽胡笳、哀怨淚沾衣。亂插繁花須異日，待孤諷，怕東風，一夜吹。

這首詩中幾乎句句用典，處處充滿了思鄉(xiāng)與懷念故國的深厚情感。15年后，金熙宗喜得貴子，大赦天下，洪皓趁機快馬加鞭逃回了南宋。

五、國破被俘的大臣

洪皓雖被稽留15年，但是祖國存在，因此一直有信念支撐著他。但是文天祥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文天祥在被俘北上的時候，南宋小朝廷已經(jīng)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不久后崖山一戰(zhàn)，南宋滅亡。

被羈押京師的文天祥，雖然知道南宋覆滅的消息，依然不肯投降。1283年被殺害，終年47歲。

文天祥最感動我們的詩歌，就是這首七言律詩《過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結(jié)束語

像老街這種人，生活在和平年代，從來沒有那種國破家亡的感受。我們的“為賦新詩強說愁”，如何能和“山河破碎風飄絮”相提并論呢。

正如王國維所說：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苦難出志士，也出詩人。

@老街味道

渡江惟喜見夷吾，周紫芝把秦檜比作溫嶠，祝壽詩詞要這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