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福
（小小說）
劉文光
宋福與村長又打了一個通宵的牌，眼珠子通紅。
十五年前，宋福與老婆離了婚，唯一的一個女兒也跟著走了。據(jù)說宋福的老婆跟了一個老板，現(xiàn)住在廣州，生活很不錯，除了這些，任何音訊全無了。
本來嘛一家三口過得挺好的，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宋福愛上了牌，將在縣城里打工得來的工錢大都撒在了牌桌上，余下的不是抽煙，就是喝酒上了。老婆氣不過，大吵了幾場，也無濟于事，于是拽著女兒一走了之。這倒好，遂了他的心，天馬行空自由自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宋福也真是有福之人，牌技越打越好，干脆辭掉二十里外縣城里公司守門的工作，一心打牌，也免去了每天騎摩托來回的辛苦。昨晚打牌打得夠嗆，打到天麻麻亮才散伙，不過大有收獲，村長給他透了個消息，他的易地搬遷申請通過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宋福紅著眼掇一把竹椅坐在門前，一條麥稈似的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晃悠悠抽起煙來。一個煙圈接著一個煙圈飄過歪歪斜斜的老木屋，飄到木屋旁的大苦李子樹上，輕輕散散快快活活不見了。
"福賴子，你他媽的，你的鴨子不管事了的啊！"六七十歲了的紅福老頭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宋福家土坪里，"嘩啦啦跑到我家稻田里，我一田的魚啊！"
俗話說得好啊，近水樓臺先得月，正月里村長給宋福發(fā)了一條有關(guān)扶貧政策的微信:養(yǎng)牛每頭獎補1500元;養(yǎng)豬每頭獎補500元，養(yǎng)羊每只獎補300元;養(yǎng)雞鴨鵝鴿每只獎補10元;其它水產(chǎn)養(yǎng)殖每畝獎補800元。
還有這等好事??？宋福心里喜滋滋的，琢磨著，養(yǎng)牛養(yǎng)豬他是養(yǎng)不了的，養(yǎng)鴨養(yǎng)羊倒還行。興沖沖在市場里買來三只羊羔二十只鴨仔，還真奇了怪了，鴨子放在村前的小河里挺乖的，啄食之余，不是在岸邊剔羽梳毛，就是在沙洲綠草叢里靜臥，從不惹事生非。那三只羊呢，有時拴在崖畔，有時在坎下，只吃草養(yǎng)膘，從來沒掙斷過繩子。宋福真是有福之人哪！也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懶人有懶福！
"紅福，你找茬你也不找個正的，你眼紅了是不是，我易地搬遷了你心里不舒服了？告訴你，我的鴨子從不害人！"宋福從椅子上蹦起來，吧唧一口煙，緩緩?fù)鲁鰺熿F，乜眼紅福。
"叫化子！我眼紅！？是，我沒有你會討好人！我墻頭爛窟窿，麻繩結(jié)鎖，也沒有搞到一套房！但我告訴你，人要有骨頭，不要像只哈吧狗！"
"你活該！骨頭值幾個錢！你插薯藤落雨淋個死，割禾屁股曬得爛臭，有什么用？還不是窮得卵打凳板響！說句不好聽的話，巷子里賣逼的比你值錢！"
"宋福！臭逼養(yǎng)的！雜毛！你扯起也有四五十歲了！我說你的鴨子進我的田了，你胡扯瞎扯哪跟哪？賠我的魚！今天老子我還不走了！
不知什么時候，左鄰右舍的村民聚集到坪里，說的說，勸的勸，總算平息下來。
"宋福叔，你的羊跑到我家紅薯地里去了，紅薯藤蔓糟蹋得一塌糊涂！"十二三歲的女娃靜兒說。
"哦！還有這等事，真奇了怪了！"宋福猛地把煙蹄甩向草叢里，"那我的羊呢？
"我把它們拴在了河邊柳樹底下，正吃著草呢。還有，你的鴨真的跑到紅福爺爺田里了。紅福爺爺把鴨趕進了河，正在沙洲上休息呢。"
宋福嘿嘿干笑兩聲，臉有點掛不住了:"紅福叔，我看啊，我想這魚也吃不了多少的，你放心！我以酒來謝罪！"說著，進屋搬出一小木桌放在竹椅旁，桌上擺一小碟炒豆子，然后倒了兩塑料杯米燒酒，"紅福叔，來，喝一杯消消火，算老侄向你賠罪了。
紅福一只褲腳高一只褲腳低赤著雙腳依然站在那里沒有動，一點也不領(lǐng)情:"你的酒，不好喝！也不想喝！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管好你的鴨！"說完，氣沖沖踩著亂石階下去了。
紅福一走，宋福坐到竹椅上，又把麥稈似的腿又搭在另一條腿上，"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雞爪子般的手撮兩三粒豆子丟進嘴里，咔嚓咔嚓嘣嘣大嚼起來，"我，宋福，易地搬遷了！嘿嘿…"低頭縮頸，嘬起長長的嘴，對著滿杯的酒面"嗞"的一聲吸溜一口一一那嗞喲悠長而又得意一一喉結(jié)一抻，咕咚，咽進了肚里，"哇！"那麥尖似的頭一搖一搖的，紅紅的酒糟鼻在夏日下午的陽光下，顯得更鮮艷了。
"宋福叔，你好像你家的鴨子??！"
眾人"轟"然一笑。靜兒格格笑著跑開了。
太陽落山了，苦李子上的知了還在唱，只不過沒了多大的力氣，有點疲軟。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宋福多喝了幾杯，暈暈乎乎倒在床中…宋福走在田埂上，腳步輕飄飄的，兩邊是蔥綠的稻田，稻禾長勢正是旺時，時不時"呱！"一聲蛙鳴，卻看不見蛙兒的影，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笑。妻子正在地里鋤草呢，清瘦的背影對著他。女兒快活地在河邊摘野花，右手拿著一束五顏六色的花向他跑來，"爸爸一爸爸一"一路喊，宋福高興極了！伸手一抱，女兒連同花碎了，化作一股云煙，轉(zhuǎn)過頭，妻子也無影無蹤。
"麗珍一麗珍一麗珍一，秀兒一秀兒一"，宋福大聲呼喊，啪！腿一蹬，原來一場夢。透過窗口，一輪孤月呆在天空。
屋里黑黑的角落，蛐蛐兒在"唧唧吱，唧唧吱"空落落地叫……
責(zé)任編輯：陳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