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秀輝

丁輔之名仁，字輔之，以字行于世。

丁輔之的祖父丁申與弟丁丙號稱“雙丁”。咸豐十年，太平軍第一次破杭州時，家室遭毀。咸豐十一年，太平軍再破杭州時，杭州文瀾閣藏書損失嚴(yán)重。丁申為文瀾閣閣董，他與弟弟丁丙在戰(zhàn)余，收拾殘書，或檢于瓦爍之中，或出資購求。同治五年（1866）以后數(shù)年間，陸續(xù)又搜集到300余冊，連前共得9 060冊。巡撫譚鐘麟奏請重建“文瀾閣”時，丁申兄弟出所得殘書，補綴殘帙，依類編目，藏于郡學(xué)“尊經(jīng)閣”中。丁申被特賞四品頂戴。丁申兄弟積二十年之力，廣求海內(nèi)外各本，或購或抄，隨得隨校，聚八萬卷。浙江省奏開書局，多借丁家藏本以補?？?。撰有《武林藏書錄》三卷。

丁輔之的父親丁立誠，光緒元年舉人，官內(nèi)閣中書，署員外郎銜。以藏書聞名海內(nèi)。其藏書處另有“小槐簃”，所收西冷八家刻印尤富，精于目錄學(xué)。晚年因丁家溫州銀號虧倒，經(jīng)商失敗，兩江總督端方唯恐丁氏“八千卷樓”藏書重蹈陸氏“皕宋樓”藏書流落異國的覆轍，請繆荃孫代為商談于丁家，以七萬余元將其“八千卷樓”藏書購存于南京江南圖書館。丁立誠著有《小槐簃文存》、《小槐簃吟稿》、《夢痕詞》、《武林雜事詩》、《東河新棹歌》等。

丁輔之三歲時，他的外祖父魏稼孫逝世。丁輔之家從祖父到父親及外祖父無不喜歡篆刻，家藏篆刻極為豐富。丁輔之九歲時，他的祖父丁申去世。翌年冬，祖父心心念念的總書樓名“嘉惠堂”，于杭城頭發(fā)巷五號建成?！凹位萏谩狈参彘?，樓中分別辟名為“八千卷樓”、“小八千卷樓”、“后八千卷樓”、“善本書室”、“甘泉書藏”、“濟陽文府”、“當(dāng)歸草堂”等。

光緒二十年，丁輔之十六歲，與葉為銘在杭州西湖劉莊邊上丁家山筑舍讀書。葉為銘長丁輔之十三歲，年齡差沒有妨礙他們二人志趣相投。從此，他們常在一起開懷長談，過從甚密，立志對篆刻藝術(shù)有所建樹。次年，丁輔之進學(xué)為郡庠生。丁輔之十九歲娶余杭縣人盛氏福辰為妻，妻子的表兄是褚德彝。

1904年夏天，丁仁與葉為銘、王禔三人避暑于湖上人倚樓。王禔的父親王同致仕后與丁申、丁立誠父子同服務(wù)于文瀾閣，丁、王兩家是通家之好，后輩又雅好篆刻，更是訂交日深。丁仁與葉為銘、王禔三人話題都在篆刻，共同欣賞同人印拓，提到了如何“保存金石研究印術(shù)”？丁輔之指著人倚樓下西泠橋下一塊地，提議：于此結(jié)社，以社集印，以印究學(xué)。提議得到了葉為銘、王禔的響應(yīng)。是年，丁輔之二十六歲，王福廠二十五歲，葉品三年近不惑。葉品三建議，去信邀請上?！皾撊∧唷敝魅藚请[共為創(chuàng)始人。丁輔之斥資建樓，永為社產(chǎn)，不私所有，令后世印人敬仰。

丁輔之祖父丁申、叔祖丁丙收藏有武林先哲印石很多，以丁敬、黃易印石為主，陳豫鐘、陳鴻壽的印石也很多。而丁輔之的父親丁立誠則著力于對趙之琛、錢松、蔣仁、奚岡作品的搜集，共得八家之多。王福廠又到蘇州徐氏、李氏訪印，得丁蔣黃奚十余方。丁輔之請名手原石精拓，編輯成冊。同時逐枚詳加按語，除印文、邊款釋文外，并述及每方印章之材質(zhì)、印文之典故史實和印石收藏之原由。分別部居，次第成集即為甲辰本《西泠八家印選》三十冊本，計出品五十部。全譜收錄：丁敬七十七方、蔣仁十二方、黃易三十方，奚岡三十方、陳豫鐘五十二方、陳鴻壽五十一方，趙之琛一百三十一方，錢松一百一十七方，全譜總錄印五百方。此為印學(xué)史一大盛事。

是年，吳隱發(fā)妻王氏不幸病故。繼配為孫錦，孫錦對艾絨去梗揉制有了一套新的手法，從而使“潛泉”印泥更上層樓。而吳隱借著這新印泥，找到吳昌碩試用，言明邀請吳昌碩為西泠印社社長，吳昌碩欣然應(yīng)允。當(dāng)日本印人河井仙郎來訪杭州時，終于有了接待的專門印社。四位西泠印社創(chuàng)始人，與河井把晤于印社，評論印學(xué)，相見恨晚。

光緒卅三年（1907年），丁家所經(jīng)營的裕通銀號溫州分號官銀號出現(xiàn)巨額虧空，必須承擔(dān)賠付之責(zé)。由于金額巨大，丁氏無力支付，溫州官府羈押了丁立誠弟弟丁立中?！案患滓豢ぁ钡亩〖以诙喾交I措后，尚欠十萬缺口，丁立誠致信代表兩江總督端方來杭洽談買書的繆荃孫、陳慶年：“蓋此次售書，實因甌號虧折太鉅，滿擬售有十萬以償各債，否則何忍將先世手澤之藏，一旦盡付他人？若不得請，必以九數(shù)為歸，還祈婉商午帥?！苯?jīng)端方出面協(xié)調(diào)，丁立中獲釋。最后，以家藏八千卷樓圖書作抵悉還公債。“八千卷樓”經(jīng)高祖父丁國典、曾祖父丁英與祖父丁申、叔祖丁丙，父親丁立誠的數(shù)代努力，訪求圖書，或購或抄，在將近40年時間內(nèi)，聚書1.5萬多種、20余萬卷。兩江總督端方購得后，在南京籌建了江南圖書館。

1912年，為了峽石的通益公紗號產(chǎn)業(yè)，全家移居去了峽石，住在西山鹽局。而丁輔之則在滬杭鐵路局為練習(xí)生，住上海天潼路鐵路局宿舍。次年春，接手西江塘事務(wù)，不常回家。到五月全家方才回杭。九月，西泠印社正式召開成立大會，推舉吳昌碩為社長。1915年，丁仁與葉舟，王壽琪同編西泠印社志。1916年，丁輔之因為早前在杭州虎跑寺被任為大護法，是年夏天，當(dāng)李叔同欲斷食半月時，丁輔之介紹李叔同前往虎跑寺。1921年，丁輔之將聚珍仿宋版字體獻給中華書局。中華書局總經(jīng)理陸費逵見字體精雅，可與明清翻印宋仿書媲美，與同人商量用此字體輯印《四部備要》，由高時顯負(fù)責(zé)，丁輔之任監(jiān)造，排印聚珍仿宋版《四部備要》。此后，丁輔之歷任中華書局聚珍仿宋部主任，古書部主任，中華書局監(jiān)察。1922年，吳隱病危時，托家事于丁輔之，將女兒許配給丁輔之第四子丁璨為妻。

丁輔之四十六歲開始學(xué)畫，二月學(xué)畫墨梅。五十二歲，由吳幼潛出版成《丁鶴廬果品冊》。是年，發(fā)妻盛氏仙逝。丁輔之提出與中華書局解約，中華書局不肯放行，聚珍仿宋版《廿四史》出版。

丁輔之曾寫過一則很有趣的賣畫潤例：

繪事憶從甲子春，

年來涂抹耗精神；

成才結(jié)果休相間，

自笑毫端太不仁。

寒暑頻更筆末停，

多蒙識者眼垂青；

田原自是荒涼后，

辛苦生涯愧老丁。

營謀海上硯為田，

不使人間造孽錢；

定例都由丁卯時，

也如卒業(yè)滿三年。

論交話舊樂淘淘，

故師敢?guī)熰嵃鍢颍?/p>

我寫松梅也寫竹，

都因生計頗飄蕭。

1934年，中華書局《古今圖書集成》影印時，丁輔之亦參與了其事。1937年，丁輔之又制成的長體注音仿宋字字模，用于供排印教科書。丁氏兄弟首創(chuàng)仿宋活字，對文化傳播厥功至偉?？箲?zhàn)勝利后，印制的《丁丑劫余印存》一書，共制作二十一部，以“浙西丁高葛俞四家藏印集拓廿又一部己卯春成書”二十一字序之，“丁”就是丁輔之。印譜由丁仁、高時敷、葛昌楹、俞人萃四人于丁丑吳淞戰(zhàn)役后劫余之印章匯輯而成。匯輯了明代文征明、文彭至清達受、趙蓮等二百七十三家印人的一千九百余方印章。是一部簡明的以作品形式出現(xiàn)的明清篆刻史。

在篆刻領(lǐng)域，丁輔之的貢獻也是不可替代、不可磨滅的，他一生嗜印成癖。篆刻用刀勁健，布局安詳，宗法秦漢，兼取眾長，深得浙派妙諦。在印作中仿玉印、戰(zhàn)國官璽、私璽，各具神態(tài)，其刀法精細(xì)，印風(fēng)蒼郁樸茂。他一人擁有西泠八家印八百余方，在他去世后，盡歸無錫華家。華篤安去世后，華篤安的夫人毛明芬秉承丈夫遺愿，于1983年，將華先生收藏的明清流派印章1546方，明清各家詩翰尺牘78冊、散頁257件，悉數(shù)無償捐獻給上海博物館。

丁輔之于商卜文辭探索有素，曾在羅振玉等人基礎(chǔ)上，集自撰聯(lián)語、詩作，于1928年刊印有《商卜文集聯(lián)（附集詩）》、1938年刊有《商卜文分韻》及《唐宋三百首集聯(lián)》、《全韻畫梅詩》、集商卜文《觀水游山集》。先后輯成《西泠八家印譜》三十卷(1904)和四卷(1925)、《杭郡印輯》、《悲盦印賸》以及袖珍本《丁氏秦漢印譜》二卷，一生共輯印譜近二十種。

丁輔之書法擅長楷書、行書、篆書，尤精于甲骨篆文，結(jié)字停勻，雖瘦而有勁力。丁輔之于甲骨文，常與羅振玉、王國維互相切磋，他的甲骨與羅振玉不同，羅振玉著力于寫，丁輔之則在意于刻。寫刻于甲骨，本是一事，羅丁將之分開而促意，不過兩人于其中造詣甚深。丁輔之的甲骨篆文，結(jié)字停勻，用筆疏朗瘦勁，變恣意天然的古樸卜文書風(fēng)為整齊工麗且，頗具整體感。丁輔之書畫印透著富家公子的傲氣，于不經(jīng)意間如白衣書生，傲然向天，飄然于樓頭?！跋氵h(yuǎn)益清，亭亭凈植，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贝说染樱敬蟾淮筚F之家，歷盡家變，雖落拓骨子里的架子還是硬的。所以，從他的藝術(shù)里，看到的就是冷冷的兩個字：“清傲”。他于西泠印社，功莫大焉！

丁輔之（1879年8月14日～1949年7月12日），原名仁友，后改名仁，字輔之，號鶴廬，又號守寒巢主，后以字行。浙江杭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