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變涼的時候,后山崗上的大雁飛得更高了,這時候,山上的紅高粱也被秋風吹熟了。
那些紅高粱仿佛一片紅色的火焰,映紅了天際。這一刻,我在色彩上感受到了秋天的韻味。
一些早熟的栗子包在秋風中已經(jīng)綻開了口子,風兒吹過,就會有栗子掉落地上,剎那間,樹上的蟬鳴聲也變得輕柔了許多。
母親一邊撿著地上的栗子,一邊和我說,你看那邊,紅紅的高粱把秋天都映紅了。
父親在我不遠處坐著吸煙,他轉(zhuǎn)過頭和我說:“山村的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你看,地里的番薯可以挖掘了,山茱萸要采收了,樹上的板栗可以打了,那些高粱也等著我們?nèi)ナ崭钅?。?/span>
父親說話時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但是,我能夠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喜悅。其實,對于父親來說,也只有這些沉甸甸的果實才能讓他感受到那份甘與甜。我也能夠在風中感受到樹上或者地里那份豐收的喜悅,那種成熟果實散發(fā)出來的香味,誘惑著我剝開了一粒嫩栗子,吃在嘴里,脆脆的,甜甜的。那是一種久違的味道,我的眼前仿佛浮蕩著一幅幅小時候的畫面,思緒隨即飄得很遠。
那些年,每到星期天,父親就會帶著我們?nèi)谧?,他讓我們知道什么?jié)氣得割麥插禾了,他會指著成熟的稻穗和我們說,有用的稻穗總是虛懷若谷,謙恭地彎著腰,而那些沒有收成的稻穗雖然擺著一副傲視天地的神態(tài),但它們有什么用呢?到頭來還不是碌碌無為一季嗎?那時候,一直以為父親比母親見多識廣,但后來我才明白,母親要教那么多學生呢,她只能把給我們的愛放進灶臺,然后在一只只碗里盛滿希望。
母親很會持家,她會做許多美食,在她心里,讓我們吃飽穿暖就是第一件事,因此,她會建議父親在地里套種一些芝麻或者綠豆什么的。但父親做事總是講究一就是一的規(guī)則,他認為母親的建議會影響作物的產(chǎn)量,所以,有時候母親只能自己去地邊種上玉米或者向日葵。母親如同點綴生活一般點綴著土地,可想而知,大地也同樣回饋母親一份“詩意”的生活。母親總是在端午給我們裹紅豆粽子,在夏天給我們煮綠豆湯,在中元節(jié)給我們做芝麻金團,在過年的時候讓我們吃到香噴噴的葵花籽,而這些“美食”,母親自己卻舍不得吃。
有一年,母親在一塊番薯地里套種了高粱,暑假里她帶著我們?nèi)ジ罘硖贂r,地里的紅高粱已經(jīng)長得比我們還要高了。那時候的山村,地里種的不是大豆就是番薯,所以,當我們第一次見到高粱時都十分驚訝。一行行紅高粱隨風搖擺著沉甸甸的穗子,那些已被秋風染紅的高粱穗,如同一個個低著頭的女孩,簡直美極了。
母親仰望著紅彤彤的高粱穗,臉上那一縷歡喜的神情也隨風蕩漾著。母親對我們說:“過幾天高粱穗就可以收割了,新學期給你們做高粱湯圓吃?!?/span>
開學后沒多久,母親果然給我們做了高粱湯圓吃。我看著滿滿的一碗湯,嘴里嘀咕著:“媽,咋只有青菜葉子呢?”母親笑笑,卻不說話。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母親持家的艱難程度,碗里的幾顆高粱湯圓盡管藏在青菜葉子下面,卻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些年,母親又種了一塊地的紅高粱。那天我去山村,母親正在地里收割著沉甸甸的高粱穗。秋風瑟瑟,撫摸著母親的雙手,母親撫摸著手中的高粱穗,似在傾聽那些飽滿的籽粒在風中發(fā)出的心聲。我感覺到母親仿佛能夠聽到這些籽粒歡快的心跳聲,于是也伸出雙手摸著高粱穗上面那些飽滿的籽粒。陽光下,我的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來年似高粱般火紅的日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見,母親用這雙手在深沉的土地上捧起了屬于土地的一縷秋韻。
風兒吹過,那些高粱葉你纏著我、我纏著你似的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陽光的映襯下,放眼望去,眼前如同一幅攤開的畫卷,紅紅火火的高粱,一浪連著一浪,點綴著柔和的秋陽。
母親一邊割著高粱穗子,一邊和我說:“你爸說高粱健脾,常常吃一點對于消化不良有一定的好處呢?!闭f著話,她還時不時摸摸那些飽滿的籽粒,一張臉在火紅的高粱穗子映照下,也變得紅紅的。
我在母親身后看著這些高粱穗,突然發(fā)覺,母親辛勞的汗水早已在秋陽下發(fā)酵了。母親是辛勞的,她用自己的付出點綴著我們的人生,就像地里的高粱一樣,用自己的色彩點綴著大地。
那時候,我的眼前多了一份靈動的色彩,那些圓鼓鼓的籽粒,在陽光下閃著火紅火紅的光亮。
傍晚,夕陽的余輝照在高粱穗上面,血紅的一片,耀眼又奪目。我站在夕陽身邊,看著天空老去。暮色四合時,我卻聞到了風兒吹來的一份秋韻。
這些年,母親喜歡煮高粱粥,她往往是在晚上就在盆子里浸泡好高粱,然后早上很早就起來煮粥。有時候去山村,去得早,剛好能碰上父親在喝粥,母親就會給我盛一碗,我能夠在一碗粘稠的高粱粥里吃到紅棗,甜甜的,在嘴里,也在心里。
那一刻,我會想起母親以前給我們做的高粱湯圓,那幾顆高粱湯圓伴隨著滿滿的一大碗青菜湯,跳躍在眼前,如同一道風景。
突然,一粒栗子掉落我的肩膀,打斷了我飄散的思緒,我望向旁邊,父親已經(jīng)走到母親那邊了。我把地上的栗子撿起,轉(zhuǎn)而望向?qū)γ娴母吡坏兀蛑赣H那邊喊道:“媽,我去割高粱吧?!?/span>
母親回應著我,她的話在風中也染上了秋韻,聽在我的耳里,多了一縷豐收的喜悅。
高粱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