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父親【原創(chuàng)】

自從父親突然地離開我們后，每年清明，我都要帶著妻兒去鄉(xiāng)下，來到父親的墓前，行三鞠躬之禮。想像著父親就在我們的面前，還象以前站在柜臺前那樣笑迎著我們。父親生前是名鄉(xiāng)村醫(yī)生，因為他的醫(yī)術(shù)和為人，他的離世曾讓鄰里唏噓嘆息。

小時候，見父母虔誠的祭奠逝去的先輩們，仿佛覺得那些未曾識得的先人們，正圍坐桌前，靜靜地享用著供上的美味佳肴。這個時候，是不能大聲說話的，要默默立于一旁，心里還應(yīng)默默祈禱。我雖懵懵懂懂，但心中也肅然起敬，此時不敢有半點玩皮和隨意。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币苍S，陸游當(dāng)年并不相信什么神靈佑護，但同樣有著通過告慰亡靈、祭奠美好的心愿。感念父母的養(yǎng)育之情，是華夏子民的一種美德，現(xiàn)在雖無“三年之喪”的禮節(jié)，但從此我懂得了祭奠儀式上那淺淺的一杯酒和淺淺的一碗飯中所包含的“孝”字含義了。我想任何儀式，如果少了心、情和愛，那只不過是一種空洞和虛偽的形式罷了，特別是用在對先人的告慰上，那將是大大的不敬。

父親生前是個不大愛講多話的人，有什么事總是獨自一個人承受著。記得我小的時候，那時是集體所有制，人們憑下地務(wù)農(nóng)記工分，再憑工分獲得一家人一月的口糧。我們家五口人，每月總是不夠吃，何況我們正值長身體的時候，所以父母非常著急，但又無能為力。記得一次，我、哥哥和母親一同去山上砍柴，因為路遠(yuǎn)，年紀(jì)又小，加上早上沒吃東西，回來我險些暈倒，幸好我自己堅強地站穩(wěn)了，母親連忙到菜園里摘了條還沒成熟的黃瓜讓我吃下。晚上父親不知從何弄來一小包副食品，那時食物緊缺，副食品算是稀罕之物，能夠弄到一點已是不容易了。雖然父親沒有說什么，但我知道他深愛著他的孩子，擔(dān)心著他的孩子的身體。只是在那個艱難的歲月里，又有多少家庭不缺衣少食呢？

父親是個堅強的人，在我們面前從不哀聲嘆氣。他憑著自己的勤勞默默地支撐著這個家庭。記得一次，父親先天挑著他與母親編制的竹制手工藝品，為了貼補家用，勤勞的村民在集體收工回來后，晚上加班做點竹制手工藝品（因為家鄉(xiāng)盛產(chǎn)南竹，村民們都學(xué)得一手絕活，現(xiàn)在基本失傳了）,到外鄉(xiāng)去賣，或者換些糧食。特不知六、七十年代那個年月，誰家又有多少積蓄和余糧呢？第二天天黑時，才遠(yuǎn)遠(yuǎn)地盼到父親拖著疲倦的身體，挑著擔(dān)子回到家里，我們滿心歡喜地迎著父親，以為有大米之類的糧食，一看全是些干硬的豌豆。我們雖小，但知道父親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心中雖有些失望，但也并無半點怨言。生活告訴我們，一家人再怎么苦，只要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父親雖不大愛說話，但我分明能感覺得出他對兒子的愛是細(xì)膩的。記得，那是1985年秋季開學(xué)，我考上了本地一所師范學(xué)校，那時也算是憑著個人努力，一考改身份，吃上了“國家糧”，這是父母最大的心愿，一家人都非常開心，也給他們長了臉，雖然父親沒有象母親那樣表現(xiàn)得興奮，但從他常常掛著微笑的臉上就知道，他很欣慰，很驕傲。開學(xué)那天他送我到學(xué)校，一向不大做細(xì)活的父親，那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為我整理好床鋪，清理好箱子，完了交代我說：“好好照顧自己，加勁學(xué)習(xí)，不要你送！”然后，一手拿著扁擔(dān)，一手提著袋子，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

望著父親矮矮的身軀，漸漸稀落的頭發(fā)，我的眼眶早已盈滿了淚水。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我的心中頓時升騰起對父親的不舍和依戀，那一刻我的心中彌漫著全是彌足珍貴的父子親情。

16年前父親因為腦溢血突然離世，走得匆匆，甚至來不急等我從縣城趕來，見上他最后一面。父親何曾知道自己會那么快地離開他一直深愛著的兒女們呢？他又怎能舍得丟下一直愛著他的兒女們呢?

當(dāng)我守護在已神智不清的父親身邊時，我只能緊緊地握住他那雙粗糙的手，生怕他就會從我身邊離去似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握過父親的這雙手了，也許是大了，并沒有與父親有過更多的交流，更少有這樣親情的接觸。只是每周周末回家，父親簡單地招呼道“回來了啊”，我則簡單地回答“嗯”，然后各自忙自己的去了。想想小時候常常是父親牽著我的手一路走來?，F(xiàn)在我長大了，此刻握著父親的手，而且是在他可能離去的時候，心中是那樣的不舍。在救護車上，父親不停地嘔吐，我緊緊抓住父親的手，多么渴望能把父親從死神身邊快點拉回??！我小心地擦試干凈父親嘴邊的嘔吐物，隱隱覺得，也許為他擦臉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想著想著，一陣酸痛襲上心來，看著他因痛苦而抽動的身子，想想他辛苦的一生，眼淚止不住的滾落下來……

那時交通不便，我在縣城工作，學(xué)習(xí)和工作都還算勤奮，即便放假也少有回家。父親的話我是記得非常清楚的。他常常教導(dǎo)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現(xiàn)，要有出息，做一個有用的人。后來我回家不多，有時一個電話，告訴一下母親。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忽略了對父親的感情。當(dāng)時但凡我有了點成績，就會告訴父親，父親就會非常的高興。父親總希望他的兒女們能有出息一些。

父親離世后的一段時間，每每回到鄉(xiāng)下，一家人坐到那間小木屋里，端著碗，吃著母親做的飯菜，腦海里便會浮現(xiàn)出父親在世時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情形?，F(xiàn)在唯獨少了慈祥的父親，不禁潸然淚下?，F(xiàn)在我還在為自己那時不常回家看望父親而深深自責(zé)，悔恨，真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當(dāng)親人常在身邊時，并不覺著有什么特殊的親切。然而，一旦親人離去，內(nèi)心的孤獨和思念，又怎能用語言來表達(dá)呢？

以前，照個相不象現(xiàn)在這么方便，所以現(xiàn)在我從抽屜里竟找不到一張單獨與父親的合影?！懊糠昙压?jié)倍思親”啊，而今，我的身邊卻獨獨少了父親的身影，再也無法見到他那和善的面容。常常打開影冊，翻看父親的照片，從他定格的微笑中，細(xì)算過去的美好回憶，不禁感嘆歲月的流逝?；厥鬃约鹤哌^的路，發(fā)現(xiàn)原來我已錯過很多美好的親情相守。

人們對于母親的感情往往要超過父親，也許是因為父親的堅強，讓孩子們感覺到來自父親的嚴(yán)肅，或許是父親承擔(dān)著家的重?fù)?dān)，少了與孩子們的交流吧?！班l(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zāi)?，我在外頭，母親呵在里頭?！睂τ诟赣H的懷念，我何只是愁緒呢？

我站在故鄉(xiāng)那座青山之巔，仿佛看到了父親的笑顏盛開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仿佛聽到了父親的聲音，遍撒在他曾經(jīng)熟悉的山野田間……

齊魯文學(xué)2018年度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