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前往泰州興化。

一馬平川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佇立于千垛天橋之上，放眼遠眺，但見萬頃油菜地，金燦燦的花朵把大地鋪成了金色，云蒸霞蔚，煞是壯觀。據(jù)說，每逢節(jié)假日，來千垛踏青賞花的人，每天多達過萬之眾。人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絡繹不絕，偌大的停車場，停滿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車輛，有集體組團游的，有家庭老少游的，有夫妻雙人游的，也有戀人攜手游的，抑或孤身一人游的……置身花叢，春天的氣息裊裊地從腳底倒灌上來，確乎有羽化登仙的縹緲升騰。沉浸其間，人們覓得一份遠離塵囂的浪漫雅趣，獲得一份親近自然的清爽野趣，也享受一份難得的閑情逸趣，各美其美，其樂融融。

田野，菜花盛放，如一個個姽婳的淑女，眉目清秀，身姿曼妙，恰到好處。穿越在古樸的田壟間，纖陌交通，小橋流水，移步換景，倚花的擺拍，潮范的自拍，大自然簡直是個攝影棚，人人都是攝影師，個個成了畫中人。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今日看花花灼灼，明朝看花花欲落。不如盡此花下歡，莫待春風總吹卻。希冀春光永駐，誰說這不是對春色的貪戀，對自我的放逐，對自然的激賞呢？

攀登巍峨的高塔，無法抑制呼吸的急促，從沉重的步履間，我發(fā)現(xiàn)曠野滿目的油菜花，早已在蝴蝶的舞蹈中雀躍起來。此刻，燃燒在心頭的往事，趟過歲月的泥濘，深情地出現(xiàn)在春日輕吟淺唱的琴弦上，讓所有的夢都變得金碧輝煌。

千垛，典型的里下河地貌，地勢低緩，地面上七股八道，溝溝汊汊，縱橫交錯，方圓相濟，岸陡水環(huán)，迷宮一般，不知所向。

在雄壯的樂曲聲中，人們在碼頭上排隊候船，腳步輕挪，緩緩向前。同一團隊的人時不時會在鍍鎳一新的柵欄兩邊打個照面，笑靨如花。

在經(jīng)過一場百無聊賴的緩慢前行后，水湄之上的等待，終由喧鬧歸于沉寂。

一只只裝飾華美的船舫甫一靠岸，游人便迫不及待地上船?；蛞写岸俗?，翹首遠望；或站立船頭，玉樹臨風，記憶和懷想在瞬間，打濕村莊質(zhì)樸的呼喚。前頭的船尾，游人如過江之鯽，依次走出船艙，照相留戀，留住柳笛聲聲中的悠悠鄉(xiāng)愁，留住遠方水鄉(xiāng)的片片菜花黃。扶欄看花，遙想“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童真童趣，沉浸于“日暮平原風過處，菜花香雜豆花香”的絲絲恬淡，也就少卻了“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的縷縷幽怨。如蝶棲花瓣，一顆心隨之沉潛，安之若素。

時有滑翔機從頭頂呼嘯而過，晴空中隱約可見三四人，乘著藍色的鷹隼展翅翱翔。凌空俯瞰，漫天的菜花不再是一個個鄉(xiāng)間奇女子，但那挺立的，嬌艷的，羞笑的姿容，在春天陽光的舞動下，一如梵高畫筆下的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的阿爾勒，生機勃勃，絢爛非凡。無邊蔓延、鋪展的菜花，呼喚著春風，潮水般涌動，涌動著一浪浪芬芳喜悅。

家住蘇中平原，油菜花司空見慣。小時候，三五發(fā)小，鉆進油菜地，挑豬草，掏鳥蛋，花粉粘身，草泥惹鞋，心隨云雀飛。做錯了事，怕挨大人揍，躲進菜地，心悵然，一籌莫展。是風兒搖曳菜花，撫慰了受驚的魂魄。余光中在《呼喚》中寫道：“就像小時候/在屋后那一片菜花田里/母親喊我/吃晚飯的聲音。”我母親也曾對著屋旁的菜花田千呼萬喚，月上柳梢頭，孤獨襲擊的我終是走出了庇護所，母親寬恕，一切風清云淡。

此時，婺源和羅平的油菜花大概也已進入盛開期。想必每個村莊，村莊與村莊之間的石板路旁，河畔，坡上，幽谷里，公路邊也都開滿了油菜花，金燦燦的油菜花與遠山、近水，黛瓦、粉墻相映成趣，天人合一，一定美不勝收。張承志鐘情于山中的油菜花：在貧瘠、不公、陰暗的季節(jié)，油菜花突然跳了出來，給大地涂滿了潑辣辣的亮色。宛似熱烈的希望，忽然間開在滿山遍野。他這么一寫，不知虜獲了多少人的心。

我對山中油菜花的憧憬，源于一段支教經(jīng)歷。去年下半年，響應江蘇省委“蘇陜協(xié)作，深化扶貧”號召，我與五位青年教師一同奔赴陜西漢中支教。第一天，我們來到位于秦嶺山麓的南鄭區(qū)高臺鎮(zhèn)中心小學，就聽說校園后面有塊油菜地，陽春三月，盛開的油菜花呈現(xiàn)巨龍的造型，騰挪逶迤，氣勢如虹。當時就想，這里的老師早晚穿梭在如詩如畫的油菜地里，吮吸著醉人的花香，清風出袖、明月入懷，心地該是怎樣一片澄凈啊。

今春，早早就有漢中的好友邀我赴陜賞花。日前，漢中油菜花節(jié)已經(jīng)盛大開幕，想必那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綻放在藍天白云下，在遠山近水間，一如盛裝待嫁的美女子，鳳冠的珍珠，挽進頭發(fā)，溫婉、成熟，而嬌艷。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普天之下，菜花一般黃，又何必老惦記著“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的遠方，念念不忘遠方的菜花黃呢？已過春分春欲去。千炬花間，作意留春住。但愿心中的油菜花，在山嵐氤氳和牧歌清悠里，在菰蒲的幽香和楊柳的微吟中，一直開到荼蘼。

齊魯文學2018年度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