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示從孫濟》讀記

（小河西）

此詩或作于天寶十二載（753）秋，時杜甫居長安城南。杜甫這個從孫“杜濟”，與后來曾任東川節(jié)度使、京兆尹的“杜濟”是否一人，無確據(jù)。但從《杜濟神道碑》、《郭虛己墓志》、《司馬垂墓志》等可推測，杜濟天寶九載至十一載間丁母憂，丁母憂后不一定馬上授官。天寶十一載或十二載杜濟有可能居長安，杜甫到杜濟家拜訪非不可能。時杜濟家境也不富裕，見杜甫上門來，不得不硬著頭皮招待。杜甫心有不滿，作此詩訓示。【從孫：《國語-周語下》：“共之從孫，四岳佐之?！表f昭《國語注》：“從孫，昆季之孫也。”】

示從孫濟（杜甫）

平明跨驢出，未知適誰門。權(quán)門多噂沓，且復尋諸孫。

諸孫貧無事，宅舍如荒村。堂前自生竹，堂后自生萱。

萱草秋已死，竹枝霜不蕃。

【注釋】適：《爾雅》：“適，往也?！薄稓q暮海上作》（唐-孟浩然）：“虛舟任所適，垂釣非有待?！?/span>

噂（zǔn）沓：原文“噂??”。??為沓異體字。噂：聚在一起說話。《說文》：“噂，聚語也”。沓：《說文》：“沓，語多沓沓也?！眹g沓：話多、費口舌?！妒轮弧罚ㄔ娊?jīng)）：“噂沓背憎，職競由人。”《刺讒》（晉-陽固）：“朋黨噂沓，自相同矣?！?/span>

諸孫：本家孫子?！洞迥戏瓴≯拧罚ㄌ?盧綸）：“臥驅(qū)鳥雀惜禾黍，猶恐諸孫無社錢?！?/span>

萱：萱草。古人以為此草可使人忘憂，因稱忘憂草?！恫狻罚ㄔ娊?jīng)）：“焉得諼（xuān）草，言樹之背?！保ㄖX：通“萱”。）《胡笳十八拍》（漢-蔡琰）：“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保?/span>“萱草死”啥意思？或隱含杜濟在丁母憂期間。）

蕃：《說文》：“蕃，草茂也?！薄兑?坤》:“天地變化，草木蕃?！薄斗詈陀谒究铡罚ㄌ?權(quán)德輿）：“別墅池塘曉，晴郊草木蕃。”

【大意】天亮后騎驢出門溜溜彎兒，沒定準要上誰家的門。想到權(quán)貴人家言多嘴雜，還是來找俺的本家諸孫。這位本家孫子貧困無事做，住宅像在荒涼偏僻的鄉(xiāng)村。堂前長著野生的竹子，屋后長著野生的金針。萱草經(jīng)秋已經(jīng)枯死，竹枝遇霜也不再繁盛。

淘米少汲水，汲多井水渾。刈葵莫放手，放手傷葵根。

阿翁懶惰久，覺兒行步奔。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飧。

小人利口實，薄俗難具論。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

【注釋】汲水：《說文》：“汲，引水于井也?！薄秴窃酱呵铩罚骸笆称鋵嵳?，不傷其枝；飲其水者，不濁其流?！?/span>

刈（yì）：割?？憾?。刈葵：收割冬葵?！豆旁姟罚?/span>魏晉）：“采葵莫傷根，傷根葵不生；結(jié)交莫羞貧，羞貧交不成。”

阿翁：祖父?！妒勒f新語-排調(diào)》（南朝宋-劉義慶）：“張蒼梧是張憑之祖，嘗語憑父曰：'我不如汝?！瘧{父未解所以。蒼梧曰：'汝有佳兒?！瘧{時年數(shù)歲，斂手曰：'阿翁詎宜以子戲父？’”此杜甫自稱。

盤飧（sūn）：盤盛食物統(tǒng)稱。饗，飯食?！犊椭痢罚ǘ鸥Γ骸氨P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口實：借口?！蹲髠鳌废骞辏骸叭舨恍羝浠?，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讎？”杜預注：“口實，但有其言而已。”

利：善于?！妒酚洝分倌岬茏觽鳎骸白迂暲谇赊o，孔子常黜其辯?！斗怯邢壬摗罚h-東方朔）：“三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薄?/span>

薄俗：輕薄習俗?！稘h書-元帝紀》：“民漸薄俗，去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留別廣陵諸公》（李白）：“空名束壯士，薄俗棄高賢。”

具論：詳細談論。《入彭蠡湖口》（南朝宋-謝靈運）：“客游倦水宿，風潮難具論?！?/span>

敦：敦厚。《求通親親表》（魏-曹植）：“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實在敦固?！薄段淞陼鴳选罚ㄌ?劉禹錫）：“清白家傳遠，詩書志所敦?！?/span>

【大意】淘米時一定要少打水，水打多了井水會渾。割葵時不要放手亂砍，放手亂砍會傷葵根。（在說啥？是在說同族相處嗎？）阿翁俺已懶散慣了，今日弄得你手忙腳亂行走如奔。俺這次來是為密切宗族情誼，也不是為一餐盤飧。小人確實長于撥弄是非，輕薄的習俗難于細論。你莫聽外人閑言而猜忌，古人對同姓家族一向和善厚敦。

【詩意串述】此詩共22句。首4句寫到從孫家。一大早騎驢出門，還不知去誰家。權(quán)貴之家已遭太多白眼，遂決定去同族孫子杜濟家。接著6句寫杜濟家境。重點寫居處荒蕪。堂后萱草已枯，堂前野竹已凋。這是個“貧”而“無事”之家。“淘米”4句意蘊豐富。杜濟或匆匆忙忙地淘米刈葵，冷落了杜甫。杜甫心有所感。咱們是同宗同族，不能相互疏遠。不能污其清流，更不能“傷根”。這已是在“示從孫”。末8句示從孫。也許是因為俺懶惰已久，總感覺你匆匆忙忙行走如奔很不耐煩。俺來這兒是因同族，并非為了一餐飯。外邊那些小人總愛撥弄是非，這種惡俗俺就不再細論。不要受外邊小人的胡亂猜疑影響，同族之間自古都要和善厚道。讀了此詩，感覺杜甫處在極度困難時期。權(quán)貴之家已開始冷落，“終日困香醪”的日子已成過去，人們對杜甫將要發(fā)達的預期已消散。相反，各種猜疑不斷，杜甫也變得非常敏感?？吹蕉艥颐Ρ甲撸坪蹩闯隽怂牟荒蜔?，心有所感不得不發(fā)。

【參考文獻】

1、耿建龍《杜詩中“杜濟”考辨》《杜甫研究學刊》2018（4）

（此文認為兩個杜濟非同一人。理由是時間不合。“代”與“世”本有不同含義，唐朝為避諱李世民，皆稱“代”。岑仲勉云：“計世之法有二焉，一連本身，一不連本身，唐代用后法者多?！倍鸥ψ苑Q為杜預“十三葉孫”乃連本身。顏真卿撰《杜濟神道碑》稱杜濟為杜預“十四代孫”為不連本身。

2、李煜東《杜甫《示從孫濟》系年新考》《中國詩歌研究》2022（01）

（此文認為兩個杜濟可能是同一人。據(jù)《杜濟神道碑》，郭虛己天寶八載六月卒，司馬垂出任山南西道處置采訪使應在此后。又據(jù)《郭虛己墓志》，司馬垂或天寶九載五月前已遷官。由此推測杜濟丁母憂當在九載至十一載間。丁母憂結(jié)束后非一定馬上授新職。杜甫可能在杜濟丁母憂間或稍后拜訪杜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