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因為童年時的我體弱多病，也因為兄弟姐妹多，家庭經(jīng)濟困難，九歲時母親才給我報名上學，那時應該是公元一九七三年九月。

當我提著”書包“走進我的第一所學校，我心情很高興。雖然我的家距離學校很近，不足五百米，但第一次上學，母親還是親自送我到學校，把我交給了符任農(nóng)校長，一個年約四十歲的禿頭的叔叔。后來，我才知道他還是我的第一任語文老師。我母親熱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并把我交給他。他當時走廊里蹲著吃飯。他笑著應了一聲，急忙地解決了早 餐，摸了我的頭，拉著我的手，帶我到教室去。

當時的中國農(nóng)村學校校園建設幾乎是零投入。校址通常選在祠堂里或是倉庫里或是別的可以遮風擋雨的棚棚里。這和當今豪華的校舍校樓有天壤之別。賓合小學也不例外，只不過有點幸運，就辦在部隊的駐地營房里。聽說這個營房是當時為了解放海南島的南下大軍建起來的，后來部隊撤走了，就留下來給村里辦學校了。

當時的老營房，后來的學校

這是一所沒有圍墻的學校。除了二三棟并列的營房，就是打水的轱轆井了。前面有一片開闊地，上供部隊操練用的，現(xiàn)在成了學生的操場加球場。校園面積到底有多大，你無法計算。旁邊就是坡地，種滿茂密的榕樹及高大的桉樹。再下面就是村民的住宅區(qū)。

開學的第一天，如果不是一件事讓我傷心的話，我還是挺開心的。因為教室空間很寬敞，還有敷滿杉木的天花板。還有統(tǒng)一嶄新的課桌，只是配上高低新舊不一的坐椅，當時學校所有椅子凳子都是學生自帶的。課本是新的，作業(yè)本是新的，書包也是新的，還有什么令我不開心呢？

                      這就是蒲草織成的裝書筆的草包

不開心是比較出來的。因我發(fā)現(xiàn)我的書包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書包是用布制作的，我的是母親用蒲草織成的，說難聽一點它不叫書包叫“草包”。我放學后就哭著回家去，纏著母親給我換書包。當時母親正在樹下織草席，立馬站起來問我什么原因，我就說不要草包。我當時怎么知道布書包是屬于奢侈品呢？母親努力地勸慰我好久，說哥哥都是用這種書包裝書，并答應我等有錢了就給我買個好看的布包，我才用五指指背抹了抹鼻涕，止住哭聲。

我的第一任語文老師符任農(nóng)，這個頭有點禿的校長給我最深刻的就是背書（背誦課文）和留堂（饑餓體罰）。

給他教過的學生，幾乎都是多次留過堂的，而我唯一只有給他留過一次。當時的語文課本都是政治運動的內(nèi)容為止，歌頌領袖歌頌祖國，我愛北京天安門，等等。我身體不是很好，可我智力還可以。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至少多讀幾遍就能記住念出來。

當我依時回家吃飯時，鄰居阿伯問我，怎么不見阿兆回來呢？阿兆是我同班同學，他是經(jīng)常讓符老師留堂的。因為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背不出來，如果背不出來，必須繼續(xù)念書，直到背出來為止。我幸災樂禍地回答說“阿兆讓符老師留堂了?！?/p>

很多家長都為此到學校求情，說：

“符老師，先讓我孩子回家吃飯好不好？”

此時，符老師也許是在走廊中臨時搭建起來的三腳灶上煮飯做菜，也許正捧起大磁碗往口中撥著米飯。他瞪了對方一眼，反問道：

“你想你孩子乖還是不乖？”

“當然想乖啦！”

“那想不想他肚子里有料？”

“那還用說？”

“那就對了，不背完書，肚子里能有料嗎？”

符老師從來不松口，就是村干部來求情都沒用。背不出來決不讓你回家，那怕拖到下午。

我是經(jīng)常得意洋洋的，見到背不出書的同學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我很驕傲。因為我基本上總是第一個背出來的?？墒牵幸淮?，就在其他同學都背完后，想不到符老師又叫我再背。我說符老師我已經(jīng)背了呀。他說，我知道，背了再背。我沒想到他會殺回馬槍，根本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有點緊張。我只好再次站著大聲誦讀：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   太陽。。   ”背著誦著，我再也背不下去了。

“留堂”他鐵面無情地當眾宣布，我的臉當即像火烤了似的紅了起來。更可氣的是，當我背熟后去找他考核時，他竟然借口要睡覺，叫我等一個小時后再來。

遠去的煤油燈

從此，我在符老師面前，再也不敢怠慢了。就是晚上了，背不好書，完成不了作業(yè)，也要點亮一盞玻璃制成的葫蘆形煤油燈，在朦朧的燈光下，把書背好，把作業(yè)寫完，才放心睡覺。

上圖的那種煤油燈，正是陪我走完賓合小學讀書的山路。那時，小學三年級開始，就要回校參加晚上自修了。大家各自提著燈走著，然后在各自的桌子上停放妥當。這情景，遠看起來，像熒火蟲一樣，沿著山路，慢慢地飛到教室里，發(fā)出橙黃色的柔和的光，煞是美麗。

當然，那個時代讀書，只是圖個名聲。像這種給符老師教書傳授管教的機會很少。在教室里上課的時間比不上在外面活動的時間多。我們經(jīng)常放下課本，到野外參加勞動，美名日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或是幫助生產(chǎn)隊，或是在學校的種植園里。要么是插秧，要么是施肥，要么是收割，要么是積肥等等?？傊懈刹煌甑霓r(nóng)家活。除了農(nóng)忙假，其他時間只要學校接到通知，課說停就停。還有列隊去參加各種斗爭大會，審判大會，電影播放宣傳，我們學生都要去湊熱鬧。實際上，我們在學校里并沒有學到多少知識。

年輪轉(zhuǎn)到了公元一九七九年，國家形勢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變，實施了聞名中外震撼后人的改革開放。不再實行集體生產(chǎn)了，而是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包產(chǎn)到戶。這個不知道怎么也影響到教育。總之，學生人數(shù)比較少的農(nóng)村，撤走了“戴帽”初中。我剛讀完初一，就得自謀門路，找學校繼續(xù)讀書去。后來我在大哥的幫助下，轉(zhuǎn)到縣城雷州市第三小學（當時稱?？悼h革命小學）。因為擔心趕不上初二課程，初一又沒有轉(zhuǎn)學指標，只好倒插五年級，再次回爐讀書。

我轉(zhuǎn)到縣城后，再也沒有見到符任農(nóng)老師了。他的印象，仍永遠留在我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