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上春樹又沒能獲獎，這次甚至連賠率都不再看好他是最大熱門。繼小李夢圓奧獎之后，他就成了最大的一個陪跑梗。

但我們相信他的心里早已釋然：連卡夫卡、喬伊斯、昆德拉、普魯斯特、伍爾芙都錯過了，已成當(dāng)世文學(xué)祥瑞的村上老師又怎么會在乎呢？他又不需要再靠獎來證明什么。

何況，這次獲獎的還是他的愛豆，或者說，這兩人互為愛豆，惺惺相惜。村上老師雖然沒有獲獎，心底里應(yīng)該是更欣慰的。

二

年代久遠，我們只能找到大西順子另外一張專輯《WOW》的封面

村上春樹在一次訪談中回憶說：

若干年前我和石黑一雄一起吃飯，他告訴我有本新書馬上就要完稿了，但并沒有說書的名字。后來我們談音樂，他喜歡爵士樂，我也是。他問我是否了解日本有哪些優(yōu)秀的爵士樂手，我說我知道一些，我把CD送到你的旅館吧。于是我?guī)砹薈D，名字叫《Never Let Me Go（別讓我走）》，我猜這是巧合。

這是兩位作家第一次見面，村上春樹沒有說明具體時間，但讓人隱隱覺得，仿佛只有夜談才能配得上兩位才子相處的情景。

他給石黑一雄推薦的這張爵士樂CD，作者是日本爵士女鋼琴家大西順子，這首《Never Let Me Go》原本是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50年代的爵士老歌，作者為Jay Livingston和Ray Evans。

大西順子的翻唱作品則收錄在1995年發(fā)行的《ビレッジ?バンガードII”》(Junko Onishi Live At The Village Vanguard 2)，也就是村上贈送的那張CD的正式名字。

幾個月后石黑一雄新書出版，書名卻讓村上春樹大吃一驚，那張CD主打歌曲的標題成為了新書的名字，到底是心有靈犀，抑或僅僅是個巧合呢？

三

2010年，《別讓我走》改編電影上映

多年之后，村上春樹曾高度評價《別讓我走》，稱這本小說是“近半個世紀里，他最喜歡的一本書，石黑一雄是僅有的兩個出了書他一定會讀的作家。”另外一位是曾寫出《老無所依》的美國小說家和劇作家科馬克麥卡錫，同名改編電影曾獲得第80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

石黑一雄亦曾說，在所有的日本作家里，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村上春樹，因為他的國際化，他“超越國家，象征著現(xiàn)代文學(xué)中引人注目的部分，世界上的人就算是對日本文化沒有興趣，也能讀懂村上春樹”。

國際化，一直是村上春樹區(qū)別于其他現(xiàn)當(dāng)代日本作家的濃烈標簽，早稻田大學(xué)文學(xué)學(xué)術(shù)院教授、日本著名文藝評論家高橋敏夫就曾在2016年斷言：

村上的作品是美國式的文學(xué)，而諾貝爾文學(xué)獎是以歐洲為中心的一個獎項。在歐洲人看來，美式作品缺乏傳統(tǒng)與知性美。而作為日本人，村上春樹的作品也沒有日本獨有的特點?？梢哉f，他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我一直覺得他拿不到獎。

這兩個人，年齡相差僅五六歲，都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四

有個細節(jié)可能很多人沒有注意，日本主流媒體在報道石黑一雄獲獎消息的時候，使用的是片假名，這在通行規(guī)則里是表示外國人姓名的用法。盡管他出生于長崎，父母都是日本人，只是在5歲時候因雙親工作移居不列顛，28歲才正式轉(zhuǎn)為英國國籍。

看過幾段關(guān)于石黑一雄的訪談，談吐不疾不徐，兼具東方式的儒雅和西方化的紳士。說著一口地道的英音，完全沒有刻板印象中日本人說英語常有的口音痕跡。

另外一邊，村上春樹為了擺脫日文固有的纏綿格調(diào)，甚至先把自己的作品寫成英文，再翻回成日文，還被文藝批評者諷刺為“翻譯腔十分濃重。” 在這一點上，兩人又相映成趣。

待到石黑一雄再度回去日本的時候，已是離鄉(xiāng)29年之后。34歲的他，彼時已完成自己的前兩部小說《遠山淡影》和《浮世畫家》，均以日本為故事背景發(fā)生地。

不過很多日本老派學(xué)者對此并不感冒，形容“就像是一個西方人，來看看神秘的東方國度”。

村上春樹自1987年之后就長年游歷于海外，他是有名的跑步狂人，曾參加雅典馬拉松賽。還是個飆車愛好者，21天環(huán)繞土耳其，橫穿美國大陸。和前輩谷綺潤一郎、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們相比，他幾乎是個土生“香蕉人”，性格外放，愛好廣泛，喜動不喜靜。

五

2016年時，村上春樹的粉絲團Harukist，就聚集在他曾經(jīng)開辦爵士樂酒吧的鳩森八幡神社文學(xué)咖啡廳“6次元”內(nèi)一齊為他打call，這里已經(jīng)成為了全世界村上春樹迷的圣地

國際化背景只是兩位作家惺惺相惜的一個注腳，前面說到，他們之間的緣起要拜爵士樂所賜。

村上春樹25歲時就在東京澀谷區(qū)的鳩森八幡神社附近開始經(jīng)營爵士樂酒吧，據(jù)說是上世紀最偉大的爵士樂鋼琴家Bill Evans的鐵桿迷弟，酒吧一開就是七年，村上老師也積累了外人看來堪稱恐怖的閱曲量，如果你是他的讀者，你就會他的作品里看到大量相關(guān)元素。

而石黑一雄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的時候直言：“我一直把自己看做音樂人”，他15歲開始寫歌，夢想成為萊昂納德.科恩（Leonard Cohen），還曾為當(dāng)代爵士名伶史黛西·肯特（Stacey Kent）于2007年發(fā)布的專輯《早安幸福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寫下4首歌詞。

順便說一句，那首《Never Let Me Go》，Stacey Kent也有一首人聲配唱版，就在文首可以慢慢傾聽。

如果默認了Musician這個設(shè)定，那也就是說，諾貝爾文學(xué)獎連續(xù)第二年把獎頒給音樂人。或許村上老師真想獲獎的話，需要抓緊寫上一首Jazz了。

六

這位爵士女歌手已經(jīng)成為了日本的文化符號之一

插空說兩句爵士樂在日本的影響力吧。

1912年，日本就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本土爵士樂隊——Hatano。到1930年左右，爵士樂已經(jīng)被日本人普遍接受，甚至后來經(jīng)歷二戰(zhàn)時期都沒有完全中斷。再到后來因為美軍全面占領(lǐng)，爵士樂也得以跟隨進來在日本本土全面發(fā)展。

以女歌手為例，從元祖級歌姬美空云雀、到安室奈美惠、坂井泉水、濱崎步、宇多田光等后來歷代音樂人的的作品都深受爵士風(fēng)格影響。

再舉個例子，傳奇爵士俱樂部Blue Note Jazz Club除了美國紐約總店之外，其他地方只在意大利米蘭有一家，而在日本卻有東京、大阪、名古屋三家，爵士樂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最后，提到日本爵士樂，估計十有八九想起的是日裔巴西人小野麗莎，甚至已經(jīng)成為了代表日本的文化符號之一。

七

兩人成名都晚，都是誤打誤撞才走進寫作圈子，都在幾乎相同的年齡段寫出各自第一本小說，石黑一雄29歲出版了《遠山淡影》，而村上春樹則遲至而立之年才寫出了后來大名鼎鼎的《且聽風(fēng)吟》。

嚴肅作家們都有相似的精神氣質(zhì)，對社會、對時代都有獨立的觀察和警醒，有強烈的責(zé)任意識驅(qū)動。

石黑一雄曾說：

“作為一個作家，你必須講述真正有價值的、誠懇的故事，而不只是寫個東西為了讓大眾娛樂和打發(fā)時間。一個創(chuàng)作者，不應(yīng)該僅僅把寫作、講故事，當(dāng)成一個操控大眾的手段。”

村上春樹則更加身體力行，1996年12月時，獨自采訪東京地鐵毒氣事件中的62名受害者，以每5天采訪1名的神奇速度，寫出了《地下》。之后又采訪了毒氣事件元兇，8名奧姆真理教信徒，寫下了《在約定的場所》，以及后來的《1Q84》。

八

1989年，小說《長日留痕》獲頒“布克獎”，石黑一雄與妻子共同出席

村上春樹曾說，他作為作家的終極目標是寫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式的作品。著名學(xué)者和作家止庵認為：《1Q84》毫無疑義就是此類“巨作”。有沒有達到《卡拉馬佐夫兄弟》的高度現(xiàn)在還不好評說，但《1Q84》無疑是這個方向上的作品。

而諾貝爾文學(xué)獎對石黑一雄的頒獎詞中寫到“他的小說富有激情的力量，在我們與世界連為一體的幻覺下，他展現(xiàn)了一道深淵。”

什么叫做“富有激情的力量”，和“在幻覺下展現(xiàn)深淵呢”？

《群山淡景》講述了英格蘭生活的日本寡婦悅子的故事，故事影射了日本長崎的災(zāi)難和戰(zhàn)后恢復(fù)；《浮世畫家》則通過一位日本畫家回憶自己從軍的經(jīng)歷，探討了日本國民對二戰(zhàn)的態(tài)度；《長日將盡》發(fā)生的背景是戰(zhàn)后的英格蘭，聽年邁的英國管家講述他在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歷；《無法安慰》講的是在一個不知名的歐洲小鎮(zhèn)，一名鋼琴家如何掙扎著按照計劃去演出的故事；《上海孤兒》發(fā)生在20世紀初的上海，講述一名私人偵探調(diào)查尋找失蹤了的父母的故事；《別讓我走》涉及的主題是提供器官的克隆人。

而在《被掩埋的巨人》中，石黑一雄與第一次將寫作的主題設(shè)立在社會記憶與集體遺忘的問題之上，那些淡然簡樸，貌似單調(diào)的文字下，深埋著一系列思考。

如果你熟悉日本文學(xué)，就能清晰的看到，兩位作家的寫作筆調(diào)確實與我們熟悉的東瀛作家們有很大不同。

九

2016年日劇版《別讓我走》

不用統(tǒng)計就能知道，在中國，讀者們更熟悉的一定是村上春樹。

《且聽風(fēng)吟》、《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都是一代文藝青年的懷中圣經(jīng)。而石黑一雄的作品電影迷們也許并不陌生，1993年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的《告別有情天》、2010年凱拉奈特莉的《別讓我走》。

哦對了，《別讓我走》在2016年還拍了日劇版，有三浦春馬和綾瀨遙。從印象上來說：村上春樹適合細細品讀，石黑一雄則更宜慢慢觀賞。

十

據(jù)說文學(xué)獎宣布的時候，位于東京新宿的紀伊國屋書店店員們只反應(yīng)了一秒鐘，就立刻把石黑一雄的書換上去，把本來已經(jīng)擺好的村上老師的書撤下來，場面略顯混亂和尷尬。

我想，昨天全中國應(yīng)該也有很多書店，都經(jīng)歷了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