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當我被推選為班干部候選人時，我是十分驚訝的，同我一起被推選的還有運哥，看運哥一臉茫然的神情，大概是一百個不愿意。

初二升到初三的一年，班級發(fā)生了諸多變故，接連許多人輟學，也總有人隔三差五的被訓導處點名批評。班主任最后流著淚告別我們班級，卸任了，整個班霎時有種四分五裂的姿態(tài)。于是初三一開學，新來的班主任第一時間便進行了班干部重制。以壓倒性高票優(yōu)勢當選為班長，大概是我活到現(xiàn)在最無法理解的事情了。新上任的班主任對所有人不甚了解，班干部的名頭分配便來找我商量。

我清楚的記得，當時對于運哥成為紀律委員，我向班主任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我說，運哥剛?cè)雽W初中時成績非常好，只是后來因為懶散而掉隊了，假如給他當個紀律委員，興許會以身作重回正道。當然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自那后，運哥非但從沒有以身作則過，倒是身體力行的將方圓幾米的教室氣氛帶動的群情激昂，就差揭竿而起了，干的漂亮。

那時候，老師們都很喜歡重點培養(yǎng)具有高質(zhì)量升學潛力的學生，我和幾個學習機的戰(zhàn)斗機被臨時編在教室后頭的小房間里就寢，以便方便補課。運哥由于屢教不改，座位已經(jīng)被發(fā)配到最末一位，也就是最靠近我寢室的位置。我記得一個冬日的上午，北風呼呼刮，天氣冷的能把人吃掉。在我不經(jīng)意回頭間，發(fā)現(xiàn)運哥和其同桌竟然蓋著被子舒舒服服的趴在課桌上睡覺，那是我的被子，老氣而古樸的紅色被子在教室里顯得異常可笑，但他們睡的很舒服。

運哥，就是這么不羈的一個人，盡管他表面斯文冷靜又文明。

認識運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剛上初中那會兒，我們并不在一個班級，但運哥的姐夫是我所在班級的語文老師，他不見外，隔三差五的在我們班夸運哥，說運哥這樣好那樣好，才高八斗肚子里裝了五車書，以至于我一直以為運哥就是一神人。

故事總是湊巧，轉(zhuǎn)入運哥所在的重點班后，因緣際會，我就成了運哥的同桌。運哥果然是個神棍，運哥喜歡講黃段子，一上課，四十五分鐘可以不停嘴，細節(jié)描述活靈活現(xiàn)，情節(jié)發(fā)展高潮迭起，十三四歲的年紀有這般積淀和修為，肚子里不裝五車書恐怕確實是不行的。我心想，運哥果然是奇才。如今和運哥很少聯(lián)系，一聯(lián)系便相互打哈哈說要搞個大項目，想來運哥如果按著他十三歲那年的優(yōu)勢發(fā)展下來，如今絕逼是個寫黃書的高手，要是好好用心，這項目賺個盆滿缽滿也還是很有可能的，但初中時代過后，就很少聽到運哥講黃段子了。

遺憾。人類發(fā)展的遺憾。

十三歲那年，我發(fā)現(xiàn)我是個近視眼，夜里上晚自習，老師在黑板上寫字，我看著黑板，就感覺是下了一場雪，滿黑板慢慢變成白色，一個字也看不清。于是我總叫我前座的哥們幫忙抄寫，起初他不愿意，直到后來我答應(yīng)早上給他買一個包子吃，那時學校早餐店的包子五毛錢兩個，大清早的早自習過后，我們總習慣于吃上兩個包子，那感覺比后來吃什么都要幸福。

運哥發(fā)現(xiàn)后，就學我一個樣。發(fā)展到后面，我前座的哥們每晚需要抄寫三份作業(yè)，每天早上左手一個包子右手一個包子左邊一口右邊一口的笑話只有一個包子吃的我和運哥。有時，甚至是捧著一杯甜酒沖蛋笑話只能啃包子的我們，我們說你哪來的甜酒沖蛋？后來才知道，五毛錢兩哥包子，我和運哥一人一個，那哥們凈賺的五毛錢到后面是變著法子在花了。

許多年后，和運哥說起這些趣事，運哥說，現(xiàn)在的學生幫抄作業(yè)都是五元起步，哪像我們當年？我說，十來了，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真是體現(xiàn)在每一處的生活細節(jié)上，不容易啊，為祖國繁榮干杯。

運哥是我初中時代最好的朋友之一，這是真的，主要是默契合拍。初二的時光是我整個學生時代最懷念的一段時間，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整天就是玩耍打鬧，和運哥一起耍，總有干不完的趣事。

那時晚自習常停電，我和運哥就下象棋，什么車三平四，五炮進七，楚漢相爭，干你老母，即使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盲棋究竟怎么走，也做不到心中有棋的境界，但那時就是憑借著一點點認知在黑暗而吵鬧的環(huán)境里玩的不亦樂乎。

那時我們學校后山是一片祖墳，和運哥一日突然奇想，將全班同學們的一寸照貼滿了漫山墳?zāi)沟哪贡?，沒被打死也是命有神助。

那時我們一行人被選拔出來征戰(zhàn)語數(shù)外聯(lián)賽，二三十個人組成臨時的班級，教室是在全校位置最高的樓層。同運哥爬上天臺，在邊緣的圍欄上寫下《大話西游》的經(jīng)典臺詞。

說起過去，回憶起過去總覺得一切都是發(fā)生在天氣驟然變冷的秋冬交界之際，有一陣冷風從茫然無邊的遠處飄蕩而來，那時年少輕狂，不懼寒意，在寒冷的天氣里穿一件單薄的外衣，任由北風將衣物和頭發(fā)吹的肆意飛起。想起04年的時光，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學校度過的，即使學校勒令禁止，假日的校園，也四處留下我們胡作非為的身影。

初中畢業(yè)之后，運哥輾轉(zhuǎn)到了市里的一所技術(shù)學校讀書，我是在縣里的一所高中，我去過他學校好幾次，除了在網(wǎng)吧和臺球桌前耗費的細碎時光，回想起來沒有太多印象深刻的事情，覺得一切如止水。

運哥在初中時代與一個女孩相互喜歡，每每見面總是笑鬧打罵，我們一行人看著發(fā)笑，盡管那個時候我們整天都混在一塊，但有些微妙而美好的情感，即使現(xiàn)在我再怎么努力回想拼湊，也無法細致而完整的去描繪出來了。只是我想起運哥，總是會想到那個早已為人母的女孩，與并沒有帶著旁觀人的遺憾和物是人非的感慨，這都并不是什么新鮮的故事。

有一年年初冬的時候，運哥從海南乘飛機到長沙與我見面，凌晨三點的長沙街道無人，冷意四處橫行，我穿著拖鞋和T恤，在深夜的街道冷的像條狗，運哥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街道的對面，三三兩兩的車子呼嘯而過，在寬敞的道路上囂張的像是開上了高速公路，運哥在等車開過。我想起初中時候的運哥，走路堅持走正中間，車子來了，大家都讓開，他卻依然慢悠悠并不躲開，惹得車主一頓好罵。

我同運哥說，自從搬到這里，我還從沒有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街道上，運哥說哈哈哈，和運哥在未打烊的飯店吃牛肉面，熱氣騰騰。運哥還是留著長久以來的板寸，一身行頭也和從前風格一致，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變過。

熟悉到讓人感到舒服。

同運哥的短短相處，聊的是一些過去和這幾年各自的際遇，大家多少都伴著一點失落，關(guān)于未來。各自嘟嚷和玩笑，真是活的像條狗一樣，在酒水碰杯間，夜話當年時，也沒有所謂傷感，只是自然而然的，抖落了平日里不會說的一身疲憊。

因為有些話有些事，是非共同歷經(jīng)所不能明白，就好像電影《大話西游》里，許多人對那句“那個人好像一條狗”的臺詞耿耿于懷，代入的卻是每個人自己的人生失落和經(jīng)驗認知，卻記不起至尊寶初見紫霞仙子時，因為覬覦她手中的月光寶盒，從而蹲坐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喘著粗氣汪汪汪的逗她開心。

每一個人都知道你活的像條狗，真正明白你為什么像條狗和此中意味的？寥寥無幾。

運哥像條狗，我是明白的。

頭圖：《流氓醫(yī)生》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