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獨自去重慶大劇院看昆劇《牡丹亭》。演出時間并非周末，下了班才匆匆趕往市區(qū)，一路上竟有種奔赴約會般的緊張和興奮，緊張是怕錯過演出時間，興奮則是由于這是一場讓我期待以久的演出。

臺灣知名作家白先勇制作，蘇州昆劇院形貌俱佳的青年演員擔當主演，古曲美學與現(xiàn)代舞美相互碰撞、融合，一系列的前期宣傳著實吊足了我的胃口。

雖然我不是資深的戲迷，但對昆曲卻有種相見恨晚的癡迷。記得第一次接觸昆曲，是在七八年前，偶爾看一個電視節(jié)目，一個戲曲學院的青年女學生正展示才藝，她素顏穿著一身有著長長水袖的戲服，咿咿呀呀便唱起了《牡丹亭》“游園驚夢”里的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船……”那女學生原本貌不驚人，但只是一歇板，一甩袖，一開嗓，竟有種讓人驚艷的美麗，我瞬間被那百轉(zhuǎn)千回的唱腔和優(yōu)美傳情的唱詞所折服，于是對昆曲有了一發(fā)而不可收的喜歡。

但這種喜歡終還是與昆曲本身隔了萬重山水，除了上網(wǎng)下載有關(guān)昆曲的音頻和視頻賞析，收集有關(guān)昆曲的戲文之外，總還覺得缺少了與昆曲近距離的接觸。

于是當?shù)弥羞@么一場演出就毫不猶豫的來了。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來看這場劇的觀眾如此之多，竟是一票難求的局面，觀眾里年輕人居多，還有不少學生模樣的面孔，也不乏年輕的戀人和相攜前來的中、老年夫婦。開場之前，只知道《牡丹亭》講述的是杜麗娘與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早就在戲文里讀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這段出自湯顯祖《牡丹亭》題記里的一段話，四百年后的今天讀來依然讓人感動到骨子里。以昆曲這樣一種極富古曲美學的戲種來演繹，實在覺得再恰當不過了。

一段纏綿悱惻的音樂過后，戲終于開了場，從“夢中情”到“人鬼情”再至“人間情”，一段超越生死、沖破禮教、感天動地的癡愛讓人看得如癡如醉。那精美華麗的服飾，水袖輕揮的盈盈身段，聲聲含情的的柔美唱腔，古曲寫意的燈光舞美，無一不有著美侖美奐、攝人心魄的美感。

古時人們的愛情大都含蓄而綿長，那杜麗娘見了柳夢梅縱使心中有萬般歡喜，也只是半掩臉龐，低眉頷首，但昆曲自有她表達情愛的方式，那就是水袖。只見兩個人各自將水袖交織在一起，欲拒還迎，欲說還休，癡纏難分，簡簡單單的兩條長綢，在演員的演繹下，竟像有萬般心思，千種表情，一收一放之間，喜、怒、哀、樂全都有了。

昆曲是極慢的，一句唱詞要低回婉轉(zhuǎn)個百折千回才唱到頭，在諸多戲種之中，昆曲最是能演繹這種“慢”的節(jié)奏，昆腔又叫“水磨調(diào)”，據(jù)說這種戲種最初就是為了消磨時間而誕生，令人感慨的卻是，這樣的慢聲慢調(diào)從明末一直唱到清初，再唱到今時今日，人們沒有因為它的慢而遺忘它，冷落它，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讓這個古老的戲種更具藝術(shù)生命力。

我在想，這人頭攢動、座無虛席的劇場，有這么多觀眾愿意花費時間和金錢來體驗昆曲的慢，他們是否和我一樣，厭倦了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厭倦了狂歡后的空虛和虛空，也厭倦了在無謂的忙碌中消磨生命？他們是否和我一樣，靜靜享受當下，讓自己靜下來，靜下來，在某段唱詞中找到最應自己心境的那句對白，而最終找到心靈的寧靜？

此時我想，答案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夜晚我們共同沉醉在昆曲的美，昆曲的慢，昆曲的靜里，我們可以允許自己像昆曲一樣慢下來，慢下來，不管今夕何夕，直到天老地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