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從臘八粥開始嗅出了年味，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的年味是臘月的豆腐香。
       

小時侯，每年一入臘月，村里就開始做豆腐了。村里一共有七十多戶人家，先給誰家做得排行。做豆腐的地方是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院飼養(yǎng)員住的窯洞。窯洞里外共兩間，外間安一盤石磨，是磨豆黃用的。磨豆黃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沒媳婦，性格極內(nèi)向很少說話，每年磨豆黃的活幾乎都由他干。他右手把磨桿，還用肚子頂著磨桿往前推，左手用勺子從磨盤頂上放的豆黃盆里舀豆黃，半勺半勺地倒進磨眼。磨盤不停地轉(zhuǎn)，磨下的豆?jié){流到磨臺上，磨多了用鐵匙鏟到桶里，然后倒入里間的一個大缸中，用開水一沖木棍一攪，攪勻了蓋上蓋蒙二十多分鐘后，兩個人把一塊紗布的四個角捏好形成一個兜，攤在一張案板上，案板傾斜搭在鍋沿上。一個人從缸里盛豆?jié){往兜里舀，捏紗布兜的兩個人兩手協(xié)調(diào)一上一下地抖動，被過濾的豆?jié){嘩嘩地流進鍋內(nèi)。兜里的渣質(zhì)多了，揉豆腐的老師傅把紗布的四角攏住挽好口，用胳膊反復(fù)揉壓。一些沒流出的豆?jié){被一股一股擠出也流進了鍋。就這樣一兜一兜地過濾揉擠，直到把缸里的豆?jié){全都過濾完。
灶里的火一直很旺，鍋里豆?jié){不一會兒燒開了。老師傅把早已兌好的鹽根水倒到瓢里平伸到鍋里，繞著漿面轉(zhuǎn)，一圈又一圈，慢慢地那燒開的豆?jié){變成了一塊塊雞蛋大小的豆腐腦。

 等到湯清，豆腐腦可以出鍋了。一桶桶豆腐腦提出院倒進了一長方形的木槽中。木槽傾斜放置，上有幾排出水眼，廢水流出槽里只剩下了豆腐腦，用筷子劃拉平，槽上壓一塊木板，木板上再擱幾塊石頭，很快槽眼流出了一些被擠壓出來的廢水。半小時左右，槽里的廢水基本流干了，豆腐出了槽拿回家，用刀劃成一塊塊正方形豆腐塊，浸泡在冷水缸里。

每年做豆腐的日子，天氣十分寒冷。我們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冷得支不住往往要到豆腐房取暖。豆腐房里又是煙又是氣，罩得有時看不清人，地面滿是水漬，炕燒得烘熱。上了炕趷蹴著盡管穿著鞋，不一會兒就烙過了鞋底，有燒灼的難受。

炕上天天總有一些冬閑的叔叔大爺們，點一盞煤油燈，一桿水煙袋你抽完他抽。邊抽邊搗拉一些陳年舊事。豆腐腦出鍋的時候，老師傅給從鍋里撈一碗端上炕，你一塊我一塊，邊巴嘖邊說這豆腐嫩啦老啦甜啦苦啦，說得主家心里忐忑，這過年做一槽豆腐，做不好誰不麻煩。有時候我們小孩子在豆腐房也能嘗到一塊豆離腦，看到我們貪婪的樣子，叔叔大爺們總會說：“慢點吃，別燙著！”豆腐房人多的時侯千萬別進去，礙手礙腳，師傅就會罵：“去，去，去，干啥來了，這擠得能做個營生！”
      

 隊里盡管給這些做豆腐的人高工分，但每天起早貪黑，一干就是近一個月，誰愿意？有時外村的人也來做，這樣一來，師傅們就更累了。也不知從哪一年開始，人們開始給師傅們好處費了。

那年月日子苦，好處費也就是一盒洋漢煙（香煙）由一角一盒到二角三角不斷提高檔次。這樣一來，師傅們每天能打鬧好幾盒煙，挺高興。有小氣不送的，師傅就故意為難，說好早上做推到下午，說好白天做的推到黑夜，好好的一鍋豆腐做得不是糊就是苦。
有一個笑話，那年，沒人再約做豆腐，師傅們以為沒人做了就碼了工。聽說碼工，村里的四個光棍溫了一鍋熱水，坐在鍋沿邊洗開了腳。一年不洗的腿腳這次可洗了個干凈。誰知第二天還有一戶沒做豆腐，沒辦法，師腐重又架好鍋把這戶人家的豆腐給做了。

一天，人們在陽灣灣說起這事，不知誰說：“咱們村里的四個大白腳板子那天在豆腐房的大鍋里洗腳，可洗好了。”正好最后做豆腐的人也在場，聽說后一拍大腿說：“他們洗完我才做的豆腐，那四個大白腳板的腳板子要多臭有多臭，我的豆腐那咋吃呀！”后來人們一說起此亊，就笑得不行。
       

我愛吃豆腐，兒時村里的老豆腐我最愛吃。那種混雜著焦糊味兒、煙熏味兒、鹽根味兒的味道真香。新做的豆腐切成條，撒點鹽，淋點香油，拌點蔥花真好吃。正月里，豬肉燉山藥、燉粉條豆腐更是美味。特別是那個豆腐，酥松滑嫩口感極好。我哥不喜歡吃豆腐，碗里的豆腐全給我夾上。我真不知道，這么好的東西竟有人不愛吃！

       
后來生產(chǎn)隊解散了，村里也不統(tǒng)一張羅做豆腐了。會做的自家做，不會做的還得到外村豆腐坊做，十分不便。有一年，我父親到外村做豆腐還生個病。我想：多難的事咱不能自己做嗎？跟父親一提，父親說：“大鍋倒是有，可你會做嗎？”我說：“不是多難做的營生，你讓我試試吧。”父親同意了。我憑著看別人的做法做了一槽，嗨，竟然做得挺好。接著又做了一槽，都做好了。
       
如今，想吃豆腐都在市場上買。可買到的豆腐都沒有過去的好吃。
       
我是多么懷念兒時的豆腐與兒時村里舊歷年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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