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三聯(lián)生活周刊

橫漂十四天觀察記

24 小時，橫店江湖

在橫店，只要劇組需要，一切時間、空間和人都能為拍戲服務(wù)。

開機

“過來，過來，你，別站在那兒了?！敝破魅未舐曊泻粑?。我穿著劇組 T 恤，他是錯把我當(dāng)成工作人員了。但不知怎的，我真覺得自己犯了錯，趕緊一路小跑擠進人群。

一大早，三四百號人，站了十幾二十排，幾個工作人員散在隊伍里，一人握一大把香，挨個發(fā)給大伙兒。

“以前看電視，以為劇組開機就主創(chuàng)拜一拜，原來這么大陣仗啊?！蔽覍ι磉吶苏f。等了好一會兒，三炷香也塞進了我手里。人手一份后，三四百號人就一起舉香，順時針轉(zhuǎn)一圈，前后左右各拜三下。與此同時，鞭炮噼里啪啦地響起來。幾百人再排上老長的隊，把香插進香爐，直到爐子里快裝不下，“開機大吉”就算禮成了。

“梨園的習(xí)俗，香港人一直保留著，又帶回到內(nèi)陸?！焙髞?，一位制片主任告訴我，“既然有這傳統(tǒng)，就沒必要破了它。這年頭，做部戲，磨難還不夠多？恨不得能拜的都拜上?！?/p>

在橫店那半個月，我見識了不少劇組里的老派傳統(tǒng)。比如，群演演個死人，要加十塊、二十塊錢。要是個角色死了，枕頭下要壓個紅包，錢不能太多，因為必須當(dāng)天花掉。有的劇組開機后會把香爐一直供著，轉(zhuǎn)場也要帶上，直到戲殺青。連出租車司機都相信，那座富士山模樣的八面山是橫店的守護山。據(jù)說，眼前這組的總制片人信佛，每次來橫店開戲都要帶上佛龕。

這是一部仙俠劇的開機儀式，劇組規(guī)模不小，是目前橫店最大的幾個組之一。大組的陣仗是，一下子租了七個攝影棚，外景搭了三四萬平方米?，F(xiàn)場管理森嚴(yán)，若是誰心大，把開機儀式發(fā)到朋友圈，制片組的電話馬上就會打到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那里。

“好帥啊，真好看，再瘦一點就更帥?！币粓鰬蚪Y(jié)束，男主角跑來導(dǎo)演身邊，女制片人連聲贊美，贊美里還委婉地提著要求。男主角是許凱，在拍攝現(xiàn)場，我又見到了他。演過《延禧攻略》《招搖》等古裝偶像劇的許凱是這幾年在橫店拍戲最多的演員之一，有“橫店小王子”之稱。在片場的許凱擁有當(dāng)天唯一的一輛小房車，導(dǎo)演一喊停，六七個人就立刻圍上去，有人整理頭發(fā)，有人撫平衣服的褶皺，有人負(fù)責(zé)補妝，還有人什么都不做，就站在最近的地方照看著。

這場景和幾天前許凱接受采訪，回憶做新人時的狀態(tài)完全不同。

第一次見到許凱那天，他正在橫店的一個攝影棚內(nèi)拍時尚大片。黑色涼鞋，白襪子，褲子是黃色的，粉白相間的厚外套長著翅膀。“好看好看好看……”一群人圍著這個“揮著翅膀的男孩”不停感嘆。

對著相機擺出一個個標(biāo)準(zhǔn)的 pose，那場景許凱很熟悉。在成為演員前，他做過兩三年平面模特。拍過廣告，也給淘寶電商拍過服裝，最多時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換一兩百套衣服。

當(dāng)天拍片的攝影棚在一家工廠里，近兩個月相當(dāng)搶手。“最近明星們都來橫店開工了，疫情期出出進進不方便，很多廣告、時尚雜志就都來這邊拍照，橫店這種配套的影棚有不少?！庇芭锏呢?fù)責(zé)人說。

剛到橫店時，許凱沒聽到贊美。四年前，這里沒有麥當(dāng)勞，劇組需求量最大的星巴克在那年九月才開始營業(yè)。剛從模特轉(zhuǎn)行而來的許凱沒有經(jīng)紀(jì)人，也沒有生活助理，自己拎著兩個大箱子，獨自闖蕩“橫國”。住國貿(mào)大廈或豐景嘉麗酒店對那時的許凱來說太奢侈，他被安排在影都酒店的小單間，“因為位置太偏，能點到的外賣只有黃燜雞米飯和沙縣小吃?！庇岸季频?，他一住就是兩年半。

那時，他不紅，也完全不懂演戲。眼前，和許凱配戲的男演員都挺高，但早幾年可不是這樣。許凱常常是組里的第一高度，人人叫他“傻大個”?！吧荡髠€這樣，傻大個那樣……當(dāng)著現(xiàn)場幾百號人，導(dǎo)演舉著個大喇叭罵我?！?/p>

“你從起伏走到這兒……”拍人生中第一個鏡頭時，現(xiàn)場導(dǎo)演把他說蒙了，“什么起伏？落伏是什么？完全不懂?。　备悴欢白呶弧本蛻{感覺走，沒走幾步就出畫了，導(dǎo)演給他一通罵。

絕大部分片場都對新人不太友好，“容錯率極低”。許凱每天緊張得要命，“不奢求別的，把詞說完，少挨罵就行”。那時，許凱的演員合同里還沒資格簽什么工作時長，最高峰時一天等上了十八個小時，然后被告知“可以走了，今天不拍你了”。在所有漫長的等待里，許凱能做的就只是發(fā)呆、睡覺、看劇本，然后重新發(fā)呆、睡覺、看劇本。身上的戲服不敢脫，得隨時待命，臉上帶著妝，東西也不敢亂吃，因為“那時候可沒有人經(jīng)常盯著給你補妝”。

在橫店拍戲的男演員大多剃過光頭。許凱第一次剃頭是拍《延禧攻略》。剛剃完那天，擦頭的毛巾就再也用不上了，“滿腦袋像長滿了倒刺，毛巾一上頭就卡住，只能換紙巾慢慢按壓吸水。沒有頭發(fā)保護的腦袋就像身上沒了皮膚，貼在枕頭上特沒安全感”。

《延禧攻略》趕上了橫店最熱的那幾個月，劇組里的“光頭們”經(jīng)常拿冰貼貼在頭上，沒涼快上幾分鐘，冰就化了，“得趕緊撕掉，不然更燙，容易燙傷”。常常處于冷熱交替間，許凱剛中完暑就感冒，感冒好了又要中暑，這幾乎是每個在橫店拍過清宮戲的男演員都有過的體驗。

“我在橫店有個倉庫你知道嗎？”當(dāng)我舉著粉絲整理的橫店拍戲時間表給許凱看時，他這樣問我。拍完第五部戲《招搖》，許凱在橫店有了個倉庫，“那時已經(jīng)知道，我還得在這地方待下去”。

今年 5 月初回來，他和助理熟練地從倉庫里取出常用的衣服、鞋子、籃球、日用品，甚至還有冰箱和洗衣機。2016 年秋天來橫店拍《朝歌》時，他怎么也想不到，這里會成為四年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如今不僅有倉庫，許凱還有了一輛新的別克車，前幾天橫店下冰雹，車玻璃被砸壞了。

若是按原計劃，我有機會待在這大組里，跟上制片人一天。但組里的女主角定妝出了問題，制片人原計劃的一系列行程都取消了。我也被取消了。

在橫店那幾天，漸漸適應(yīng)了這種永遠(yuǎn)處于變動中的生活?！澳忝魈煸俳o我打個電話”，“我們改地方了”，“今天下雨，通告變了”，“你要來就趕快來”，“半小時后行不行”……到了橫店，我的打電話和發(fā)語音恐懼被當(dāng)即治好了，文字輸入永遠(yuǎn)嫌慢。在這里，沒有北上廣式的預(yù)約，突然造訪、放鴿子和不斷變動的時間都能被理解和接受，因為劇組的時間是模糊的，生活總是動蕩。連帶著，整個橫店鎮(zhèn)都有種有今天沒明日的臨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