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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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漢之輔，上書稱奏。陳政事、獻典儀、上急變、劾愆謬，總謂之奏。 奏者，進也。言敷于下，情進于上也。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觀王綰之奏勛德，辭質而義近；李斯之奏驪山，事略而意誣逕。政無膏潤，形于篇章矣。自漢以來，奏事或稱“上疏”，儒雅繼踵，殊采可觀。若夫賈誼之務農，晁錯之兵事，匡衡之定郊，王吉之勸禮，溫舒之緩獄，谷永之諫仙，理既切至，辭亦通辨，可謂識大體矣。 后漢群賢，嘉言罔伏，楊秉耿介于災異，陳蕃憤懣于尺一，骨鯁得焉。張衡指摘于史職，蔡邕銓列于朝儀，博雅明焉。魏代名臣，文理迭興。若高堂天文，黃觀教學，王朗節(jié)省，甄毅考課，亦盡節(jié)而知治矣。晉氏多難，災屯流移。劉頌殷勸于時務，溫嶠懇惻于費役，并體國之忠規(guī)矣。夫奏之為筆，固以明允篤誠為本，辨析疏通為首。強志足以成務，博見足以窮理，酌古御今，治繁總要，此其體也。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憲清國。昔周之太卜，繩愆糾謬；秦有御史，職主文法；漢置中丞，總司按劾。故位在鷙擊，砥礪其氣，必使筆端振風，簡上凝霜者也。觀孔光之奏董賢，則實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則誣其釁惡。名儒之與險士，固殊心焉！若夫傅咸勁直，而按辭堅深；劉隗切正，而劾文闊略，各其志也。后之彈事，迭相斟酌，惟新日用，而舊準弗差。然函人欲全，矢人欲傷，術在糾惡，勢必深峭。《詩》刺讒人，投畀豺虎；《禮》疾無禮，方之鸚猩；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孟軻譏墨，比諸禽獸?！对姟?、《禮》、儒、墨，既其如茲，奏劾嚴文，孰云能免？是以世人為文，競于詆訶，吹毛取瑕，次骨為戾，復似善罵，多失折衷。若能辟禮門以懸規(guī)，標義路以植矩，然后逾垣者折肱，捷徑者滅趾，何必躁言丑句，詬病為切哉！是以立范運衡，宜明體要。必使理有典刑，辭有風軌，總法家之裁，秉儒家之文，不畏強御，氣流墨中，無縱詭隨，聲動簡外，乃稱絕席之雄，直方之舉耳。啟者，開也。高宗云“啟乃心，沃朕心”，取其義也。孝景諱啟，故兩漢無稱。至魏國箋記，始云“啟聞”。奏事之末，或云“謹啟”。自晉來盛啟，用兼表奏。陳政言事，既奏之異條；讓爵謝恩，亦表之別干。必斂飭入規(guī)，促其音節(jié)，辨要輕清，文而不侈，亦啟之大略也。又表奏確切，號為讜言。讜者，無偏也。王道有偏，乖乎蕩蕩，矯正其偏，故曰讜言也。孝成稱班伯之讜言，言貴直也。自漢置八能，密奏陰陽，皂囊封板，故曰封事。晁錯受書，還上便宜。后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機密也。夫王臣匪躬，必吐謇諤，事舉人存，故無待泛說也。

贊曰：皂飭司直，肅清風禁。筆銳干將，墨含淳酖。

雖有次骨，無或膚浸。獻政陳宜，事必勝任。

【題解】

奏：人臣言事章疏曰奏。（有奏記、奏疏、奏折、奏議……）

  “奏者，進也。言敷于下，情進于上也?！薄獎③?。

啟：開也。謂發(fā)起其志意也。今謂書札曰書啟，陳事曰啟示。

【原文】

昔唐虞之臣1，敷奏以言2，秦漢之輔3，上書稱奏。陳政事、獻典儀4、上急變5、劾愆謬6，總謂之奏。 奏者，進也。言敷于下，情進于上也。

【注釋】

   1唐虞：陶唐氏與有虞氏，皆以揖讓有天下，自古稱為盛世。2敷奏以言：出自《尚書·舜典》。敷奏，陳進也。3輔：官名，師、保、疑、丞，謂之四輔。后世通稱宰相曰輔。4獻：進也。下奉上、致物于尊者曰獻。典儀：典制儀式?！逗鬂h書》“春秋饗射，備列典儀?！?上：進也，謂奉之以進于上。如言上表，上奏。急變：非常之變事。6劾：論人罪狀。如參劾，糾劾。舉奏而參劾其罪稱劾奏。愆（qiān）謬：過失、差誤。愆，過也；罪也?！渡袝ご笥碇儭贰暗鄣仑桧?。謬，差誤?！稘h書》“差以毫厘，謬以千里?！?/span>

【譯文】

從前陶唐氏與有虞氏的時候，諸侯用陳進言事的方式向天子匯報工作，秦漢時期的輔臣，則將上書稱作奏。陳述政事、進言于典制儀式、上言非常之變事、參劾過失與差誤，都稱為奏。奏，就是進的意思。就是大臣將真實的情況陳進于天子。

【原文】

   秦始立奏1，而法家少文2。觀王綰之奏勛德3，辭質而義近4；李斯之奏驪山5，事略而意逕6。政無膏潤7，形于篇章矣8。

【注釋】

   1秦始立奏：《文心雕龍·章表》“秦初定制，改書曰奏?！?法家：古九流之一，以尚法明刑為主，始于戰(zhàn)國，最著者為李悝、商鞅、韓非諸人，后世講明法律之學者宗之。文：質之對?！墩撜Z》“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3王綰（wǎn）：秦始皇時的丞相。勛德：即功德。《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丞相王綰與諸臣議于海上曰“今皇帝并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為表經。”4近：習見而易知者?！睹献印贰把越高h者，善言也。”5李斯：秦始皇之相，本楚上蔡人，從荀卿學帝王術，西仕于秦，始皇既定天下，斯為丞相，定郡縣制，下禁書令，變倉頡籀文為小篆，二世時趙高誣斯子李由與盜通，腰斬咸陽市。奏驪山：即李斯上書言治驪山陵。見《全秦文》卷一。驪山，在陜西臨潼縣東南，亦曰麗戎之山。其陽即藍田山，周幽王死于山下，秦始皇葬于此。其麓有溫泉，唐明皇屢幸之，置溫泉宮，后改名華清宮。6逕：近也；直捷也。7膏：恩澤?！兑住贰巴推涓唷?。潤：滋也；益也?！兑住贰坝暌詽欀?。8形：現(xiàn)也?！洞髮W》“此謂誠于中，形于外?！逼拢簳??！侗笔贰贰皷|平公神舉，性愛篇章。”

【譯文】

秦初擬定制度，將書改稱為奏，而法家的文章不尚華美。鑒賞王綰誦揚帝王功德的奏書，文辭質樸、言近而指遠；丞相李斯上書言治驪山陵，敘事簡略而意指直捷。秦朝尚法明刑的政治，缺乏恩澤的滋益，都體現(xiàn)在書籍的記載之中。

【原文】

自漢以來，奏事或稱“上疏”1，儒雅繼踵2，殊采可觀3。若夫賈誼之務農4，晁錯之兵事5，匡衡之定郊6，王吉之勸禮7，溫舒之緩獄8，谷永之諫仙9，理既切至10，辭亦通辨11，可謂識大體矣12。 后漢群賢，嘉言罔伏13，楊秉耿介于災異14，陳蕃憤懣于尺一15，骨鯁得焉16。張衡指摘于史職17，蔡邕銓列于朝儀18，博雅明焉19。

【注釋】

   1上疏：即人臣言事的章疏。2儒雅：溫文爾雅。《書序》“旁求儒雅，以闡大猷?！崩^踵：指儒士的“上疏”接踵而至。3殊采可觀：猶言異彩紛呈，美不勝收。殊，別也；異也。4賈誼：漢洛陽人(公元前200－168年)，李斯之學，傳于吳公，吳公傳之于誼，文帝召為博士，超遷至大中大夫，誼請定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為大臣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遷梁王太傅而卒，年三十三，世稱賈太傅，又以其年少秀才，稱為賈生。務農：指賈誼著的《論積貯疏》。見《漢書·食貨志上》。5晁錯：漢潁川人，學申、商刑名，文帝時為太子家令，以才辯得幸，太子家稱為智囊。景帝即位，益貴幸用事，請削諸侯封地以尊京師，吳、楚七國遂反，藉口誅錯，帝卒用爰盎之策，紿（dài欺哄）錯載行東市殺之。兵事：指晁錯上書言兵事的奏書。見《漢書·晁錯傳》。6匡衡：漢東海人，字稚圭，善說詩，諸儒為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崩酃僦撂由俑?，朝廷有政議，輒引經以對。元帝時為相，石顯用事，衡畏之，不敢失其意。成帝時為王尊所劾，尋以事免。定郊：指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稘h書·郊祀志》載“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御史大夫譚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故圣王盡心極慮以建其制。……言天以文王之都為居也。宜于長安定南、北郊，為萬世基?！熳訌闹??！?王吉：漢皐虞人，字子陽，世稱王陽。初為昌邑王中尉，宣帝時為諫大夫，以外戚許、史、王三氏權盛，上言切諫，不聽，謝病歸。勸禮：《漢書·王吉傳》載王吉上疏宣帝言得失?！翱鬃釉唬骸采现蚊?，莫善于禮?！强昭砸?。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發(fā)大業(yè)，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8溫舒：路溫舒，東漢里人，字長君，昭帝時，守廷尉史，宣帝時，上書言尚德緩刑，帝嘉納之，累遷臨淮太守，治有異績。緩獄：《漢書·路溫舒?zhèn)鳌份d，路溫舒上書宣帝“言宜尚德緩刑。”9谷永：字子云，漢長安人。父吉，為衛(wèi)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為郅支所殺，語在《陳湯傳》。永少為長安小史，后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補屬，舉為太常丞，數(shù)上疏言得失。諫仙：《漢書·郊祀志》載“谷永說上曰：‘臣聞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或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罔以非類。’……《經》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論語》說曰：‘子不語怪神’。唯陛下距絕此類，毋令奸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10切至：親切周至。切，貼近也。11通辨：指言辭貫通而是非明辨。通，貫徹也?！兑住贰拔┚訛槟芡ㄌ煜轮尽薄１?，明察也?！吨芏Y》“六曰廉辨”。辨，謂辨然于事分明，無有疑惑。12大體：重要之道理。13嘉言罔伏：《尚書·大禹謨》“嘉言罔攸伏”。謂美善之言不會被隱沒。嘉言，善言也?！渡袝ひ劣枴贰笆ブ冄笱螅窝钥渍?。”罔，無。伏，匿藏。14楊秉：字叔節(jié)，少傳父業(yè)，兼明《京氏易》，博通書傳，常隱居教授。年四十馀，乃應司空辟，拜侍御史，頻出為豫、荊、徐、兗四州刺史，遷任城相。自為刺史、二千石，計日受奉，馀祿不入私門。故吏赍錢百萬遺之，閉門不受。以廉潔稱。耿介：有志節(jié)而不與人茍合之意。馮衍賦“獨耿介而慕古兮”。形容光明正大?！冻o》“彼堯舜之耿介兮”。耿，明也?！渡袝ち⒄贰?/span>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武王之大烈。”介，大也。災異：《后漢書·楊震傳》載，“帝時微行，私過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風拔樹，晝昏，秉因上疏諫曰：臣聞瑞由德至，災應事生。傳曰：‘禍福無門，唯人所召?！觳谎哉Z，以災異譴告。”15陳蕃：東漢汝南人，字仲舉，官樂安豫章太守，累遷至太傅，封高陽侯。為人方峻疾惡，高潔之士爭歸之，漢末士大夫因之皆崇尚氣節(jié)。靈帝時，宦官曹節(jié)、王甫等恣橫，蕃與大將軍竇武密謀誅之，事泄，為宦官所害。憤懣：謂抑郁也。尺一：古之詔版，版長尺有一寸，故謂之尺一。今稱人之書函亦曰尺一。《后漢書·陳蕃傳》載“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蕃乃上疏諫曰：‘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菹乱瞬汕笫У?，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16骨鯁：以喻忠臣。《荀子》“君有忠臣，謂之骨鯁?！?7張衡：后漢西鄂人，字平子，善屬文，作《兩京賦》，構思十年乃成。尤精天文歷算，作渾天儀，機巧為后世所稱。詩文有《張河間集》。指摘：指而摘出之。史職：《后漢書·張衡傳》載，張衡曾“專事東觀”，進行《東觀漢記》的補綴工作。張衡于安順二帝之世，兩為太史令，嘗疏請專事東觀，收檢遺文，畢力補綴。又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與典籍不合者十馀事。18蔡邕：東漢陳留人，字伯喈，文學家、書法家，靈帝時拜郎中，與楊賜等奏定六經文字，立碑太學門外，尋以事免官，董卓辟為祭酒，累遷中郎將，后以卓黨死獄中。所著詩、賦、碑、銘、書、記等凡百四篇。銓：衡量。列：羅列。朝儀：《后漢書·蔡邕傳》載蔡邕上封陳政要七事?！扮呱戏馐略弧蛘咽律系?，則自懷多福；宗廟致敬，則鬼神以著。國之大事，實先祀典，天子圣躬，所當恭事……誠當博覽眾議，從其安者。臣不勝憤懣，謹條宜所施行七事?！?9博雅：言、學、行之美備者。《書序疏》“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span>

【譯文】

自漢代以來，人臣言事的奏書又被稱作上疏。溫文爾雅的君子層出不窮，精美的奏書異彩紛呈，美不勝收。譬如賈誼的《論積貯疏》、晁錯的《上言兵事書》、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上言宣帝得失疏》、路溫舒的《上言尚德緩刑書》、谷永的《說成帝距絕祭祀方術》，它們文辭親切而義理周至，言辭貫通而是非明辨，堪稱有益為政之道的好文章。后漢的那些多才的君子，美善之言大放異彩。楊秉的高潔之志與氣節(jié)體現(xiàn)在他上疏的諫言里，陳蕃的抑郁之情呈現(xiàn)在他進諫的書函中，其忠誠之心昭然若揭。張衡的奏疏指摘史官的敘述與典籍不符的過失，蔡邕權衡輕重、羅列實事以助朝綱的上疏，都是言、學、行兼?zhèn)涞木拥拿髦侵浴?/span>

【原文】

   魏代名臣，文理迭興1。若高堂天文2，黃觀教學3，王朗節(jié)省4，甄毅考課5，亦盡節(jié)而知治矣6。晉氏多難，災屯流移7。劉頌殷勸于時務8，溫嶠懇惻于費役9，并體國之忠規(guī)矣10。夫奏之為筆，固以明允篤誠為本11，辨析疏通為首12。強志足以成務13，博見足以窮理14，酌古御今15，治繁總要16，此其體也。　

【注釋】

1文理：文章內容和詞句的條理。迭：更迭，猶言輪流。《易》“迭用柔剛”。2高堂：復姓，名隆，字升平，泰山平陽人，魯高堂生后也。少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為督郵。帝嘉之，特除郎中以顯焉。征隆為散騎常侍，賜爵關內侯。隆學問優(yōu)深，又精于天文。天文：日、月、星、辰等天體在宇宙間分布、運行等現(xiàn)象。《三國志·魏書·高堂隆傳》載“是歲，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蕴熘p罰，隨民言，順民心也。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為先，然后稽古之化，格于上下，自古及今，未嘗不然也……是以發(fā)教戒之象，以昭示后昆。”3黃觀：生平無考。教學：上所施，下所效也?！渡袝に吹洹贰熬捶笪褰淘趯挕?。4王朗：字景興，東海郯（今山東郯城西北）人。漢末三國時期名士，仕于曹魏，官至司徒、蘭陵侯，謚曰成侯。節(jié)?。褐竿趵视嘘P節(jié)省的奏書，見《三國志·魏書·王朗傳》。5甄毅：三國魏人，曾任駙馬都尉?？颊n：猶甄別人才。課，試也；計也；程也。凡定有程式而試驗稽核之皆曰課。如考課，功課。6盡節(jié)：盡臣子之節(jié)操，如言盡忠報國。節(jié)，人之志操曰節(jié)。《左傳》“圣達節(jié)，次守節(jié)，下失節(jié)?！?災屯（zhūn）：晉代有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遷都江東、桓玄叛亂，故云。災，禍害。屯，難也。困苦顛連，禍亂之事，曰屯難。流移：猶流離，因窮困、災荒、戰(zhàn)亂而轉移離散。8劉頌：字子雅，廣陵人，漢廣陵厲王胥之后，世為名族，頌少能辨物理，為時人所稱。文帝辟為相府掾，奉使于蜀，累遷中書侍郎。咸寧中，詔頌與散騎郎白褒巡撫荊、揚，以奉使稱旨，轉黃門郎。后遷議郎，守廷尉，除淮南相。在官嚴整，甚有政績，百姓歌其平惠。殷勸時務：《晉書·劉頌傳》（卷46）載劉頌《封上前事》“愿陛下善當今之政，樹不拔之勢，則天下無遺憂矣……宜承大勛之籍，及陛下圣明之時，開啟土宇，使同姓必王，建久安于萬載，垂長世于無窮……政務多端，世事之未盡理者，難遍以疏舉，振領總綱，要在三條。凡政欲靜，靜在息役，息役在無為?！?/span>殷勸，謂盛言相勸，言之鑿鑿，殷，盛也。勸，以言說使人聽從。時務，謂當世之務也?！度龂尽?/span>“司馬德操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杰?！?溫嶠：晉太原祁人，字太真，初為劉琨右司馬，奉表江東，元帝器之，王導等并與親善，后除散騎侍郎。蘇峻反，嶠與陶侃共討平之，官至驃騎大將軍，始安郡公，卒謚忠武。懇惻：誠懇。費役：耗損民力?！稌x書·溫嶠傳》“時太子起西池樓觀，頗為勞費。嶠上疏，以為朝廷草創(chuàng)，巨寇未滅，宜應儉以率下，務農重兵。太子納焉。”10體國：《周禮·天官·序官》“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體，劃分。國，都城。把都城劃分為若干區(qū)域，由官宦貴族分別居住或讓奴隸平民耕作。泛指治理國家。忠：竭誠也，盡己之心為忠?！墩撜Z》“臣事君以忠”。《孟子》“教人以善謂之忠”。規(guī)：成例。如官規(guī)，法規(guī)。11明允篤誠：《左傳·文公十八年》“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齊圣廣淵，明允篤誠?！泵髟剩迕?、誠實。《尚書·舜典》“惟明克允”。（政治）有法度，有條理謂之清明。篤誠，忠厚、守信。篤，厚也；純壹而不雜。誠，信也。如言真摯篤實曰誠實。12辨析：辨別分析。辨，判別。《易》“問以辨之”。疏通：溝通雙方的意見，調解雙方的爭執(zhí)。13強志：強于記憶?！秶Z》“其壯也強志而用命”。（志，識也。）《史記·屈原傳》“博文強志”。（志，記也。）《禮記》作強識，音義并同。成務：《易·系辭上》“子曰：夫易，開物成務。”孔子說，《易》可以開發(fā)萬物之志，成就天下之務。14博見足以窮理：《抱樸子·外篇·勖學》“廣博以窮理”?！段男牡颀垺ど袼肌贰安┮姙轲佖氈Z”。博，廣也。《中庸》“溥博如天”。如博聞，博學， 博識。窮理，《易·說卦》“窮理盡興，以至于命?！备F，研究也。（窮理盡性：原指徹底推究事物的道理，透徹了解人類的天性。后泛指窮究事理。）15酌：取善而行。《左傳》“子為大政，將酌于民者也?！保ㄗⅲ┳萌∶裥囊詾檎Ｓ航y(tǒng)治。《尚書·大禹謨》“御眾以寬”。16治繁總要：《文心雕龍·總術》“乘一總萬，舉要治繁?！笨偅弦?；聚也?！痘茨献印贰叭f物總而為一”。要，凡要，總舉之詞?！妒酚洝贰耙匀柿x為本”。

【譯文】

魏代那些負有盛名的大臣，他們的文章內容和詞句的條理能不斷地創(chuàng)新。如高堂隆關于天文的上疏，黃觀關于教學的上疏，王朗關于節(jié)省的上疏，甄毅關于考課的上疏，它們都是盡臣子的志操以曉明治世之道的好文章。晉代是多事之秋，社會禍亂頻生，人民困苦顛連。劉頌以殷切的語言向天子陳進當世之務，溫嶠誠懇地進言朝廷不可無休止地耗費民力。他們進奏的文章都是謀劃治理國家、竭誠盡忠的成例。奏這種文體的寫作，應以清正廉明、忠厚守信為根本，將辨別分析、溝通意見、調解爭執(zhí)擺在第一位。博聞強志以成就天下之務，開發(fā)萬物之志，徹底推究事物的道理，以透徹了解人類的天性。以古圣先賢為榜樣來成就今天清明的政治，治理繁雜的事務要以仁義為核心，這就是奏這種文體的關鍵之所在。

【原文】

   若乃按劾之奏1，所以明憲清國2。昔周之太卜3，繩愆糾謬4；秦有御史5，職主文法6；漢置中丞7，總司按劾8。故位在鷙擊9，砥礪其氣10，必使筆端振風，簡上凝霜者也11。觀孔光之奏董賢12，則實其奸回13；路粹之奏孔融14，則誣其釁惡15。名儒之與險士16，固殊心焉17！

【注釋】

   1按：舉劾。《漢書》“奏按貪濁”。劾：論人罪狀。古稱舉奏而參劾其罪曰“劾奏”。2憲：法令。3太卜：官名，殷已有之，為六大之一，周時屬春官，為卜筮官之長，亦稱卜正。《左傳》“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鼻貪h有太卜令，后漢并于太史，自后無聞，北齊有太卜局丞，隋唐曰太卜令，宋以后不置。4繩愆糾謬：矯正過失與差誤?！渡袝澹╦iǒng）命》“匡其不及，繩愆糾繆?！崩K，糾人之失。愆，過也，罪也。糾，舉也，參劾。謬，差誤。5御史：官名，周時掌贊書而授法令，秦漢并為親近之職。長官曰御史大夫，掌副丞相，次曰御史中丞，掌秘書，兼司糾察，官署曰御史府。后漢以來曰御史臺，且省大夫，以中丞為臺率，始專彈劾之任，歷代因之。6文法：指法律方面的公務文書。7中丞：官名，漢御史大夫有兩丞，一曰史丞，一曰中丞。中丞居殿中，故以為名，掌蘭臺圖籍秘書，外督部刺史，內領侍御史，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亦名御史中執(zhí)法，以其察舉非法也。東漢以來，廢御史大夫，以中丞為御史臺率，職最雄峻。8司：主也；主其事也。《尚書·周官》“欽乃攸司”。9位在鷙擊：身居要職。鷙，鳥類之猛者?！冻o》“鷙鳥之不群兮”。鷙，執(zhí)也，謂能執(zhí)服眾鳥，以喻中正。10砥礪：磨刀石，引申之為磨煉之義。氣：正氣。11筆端振風，簡上凝霜：《初學記》十二引崔篆《御史箴》“簡上霜凝，筆端風起。”比喻言辭峻厲。12孔光：漢人名，孔子十四世孫，明經學，歷成、哀、平三朝，仕至御史大夫，為人謹默，時有所言，輒削草藁，沐日歸休，燕語終日，不及政事，或問溫室樹何木，亦嘿不應。董賢：字圣卿，漢云陽人，哀帝幸臣，以容貌美麗得幸，出則驂乘，入與帝同臥起，封高安侯，官至大司馬衛(wèi)將軍。帝崩，王莽劾賢，罷歸第，自殺。見《漢書·董賢傳》13奸回：奸邪?！蹲髠鳌贰暗轮菝?，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奔?，惡人。14路粹：字文蔚，少學于蔡邕。初平中，隨車駕至三輔。建安初，以高才與京兆嚴像擢拜尚書郎。像以兼有文武，出為揚州刺史。粹后為軍謀祭酒，與陳琳、阮瑀等典記室。及孔融有過，太祖使粹為奏，承指數(shù)致融罪。融誅之后，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才而畏其筆也。至十九年，粹轉為秘書令，從大軍至漢中，坐違禁賤請驢伏法。太子素與粹善，聞其死，為之嘆惜。及即帝位，特用其子為長史。見《三國志·魏書卷二十一》?！逗鬂h書·孔融傳》“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笨兹冢簴|漢人，孔子二十四世孫，“建安七子”之一。字文舉，少有俊才，獻帝時為北海相，立學校，表儒術，尋拜大中大夫，值漢室之亂，志在靖難，然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嘗自謂“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焙鬄椴懿偎?，被誅?！?/span>孔融讓梨”的典故家喻戶曉。15誣：欺罔；以無為有謂之誣。釁惡：罪惡。釁，罪也?！蹲髠?/span>·宣公十二年》“觀釁而動”。惡，不善。有心而惡謂之惡，無心而惡謂之過。16名儒：有名望的君子，此言孔光。險士：奸邪小人，指路粹。險，邪惡。《中庸》“小人行險以僥幸”。17殊：別也，異也。

【譯文】

至于舉劾貪濁論人罪狀的奏書，是用來昭明法令使國家政治清明的。從前殷周時期的太卜，就是負責矯正過失與差誤的官員；秦代設有兼司糾察的御史，其職責就是主持法律條文方面的工作；漢代設置御史中丞，受理公卿奏事、舉劾、按章，負責察舉非法的工作。因此，身居要職而秉公執(zhí)法，磨煉意志以弘揚正氣，就必須筆鋒犀利、言辭峻厲。鑒賞孔光彈劾董賢的奏書，就是以恰當?shù)难栽~來揭露奸邪；路粹對孔融的奏書，則是用欺罔的語言來羅織罪名。有名望的君子與邪惡的小人，其用心可謂天壤之別??！

【原文】

   若夫傅咸勁直1，而按辭堅深2；劉隗切正3，而劾文闊略4，各其志也5。后之彈事6，迭相斟酌7，惟新日用8，而舊準弗差9。然函人欲全10，矢人欲傷11，術在糾惡12，勢必深峭13?！对姟反套嬋?4，投畀豺虎15；《禮》疾無禮16，方之鸚猩17；墨翟非儒18，目以羊彘19；孟軻譏墨20，比諸禽獸21?！对姟?、《禮》、儒、墨，既其如茲，奏劾嚴文22，孰云能免？

【注釋】

   1傅咸:字長虞，剛簡有大節(jié)。風格峻整，識性明悟，疾惡如仇，推賢樂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屬文論，咸寧初，襲父爵，拜太子洗馬，累遷尚書右丞。出為冀州刺史，繼母杜氏不肯隨咸之官，自表解職。三旬之間，遷司徒左長史。勁直:比喻忠烈不屈之士。勁，強也；健也；堅也?！稌x書·傅咸傳》“吳郡顧榮常與親故書曰：‘傅長虞為司隸，勁直忠果，劾按驚人。’”《文心雕龍·議對》“晉代能議，則傅咸為宗?！薄段男牡颀垺げ怕浴贰伴L虞筆奏，世執(zhí)剛中。”2按辭：即舉劾貪濁，論人罪狀的文辭。或曰“劾奏”。堅深：指內容充實而深刻。堅，充實。《詩》“實堅實好”。3劉隗（wěi）：字大連，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后。父砥，東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秘書郎，稍遷冠軍將軍、彭城內史。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從事中郎。隗雅習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晉國既建，拜御史中丞。隗至淮陰，為劉遐所襲，攜妻子及親信二百余人奔于石勒，勒以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卒年六十一。切正：直言切諫?！妒酚洝ぶ鞲纲葌鳌贰俺悸劽裰鞑粣呵兄G以博觀，忠臣不敢避重誅以直諫?！?闊略：猶疏略。5各其志也：言各人有其不同的評價標準。各，指人人自有其地位，不相侵雜也。志，準的也?！渡袝けP庚上》“若射之有志”。心之所之亦曰志。《論語》“志于道”。6彈事：彈劾人之奏疏，亦曰彈章?！段男牡颀垺ふ卤怼贰白嘁园篡馈薄０篡乐?，其來久矣。梁昭明輯《文選》，特立其名曰彈事。7斟酌：反復考慮之后決定取舍，酌，取善而行。8惟新日用：《易》“日新之謂德盛”?！洞髮W》“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span>日用，尋常飲食服飾，為每日所必須者，皆謂之日用?！对姟?/span>“民之質矣，日用飲食?！?準：準繩；標準。有比照之意。如刑律《準盜論》謂“雖與實犯有間，而用此準彼也?！?0函人：攻皮之工，制甲者。見《周禮·考工記》。《孟子》“矢人豈不仁于函人哉”。11矢人：刮摩之工，造矢者。見《周禮·考工記》?！睹献印贰笆溉宋┛植粋?#39;。12術：道也?！蛾套印るs下篇》“言有文章，術有條理?！睘槲闹酪病?3勢：行動之力。此言劾奏行文之氣勢。深峭：深刻而嚴厲。峭，嚴厲。14《詩》：《詩經》，書名，詩本里巷歌謠與朝廟樂章。古凡三千篇，孔子刪為三百十五篇，分《國風》、《小雅》、《大雅》、《頌》四體。漢時立于學官者，有齊、魯、韓三家，后世皆不傳，獨傳毛公之學，故《詩經》別稱《毛詩》。以其書為毛公所傳，故稱《毛詩》。《漢書·藝文志》有《毛詩》二十九卷，《毛詩故訓傳》三十卷，但稱毛公，不著其名。鄭玄《詩譜》始稱大毛公、小毛公。據(jù)陸璣《草木蟲魚疏》，大毛公為毛亨，漢魯國人，小毛公為毛萇，漢趙國人，今所傳者，即《漢志》之《故訓傳》，《四庫提要》定為毛亨撰。自后漢鄭玄為之箋。齊、魯、韓三家之《詩》遂廢，獨存《毛詩》，唐有孔穎達疏共四十卷。刺：責。如譏刺，諷刺。讒人：崇飾惡言以毀善害能的小人。《莊子》“好言人之惡謂之讒”。15投畀：擲與。豺虎：比喻貪婪殘暴，不仁不義的壞人。16《禮》：《禮經》包括《周禮》、《儀禮》、《禮記》，謂之三禮。疾：憎恨。禮：指禮儀法度?！盾髯印?/span>“學也者，禮法也?！?7方之鸚猩：《禮記·曲禮上》“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方，比。18墨翟（dí）：即墨子，戰(zhàn)國時宋人，倡兼愛之說，流行頗盛，當時與儒家并稱，孟子稱其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秶摺份d其百舍重繭以救宋圍之事，蓋操行堅卓，而專以利濟為主者也，然孟子斥為無父，力辟（bì排除）其說，故其學不傳于世。著有《墨子》，凡六十三篇，十五卷。儒：儒家，古九流之一?！稘h書》“儒家者流，游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為最高?！笔且病Ｗ詽h至今，凡宗尚六經孔孟之說，及以訓詁性理著名者，皆為儒家。19目：視也。凡注視之曰目?！稘h書》“范增數(shù)目羽擊沛公”。謂動目以諭也?！秶Z》“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敝^含怒側視也。羊彘：《墨子·非儒下》“立命緩貧而高浩居，倍本棄事而安怠傲，……鼸（xiàn）鼠藏，而羝羊視，賁彘起。”20 孟軻：即孟子，戰(zhàn)國鄒人，名軻，受學于子思之弟子，著《孟子》七篇，其說尊王賤霸，重仁義，輕功利，創(chuàng)性善之說，謂人皆可以為堯舜，后世稱為亞圣，言亞于孔子也。譏：譴責。墨：指墨家，古九流之一，戰(zhàn)國墨翟所創(chuàng)，以兼愛、尚同、崇儉、信鬼、非命為主。21比諸禽獸：《孟子·滕文公下》“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2嚴文：令人敬畏的奏劾彈章。嚴，有威而可畏；畏之也。

【譯文】

至于西晉的傅咸，性格忠烈不屈，而舉劾貪濁的文章內容充實而深刻；東晉的劉隗，敢于直言切諫，而論人罪狀的文章內容疏闊而簡略，是因為他們各自有其不同的心志和評價標準。后世制作彈劾人的奏疏，須經過反復斟酌來決定取舍，以創(chuàng)新為美德，成為日常追求的目標，比照古人的做法又不會失之準繩。然而，制甲的人是為了幫助人們保全自己，造箭的人是為了幫助別人殺傷敵人，舉劾貪濁、論人罪狀的奏文寫作的道理在于糾正罪惡，因此，行文的氣勢必須深刻而嚴厲?！对娊洝分S刺了崇飾惡言以毀善害能的小人，將壞人比喻為貪婪殘暴，不仁不義的豺虎；《禮記》憎恨那種無視禮儀法度的惡人，將他們比作鸚鵡、猩猩這類不懂人性的畜生；墨翟誹謗儒家，將其視為羊、豬一類的動物；孟軻譴責墨家，將他們比作不懂禮法的禽獸?！对娊洝贰ⅰ抖Y記》、儒家、墨家，既然可以如此措辭，令人敬畏的奏劾彈章，誰說能夠避免呢？

【原文】

   是以世人為文，競于詆訶1，吹毛取瑕2，次骨為戾3，復似善罵，多失折衷4。若能辟禮門以懸規(guī)，標義路以植矩5，然后逾垣者折肱6，捷徑者滅趾7，何必躁言丑句8，詬病為切哉9！是以立范運衡10，宜明體要11。必使理有典刑12，辭有風軌13，總法家之裁14，秉儒家之文15，不畏強御16，氣流墨中17，無縱詭隨18，聲動簡外19，乃稱絕席之雄20，直方之舉耳21。

【注釋】

   1詆訶：猶言詆娸（以惡言詆毀別人）。詆，誣；毀辱。2吹毛取瑕：猶言吹毛求疵，言必欲得其過失。《韓非子·大體》“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難知?！辫?，過也。《左傳》“予取予求，不汝瑕疵也?！?次骨：謂刑法過重，深刻至骨?！妒酚洝贰皟壬畲喂恰?。戾：暴惡。《荀子》“虐殷國，天下不稱戾焉”。4折衷：即折中，損太過以補不及，使得中道也?！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贰白蕴熳油鹾睿袊粤囌?，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毖匀】鬃又?，斷事之中，而定其疑也。5辟禮門以懸規(guī)，標義路以植矩：《孟子·萬章下》“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辟，開，拓。禮門，禮法之門。懸規(guī)，向世人垂示禮儀之法度，規(guī)，法度。標，標榜，義路，仁義之路。植矩，樹立法則。矩，法也?！墩撜Z》“不逾矩”。6逾：越（指逾越禮法）。垣：墻。折肱（gōng）：毀其手。折，毀也。7捷徑者：喻凡事之不循正軌者。捷徑，指路之逕直而近者?！冻o》“夫唯捷徑以窘步”。滅趾：沒其趾?！兑住は缔o下》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兑住吩唬骸男缰海瑹o咎。’此之謂也?！?躁言丑句：用不冷靜的話惡言相加。9詬?。簮u辱。切：刺也，如風切，譏切。10立范：樹立法則。立，樹立?！蹲髠鳌贰疤狭⒌?，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狈?，法也，式也。運衡：衡量輕重，以決定取舍。衡，《前漢·律歷志》“衡，平也。所以任權而均物，平輕重也?！?1體要：《尚書·畢命》“政貴有恒，辭尚體要，弗惟好異。”言為政貴在持之以恒，言辭崇尚切實而簡要，并不是刻意立新。體要，切實而簡要；亦謂大體與綱要。（荀悅文）“于是乃作考舊，通達體要，以述漢紀?！?2典刑：猶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对姟?/span>“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庇羞z范之意。13風軌：教化（以教育之力使人感化）的原則。《文心雕龍·詮賦》“無貴風軌，莫益勸戒?！憋L，教化。軌，法則，模范?！渡袝颉贰八曰趾胫恋?示人主以軌范?！?/span>袁宏《三國名臣序贊》“若夫出處有道，名體不滯，風軌德音，為世作范，不可廢也?！?4裁：斷決之。如裁決，裁奪。15秉：執(zhí)也；操持也。《詩》“君子秉心”。文：道之顯者。謂禮樂、法度、教化之跡也。16不畏強御：《詩經·大雅·烝民》“不侮矜寡，不畏強御?！睆娪?，豪強有勢力之人。17流：流布?！兑住贰暗氐雷冇髦t”。18無縱詭隨：不顧是非而妄隨人也?！对娊洝ご笱拧っ駝凇贰盁o縱詭隨，以謹無良。”縱，放縱。19聲：聲威。天子之聲威文教稱聲教?！渡袝び碡暋贰奥暯逃櫽谒暮！?。動：感動。簡：簡札，這里指奏文。20絕席之雄：地位尊顯且獨樹一幟的雄文。絕席，尊顯之也?！逗鬂h書·王常傳》“為橫野大將軍，位次與諸將絕席?！迸c諸將不同席，所以示尊顯也。雄，指雄文，謂文之有才氣魄力者。（蘇軾文）“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1直方：性行正直合于道義?！兑住だぁの难浴贰爸?，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敝?，正也?！渡袝ず榉丁贰巴醯勒薄?。方，人之性行正直者。即心性、行為合于道義。

【譯文】

因此，世人寫作奏劾彈章的時候，總是以惡言詆毀別人，吹毛求疵故意挑剔，用深刻至骨的言辭暴露罪惡，又喜歡似是而非地以惡言加罔于人，他們大都是一面之詞，而非中肯之言。倘若能大開禮儀之門，以垂示法度，標榜仁義之道，以樹立法則，然后用逾越禮法、不循正軌者必遭懲罰的事實來加以警示，何必用那種不冷靜的話惡言相加，將恥辱擱在嘴邊作為諷刺的對象呢。因此，樹立法則、衡量輕重、決定取舍，當闡明其大體與綱要。必須使述說的道理有常事故法可資案用，言辭也要遵循教化的原則。聚合法家文章長于裁奪的特點，秉持儒家之道，以彰顯禮樂、法度、教化之跡，不畏懼豪強有勢力的惡人，使浩然正氣流布于筆墨之中，不可不顧是非而妄隨人意，使聲威感動人心，真情躍然紙上，這樣的文章才是地位尊顯且獨樹一幟的雄文，才是正人君子的大義之舉！

【原文】

   啟者，開也。高宗云：“啟乃心，沃朕心?！?取其義也。孝景諱啟2，故兩漢無稱。至魏國箋記3，始云“啟聞”。奏事之末，或云“謹啟”。自晉來盛啟，用兼表奏。陳政言事，既奏之異條4；讓爵謝恩5，亦表之別干6。必斂飭入規(guī)7，促其音節(jié)8，辨要輕清9，文而不侈10，亦啟之大略也11。

【注釋】

   1高宗：即武丁，殷王名，殷自盤庚中興，其弟小乙立，復衰，再傳至武丁，夢得傅說，求以為相，伐鬼方克之，殷復興，在位五十九年?！皢⒛诵模蛛扌摹保撼鲎浴渡袝ふf命上》，意思是，打開你的心扉，滋潤我的心田。言開陳善道以告君也。沃，濕潤肥美。2孝景：漢景帝，文帝子，名啟。節(jié)儉愛民，有文帝之風，惟天姿刻薄，用晁錯計，致七國之變，又戮晁錯，殺周亞夫，不無慚德。史以文景并稱，實愧父多矣。諱：忌也，避也。3箋（jiān)：表識書，謂表明古人之意，或斷以己意，使可識別。如鄭玄注《毛詩》曰鄭箋。亦用作文體名，本奏記之類，上太子諸王亦用之?！段男牡颀垺洝贰捌梁鬂h，稍有名品，公府奏記，而郡將奉箋。記之言志，進己志也。箋者，表也，表識其情也?！?異條：猶言分支。5讓爵：猶言與人爵位。6別干：枝節(jié)。與異條同。7斂飭：凝練整飭。斂，凝不外散之意。飭，整備也。有條有理謂之整飭。規(guī)：法度；成例。8促：迫也；近也；密也。如言急促，短促之類。音節(jié)：由一個或幾個音素組成的語音單位。其中包含一個比較響亮的中心。在漢語里，一般地講，一個漢字是一個音節(jié)。也叫音綴。9辨要：明察。辨，明辨，謂辨然于事分明，無有疑惑也。要，劾也，察也。《周禮》“異其死刑之罪而要之”。輕清：猶言政簡刑清。輕，重之對，《孟子》“權然后知輕重”。清，有簡少之意。10文而不侈：有文采但不過分。侈，多也；過分也?！渡袝ぶ芄佟贰暗摬黄诔蕖薄?1大略：大要，即概要，主要的。

【譯文】　

   啟，就是開的意思。殷王武丁說：“打開你的心扉，滋潤我的心田?！本褪沁x取“開陳善道以告君”這個意思。漢景帝名啟，因為避諱的原因，所以兩漢沒有啟這個文體的稱號。直到魏代箋記一類的文書，才開始稱“啟聞”。在奏事文書的末尾，也有人稱“謹啟”。自晉代以來，很多時候都用到啟，它具備了表、奏的功能。在陳政、言事的時候，它即是奏的分支；在受爵、謝恩的時候，它又是表的枝節(jié)。啟的寫作，必須是語言凝練、整飭合于法度，使音節(jié)急促明快，明察事理以至于政簡刑清，有文采但不過分，這就是啟這種文體的主要特點。

【原文】

   又表奏確切，號為讜言2。讜者，無偏也。王道有偏，乖乎蕩蕩3，矯正其偏，故曰讜言也。孝成稱班伯之讜言4，言貴直也。自漢置八能5，密奏陰陽6，皂囊封板7，故曰封事8。晁錯受書9，還上便宜10。后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機密也11。夫王臣匪躬12，必吐謇諤13，事舉人存14，故無待泛說也15。

【注釋】

   1確切：準確，恰當。確，堅正，實?！逗鬂h書》“言辯而確”。2讜言：直言?！稘h書·序傳》“吾久不見班生，今日復聞讜言。”3“王道”二句：本《尚書·洪范》“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蓖醯?，謂王者所行正道也。乖，悖也，有違常法曰乖。蕩蕩，平易也。《史記》“平易近民”。平易即和平易與也，亦指（情感或態(tài)度）謙遜和藹。4孝成：漢成帝劉驁（公元前51—7年），是西漢第12位皇帝。謚號“孝成皇帝”，葬于延陵，廟號統(tǒng)宗。班伯：班況長子，成帝時為中常侍。《漢書·敘傳》載班伯“容貌甚麗，誦說有法?！?八能：《后漢書》“天子常以日冬夏至御前殿，合八能之士，陳八音、聽樂均、度晷景、候鐘律、權土灰、放陰陽?！薄稑啡~圖征》“夫圣人之作樂，不可以自娛也，所以觀得失之效者也，故圣人不取備于一人，必從八能之士?！?陰陽：我國古代哲學認為宇宙中貫串物質和人事的兩大對立面?！兑住贰耙魂幰魂栔^道”。7皂囊封板：《后漢書·禮儀志中》“召太史令各板書，封以皂囊，送西陛，跪授尚書，施當軒，北面稽首，拜上封事?！痹砟遥谏?。8封事：或上書，或奏狀，慮有宣泄，則囊封以進，謂曰封事?！稘h書·霍光傳》“上令吏民得奏封事”。9晁錯受書：《史記·晁錯傳》載“孝文帝時，天下無治《尚書》者，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馀，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便宜事，以《書》稱說。”10便宜：《漢書》“臣愿見上言便宜”?！洱R書》“便宜者，便于公，宜于私也。”11機密：謂機要秘密之事。《易》“幾事不密則害成”。12王臣匪躬：《易·蹇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蓖醭迹擞谔熳诱?。匪躬，不顧一身利害。13謇諤：直言?！逗鬂h書》“蹇愕之操，華首彌固。”愕亦作諤。14事舉人存：本《禮記·中庸》“其人存，則其政舉?！薄墩逶彙贰笆屡e人存，謂所言之政事獲得實行，而其人之名亦存于世也。”15泛說：猶泛論，縱論也。

【譯文】

此外，表奏必須準確、恰當，又被稱作讜言。讜，就是直言沒有偏愛的意思。如果王者不行正道，有違平易的原則，就應該匡正其過失，所以叫做讜言。漢成帝劉驁稱贊班伯的讜言，說明耿直的言論是可貴的。自漢代設置八能之士，用秘密的奏狀言陰陽得失之效，將板書封裝于黑色的袋子里進奏于上，因此又稱作封事。晁錯向年邁的秦博士學習《尚書》，再回到朝廷宣揚其學說。后代的人將這種便于公，宜于民的做法，多用在密奏封事上，都是為了慎重和保守秘密。那些仕于天子的大臣，不顧一身利害，仗義直言，使國家的大政方針得以順利施行，而自己也萬世留名的事跡，也就無須泛論了。

【原文】

贊曰：皂飭司直1，肅清風禁2。筆銳干將3，墨含淳酖4。

雖有次骨5，無或膚浸6。獻政陳宜7，事必勝任8。

【注釋】

   1皂：指皂白，猶言黑白，謂是非也?！侗笔贰贰爸猩皆戆滋唷薄＞l謂之皂。飭：整備也。有條有理謂之整飭。司直：官名，漢置，佐丞相舉不法。2肅清：肅然而清。肅，《廣韻》“恭也，敬也，戒也?！薄渡袝ぬ咨稀贰吧琊⒆趶R，罔不祗肅?！憋L禁：風教與禁令。 風教，風俗與教化?！妒酚洝贰爸灵L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苯?，禁止之律令，國家對人民有命其為某行為者，又有禁其為某行為者，其所發(fā)禁止之命令，謂之禁令。關于刑法之律令大抵皆屬于此。3干將：劍名?！秴窃酱呵铩贰案蓪ⅲ瑓侨?，莫邪，干將之妻。干將作劍，莫邪斷發(fā)剪爪，投于爐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干將，陰曰莫邪?！?墨含淳酖（zhèn）：劉勰稱“按劾之奏，所以明憲清國?！厥构P端振風，簡上凝霜者也。”指奏文雖筆墨清樸，但言詞峻厲、暗藏殺機。淳，清也，樸也。（張衡賦）“何道真之淳粹兮”。酖，即酖毒。《左傳》“晏安酖毒，不可懷也?！毖躁贪仓疄楹?，如鴆之有毒也。5次骨：深刻至骨。6膚浸：《論語·顏淵》“浸潤之譖，膚受之愬（sù訴）?！毖宰嬔砸詽u而進，猶之浸物以漸而濕，使人不覺也。讒愬者迫切其詞，真如深受其害也。7獻政陳宜：陳政言事以宜于國家。獻，進也，下奉上、致物于尊者曰獻。陳，述也。8勝任：謂足任其事也?！兑住は缔o下》“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圆粍倨淙我??！?/span>

【譯文】

總之：司直官用整飭的語言明辨是非，以輔佐朝廷舉劾不法的奏啟，是能夠使社會風氣肅然而清的風教與禁令。筆鋒所向就像干將、莫邪那樣銳利，它筆墨清樸，但言詞峻厲、暗藏殺機。雖然有深刻至骨的嚴刑峻法，卻不可以惡言加罔于人，使人蒙受不白之冤。那些不顧一身利害、仗義直言、陳政言事以宜于國家的君子，是堪當大任的棟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