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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元皇澤寺對面,沿著嘉陵江邊有一條數(shù)公里長的休閑長廊,兩邊遍布沒人深的芭茅草,類似蘆葦一般,每到花開時節(jié),遠遠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象是一團團銀灰色的云朵,淺淺地飄浮,就著殘陽鋪江,遠處山巒上,流云在快速地移動著,極盡美麗,依欄遠眺,好一幅《秋江晚景圖》。 廣元主城區(qū)為嘉陵鎮(zhèn),古時有驛站,即名為嘉陵驛,這長廊就在驛站所在地的江邊,走在這木板鋪就的長廊上,清風習習,江邊靠著公路的巖壁上,刻著數(shù)十位各代名家吟詠蜀道的詩詞,其中有一首名為《題嘉陵驛》占據(jù)著很顯眼的位置。 悠悠風旆繞山川,山驛空濛雨似煙; 路半嘉陵頭已白,蜀門西更上青天。 這是中唐宰相武元衡當年由劍南道節(jié)度使卸任回長安時,路過廣元,當時叫利州時所作,回望來時路,西邊劍門雄關(guān),四周九峰高聳,艱難蜀道,山路崎嶇,滿目荒涼破碎,他感時局之憂,苦民生百姓,讀之仿佛能體味出作者憂國憂民的情懷。 此詩表面上是道行山之苦,實則述憂民之愁,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有著藝術(shù)感染力,故而清人王士禎在《唐人萬首絕句選評》中評價這首詩說:“意工調(diào)高格峻,不厭百回讀矣”。 武元衡,字伯蒼。緱氏人,即今河南偃師人。武則天曾侄孫,唐德宗朝進士出身,累辟使府,至監(jiān)察御史,德宗知其才,召授比部員外郎。 歲內(nèi),三遷至右司郎中,尋擢御史中丞。順宗立,罷為右庶子。憲宗即位,復前官,進戶部侍郎。元和二年,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尋出為劍南節(jié)度使,征還秉政,早朝時被平盧節(jié)度使李師道遣刺客刺死。贈司徒,謚忠愍。 堂堂元輔宰相竟然被公開刺死,這可是在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之事,而他也因此而被人們所熟知。 武元衡出仕前的生平史書無載,無論新舊《唐書》都缺失,所以不為人知,只知道他是武則天的曾侄孫,文采出眾,詩賦尤佳,“列進士榜首”,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稱之為狀元,以狀元來形容進士第一名,還是宋代才有,如果有的話,那這武元衡自是大唐狀元郎了。 先是除華原縣令,也就是現(xiàn)在陜西銅川的耀縣,因業(yè)績出色,受到德宗李適的欣賞,不斷升遷;及憲宗即位,因他曾拒絕王叔文集團的拉攏,對其更是信任有加,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相當于負責宰相的一部分業(yè)務。 后因蜀中發(fā)生叛亂,平叛將領(lǐng)不懂治蜀方略,引起蜀人不滿,朝廷遂派武元衡領(lǐng)劍南道,主政四川,他馭民有術(shù),制定規(guī)約,三年民殷府富,蜀地少數(shù)民族紛紛歸服,蜀中大定。 史載其為:“比三年,公私稍濟。撫蠻夷,約束明具,不輒生事。重慎端謹,雖淡于接物,而開府極一時之選?!?/span> 七年后重返中樞,作為朝廷重臣,他堅定地支持李純對待藩鎮(zhèn)的強硬態(tài)度,積極推行各項消弱割據(jù)勢力的措施,并率軍對淮西蔡州吳元濟進行圍剿,遂引起其他藩鎮(zhèn)勢力的恐慌。 于是,在一個清晨,當武元衡上早朝時,被刺客襲殺身死,頭顱還被砍了去;同行的副相裴度受傷,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武元衡遇刺案。 至于幕后黑手是誰,現(xiàn)在一般都歸于淄青節(jié)度使李師道,但也有說成德節(jié)度使王承宗,還有人說是二人聯(lián)手,這事在當時就沒個定論,害得我們的白居易大詩人因越級要求朝廷兇手,為此還吃了瓜落,被貶去江州當了司馬,不過,沒這事,肯定我們就聽不到那潯陽江頭的琵琶聲了。 發(fā)生如此駭人聽聞之事,皇帝大怒,責有司懸賞破案,最后是將兇手一網(wǎng)打盡,朝廷的動作還是很神速的。 觀正史所載武元衡的生平很是簡陋,但從不多的記述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官員,比如他治理蜀地時的政績;而且他應該還算是個于民眾有同情心之人。 他當華原縣令時,看見當時京畿的鎮(zhèn)軍督將有人倚憑朝廷恩寵或仗恃功勞,經(jīng)常侵擾官吏和百姓,武元衡頗感苦惱,便稱病辭官。好長時間,他都縱情政事之外,沉溺宴飲歌詠之中。 但是,當他回到長安主持一朝之政事時,因為當時的主要矛盾是地方藩鎮(zhèn)同中央的關(guān)系,此關(guān)乎國家統(tǒng)一和分裂之大事,武元衡的主要經(jīng)歷便放在這重中之重上。 他被稱為鐵血宰相,在他強硬的態(tài)度下,發(fā)兵直指帶頭鬧事的淮西吳元濟,震懾了其他妄圖為所欲為的割據(jù)勢力,在他遇刺后,接任的裴度繼承了他的方針政策,繼續(xù)對藩鎮(zhèn)進行打擊,那中學課本中的一篇《李愬雪夜入蔡州》,也能讓我們能窺一斑而知全豹。 在解決了吳元濟后,又一鼓作氣地將李師道蕩平,王承宗屈服被赦免,藩鎮(zhèn)紛紛擁戴中央,遂出現(xiàn)了自安史之亂以來前所未有的“唐室中興”的局面,史稱“元和中興”,可以說,武元衡的血沒有白流。 對武元衡的政績雖然記載很少,但他對待藩鎮(zhèn)的既定方針,卻沒有因他的被刺而停滯,后任的裴度等人亦延續(xù)了他的政策措施,最終將藩鎮(zhèn)割據(jù)漸次消融于中央集權(quán)強大威望之中。 可別小看這武元衡在此期間所發(fā)揮的作用,至少在大唐后期的一片亂象中,沒有出現(xiàn)哪個節(jié)度使敢行分裂之事,即使是原來安祿山老巢的河北三鎮(zhèn),也長期服從中央之調(diào)遣,若不是出了個黃巢,大唐的壽命怕還要延續(xù)很長時間吶。 正史雖然記載不多,但野史對他的逸事還是熱鬧得很,其中最為人八卦的,要算是他在蜀期間,同我們成都的大唐第一女詩人薛濤的曖昧情緣了。 武元衡肯定是大才子一枚,比如那所謂大歷十才子一類,肯定要高出許多,他同白居易及元稹等著名詩人是好友,經(jīng)常聚會,詩灑唱和,可見其水平不差,而《舊唐書》也記載有:“元衡工五言詩,好事者傳之,往往被于管弦?!?/span> 所寫的詩經(jīng)常被長安平康坊里歌妓們傳唱,當然是一流之水平了,加上據(jù)說他還是大唐第一美男,又出身官宦世家,狀元模樣,勤奮好學,風神灑脫,應該是那個時代少女少婦們的終極殺手了。 薛濤應該是大唐女詩人中的一姐了,她本是營妓,長相自然姿容艷麗無比了,她先是依附于川中大佬韋皋,關(guān)系自然是不清不白,及武元衡入蜀,面對這才高又長相俊美的蜀中第一高官,焉有不動情之理。 武元衡自然也是風流瀟灑之人,見到這美艷多情又才高八斗的艷婦,肯定是栓不住意馬心猿,他先是寫了一首詩,先探探路再說。 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妝入夢來; 若到越溪逢越女,紅蓮池里白蓮開。 這首詩名為《贈道者》,明面上看應該是送給一位女道士的,而薛濤當時還沒有穿上道袍,所以,怎么看都感覺有哪兒不對,或者不是贈薛濤的也未可知。 但這詩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贈送》,倒是沒有局限于道士了,但也未免太俗氣了,看著也覺得有點怪異,不管是哪個標題,反正都是送給一位美麗女子的。 一襲白裳,含情脈脈,如紅蓮池中的一朵白蓮,在一堆越女的映襯下,更顯得嬌羞動人,暗示著作者對所述對象的傾心,言外之意就是說,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薛濤何等聰穎,豈能不識個中韻味,馬上接招回詩,感覺比他似乎更熱情奔放。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茫;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guān)塞長。 這也太直接了,武元衡心中的女神,直接將思念化為夢了,化為相思情意的執(zhí)著了,所謂先作苦語,繼而寬解是也,正如清人劉熙載所言:“首尾相銜,開合盡變”。 仙歌靜轉(zhuǎn)玉簫催,疑是流鶯禁苑來; 他日相思夢巫峽,莫教云雨晦陽臺。 有了回應,武元衡便將薛濤視為知己,如遇知音,時常和詩作賦,后來的贈詩當然就更加露骨了,從上面這首詩來看,二人有一腿應該是無疑的。 不過,二人相識之時,薛大小姐已年近四十,徐娘半老了,而武元衡也年近半百,他們是否真有茍且之事,除了他們自己,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是雙方看重的是對方的才情吧;當然,就是有,那也是很正常的。 雙方都是閱人無數(shù)之人,沒有個誰對誰錯之說,而薛濤作為一名歡場之人更是如此,據(jù)說在她入樂籍后的11位四川最高長官,同她都關(guān)系曖眛,更不要說那張祜,張籍、王建,甚至劉禹錫和杜牧等眾多人等了。 不過,后來這位芙蓉城里的姐姐,同“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元稹上演的姐弟戀,那深情地等候,倒是讓人生出絲絲的同情。 史上對武元衡詩歌的評價很高,時人還將其論為同白居易齊名,甚至劉禹錫還在他之下;其實這個肯定是過譽了,他在大唐詩人中,二流要擠進去都很勉強,所以,應該將他歸于政治人物類,而并非文學人物。 在他的詩中,如果說最有名的詩吧,應該就要數(shù)這首《春興》了。 楊柳陰陰細雨晴,殘花落盡見流鶯; 春風一夜吹鄉(xiāng)夢,又逐春風到洛城。 這首詩淺顯直白,把令人黯然神傷的思鄉(xiāng)之情,淡化育為即將逝去的春景之中,透露出一種溫馨的惆悵之情。 之所以是溫馨的,是因為春風引起的鄉(xiāng)愁,是帶著溫馨明麗的色彩,殘花雖令人傷感,但穿梭其中的流鶯卻很是可愛,伴著依依的楊柳弄情,這思鄉(xiāng)夢,是隨著春風而生、又逐春風而歸,現(xiàn)在的是詩人對美好夢境的欣喜愉悅。 大唐后期在解決了藩鎮(zhèn)割據(jù)后,雖說出現(xiàn)了被后人稱道的“元和中興”,似乎又重現(xiàn)了生機,一直陷于“牛李黨爭”之中,加上宦官之亂,最終是將最后的一點精氣耗盡,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沒落。 可惜了,武元衡,如果他不那般地強勢削藩,肯定不會上演被刺的悲劇,那么,在他的主政下,大唐是否重光,真還未可知;但是,歷史不可能有假設,借著那夕陽西下的余暉,一個大唐真男兒的身影,在我心中更加地挺拔。 “夜久喧暫息,池臺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讀著他遇刺前寫的讖詩,我為武元衡一聲長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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