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和公孫弘是在什么時候走入大眾視野，甚至被載入史冊的呢？大抵就是從漢武帝采納他們的意見，開始在王朝中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時?？墒呛髞硪灿腥颂岢鲑|(zhì)疑，漢武帝真的有推行“獨尊儒術”嗎？

為何有人生出這樣的疑惑呢？因為我們從漢代朝廷的實際舉動，從內(nèi)亂和外戰(zhàn)，從酷吏和宦官身上，好像看不到“獨尊儒術”的結果。我們印象中的“儒”應該是謙遜有禮，溫文爾雅，仁義誠信，但漢代的社會好像并非如此。

事實上，我們常說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句話，其實是在上個世紀初由學者易白沙提出的，且首次出現(xiàn)就是在《新青年》之上。這位新文化運動中反對尊孔讀經(jīng)的第一人，在繼承梁啟超等人的說法之后，總結出了這么一句話。易白沙口中的“獨尊”，追根溯源可及秦始皇和李斯開辟的“一尊”之說。

可是這句話并不能完整地反應事實。漢武帝確實曾采納董仲舒等人的建議，但他最終并非在舉國上下所有領域都貫徹儒學。因而“罷黜百家, 表章《六經(jīng)》”一言可能更適合來概述當時的情況?！傲T黜”，并不是在全國范圍內(nèi)追求其他學說的絕對滅絕，而只是在官學和教育制度等方面有偏向和選擇。而“表章《六經(jīng)》”，實質(zhì)是“以王官之學來統(tǒng)一包括儒家在內(nèi)的諸子百家之學”。

從一定角度去考量，我們理解為儒學在官方、在名義上取得了思想文化領域的最高地位，是可行的。因為“罷黜百家”可以劃歸為思想專制。只是思想文化的專制，尤其是像“獨尊儒術”這樣的學說專制，它的本質(zhì)即為政治專制的延伸。而“延伸”不等于“本身”。所以要探究漢代為何不是我們想象中的“獨尊儒術”的模樣，我們還得重新去看看董仲舒提出的到底是怎樣的建議。

在《天人三策》中，董仲舒分三策闡述了“大道之要, 至論之極”、如何實行王道和“大一統(tǒng)”之論。“一統(tǒng)”之說在戰(zhàn)國末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該詞特指“天下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絕對的權力中心, 通過一定的制度設計, 而使之統(tǒng)領政權的各個部門和貫通各級行政單位。”所以“一統(tǒng)”本身是一個相對中立的概念，至于要怎樣一統(tǒng)就是下一步的問題。

熟悉先秦至漢歷史的朋友們應該都聽說過“王道”和“霸道”之說。簡單來講，前者趨向儒家，后者趨向法家，但他們都是實現(xiàn)“一統(tǒng)”的方法。舉世聞名的秦始皇就是典型的行“霸道”的君主。

而“漢承秦制”，漢代在漢武帝之前大量延續(xù)秦代的立法，漢武帝本人甚至開創(chuàng)“腹誹之罪”，以通過嚴苛律法來控制社會。這些便都是漢代在踐行“霸道”的證據(jù)。可在董仲舒提出一套在核心上與“霸道”完全相反的東西之后，漢武帝居然采納了董仲舒的建議，乍一看非常矛盾的東西就這么出現(xiàn)了。

但這真的是矛盾嗎？董仲舒因為“今師異道, 人異論, 百家殊方, 指意不同, 是以上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 下不知所守”而追求“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 民知所從矣”就是追求全面的思想專制了嗎？未必。

董仲舒框定的“獨尊”該尊的東西，具體一些就是“《六藝》之科、孔子之術”，也就是“尊”體現(xiàn)“圣王之道”的思想。

《漢書·董仲舒?zhèn)?》載，“自武帝初立, 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 推明孔氏, 抑黜百家, 立學校之官, 州郡舉茂材孝廉, 皆自仲舒發(fā)之”。而在教育之外，董仲舒沒給出太多的建議，漢武帝也沒采取什么“獨尊儒術”的措施。所以漢家從秦朝那繼承的法度還在大量被使用，法家的文化還占據(jù)著當時律法的核心。

漢代“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 大辟四百九條, 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于幾閣, 典者不能遍睹?！痹趪揽恋闹贫戎拢傻膱?zhí)行者也不得不為了安身立命而更嚴格地去執(zhí)行?！敖裰为z吏則不然, 上下相驅(qū), 以刻為明, 深者獲公名, 平者多后患, 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 非憎人也, 自安之道在人之死?！?/p>

至于漢代出現(xiàn)的內(nèi)亂和外斗，前者主要出于政治斗爭和社會壓迫，后者主要出于國家主權和邊疆穩(wěn)定，與尊不尊儒術已著實沒有太大的關系。

可以說，我們覺得漢代的實際情況和我們想象中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有差別，著實與我們對于漢代政策的理解有關。董仲舒當年所被漢武帝采納的意見，重點是在官方教育這一塊?；蛘哒f，漢武帝壓根就沒想讓董仲舒或儒家思想來替自己掌控天下。故而一個政策和兩漢，甚至后來兩千年的中國歷史，才會并行但并不沖突。畢竟，“華美的袍子”哪位帝王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