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冠疫情發(fā)生以來, “加強野生動物保護”、“打擊食用野生動物”等再次成為了熱點話題。

最近深圳市更是通過了《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動物條例》, 成為內(nèi)陸第一個全面禁食貓狗和其他野生動物的城市，標志著國內(nèi)的動物保護意識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不得不說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

無獨有偶，歷史上很多國家都嘗試過立法保護動物，例如我們的東鄰日本，早在三個世紀以前就已經(jīng)出臺了第一條關于保護和防止虐待動物的法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部法案不但沒有起到保護動物的作用，反而淪為了一部人類史上空前絕后的殺人惡法，廣受后世唾罵。

《生類憐憫令》

那么一部以保護動物為出發(fā)點的法律，本應該是仁慈的、尊重生命的，為何會變成殺人工具呢？原因?qū)嵲谑亲屓颂湫苑恰?/p>

在17世紀的日本德川幕府時代，天皇早已淪為傀儡，國家的實際大權掌握在德川家族世襲的征夷大將軍手中。當時在位的德川幕府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是一名十分虔誠的佛教徒。但據(jù)日本史書記載他是一名同性戀者，對女色沒有興趣，因而早年膝下一直沒有子嗣，直到中年才勉強和自己的一個后宮“造”出了一個兒子。

德川綱吉（1662年~1712年），日本德川幕府第五代將軍

然而好景不長，元和三年（1683年），37歲的德川綱吉失去了他唯一的兒子，雖說當時嬰幼兒夭折是十分正常的現(xiàn)象，但是悲痛的綱吉還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壯年喪子，只好試圖從自己研究一生的佛理中尋找答案。

德川家族紋章

綱吉向一名叫隆光的僧人請教自己喪子的原因，隆光便向綱吉的母親桂昌院進諫說將軍之所以一直無嗣,是因為祖先殺人太多的報應,現(xiàn)在將軍想要有子嗣的話,就應該禁止殺生,而且將軍生肖屬狗,所以最應該愛護的是汪星人。

從隆光的角度來說，制止他人殺生當然是作為出家人應盡的本分，問題是他沒有考慮到他勸諭的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史上最荒誕的動物保護法便因此而誕生了。

綱吉和桂昌院對僧人隆光的話深信不疑，為了償還祖先的罪孽，更重要的是為了讓自己能夠重獲子嗣，德川綱吉于1687年頒布了一條禁止殺害和虐待貓狗的法令，被后世認為是稀世惡政《生類憐憫令》（《生類憐みの令》）的開端。

日本佛教圣地——奈良東大寺

法令的內(nèi)容一開始還算正常，只是規(guī)定平民不得虐殺將軍的生肖——狗，以及日本人最喜愛的寵物之一——貓，就像古代印度也有法律規(guī)定不得殺害和食用印度教徒視為神靈的牛一樣。

然而求子心切的綱吉覺得這還不足以彰顯他愛護小狗的決心，不久后便繼續(xù)修改法令，規(guī)定要在全國建造專門用來安置狗只的房子——犬小屋，還命人給全國各地所有的狗建立檔案，登記年齡、性別、毛色等戶籍信息，還為狗只供應豐盛美味的食物，可以說是讓狗過上了比平民還要幸福的日子。當時民眾還因此給綱吉起了一個綽號叫做“犬公方”（狗將軍）。

如果讓狗活得比人更幸福已經(jīng)足夠荒唐，這條法令在處理傷害狗只時的做法則更為極端。

例如有官員因為打了一下狗而被判充軍、流放邊疆（綱吉設立告密制度，平民發(fā)現(xiàn)虐狗行為，舉報后可獲重賞）；有誤殺狗只的人最后被判切腹謝罪；甚至還規(guī)定看見狗打架必須勸架，還在全國到處安放水缸，路人遇狗打架必須澆水勸架，據(jù)說有一名書生因為沒有替汪星人勸架而被罰坐牢……

至于還擊狗只則更是死罪，以至于法令頒布后日本平民連遭到野狗襲擊都不敢自衛(wèi)，只能瘋狂逃命。

也許是喪子之痛逐漸擊垮了綱吉心中的理性，綱吉后來迷信佛法，不斷修改生類憐憫令，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啼笑皆非的程度。

法令由一開始只針對保護貓狗，到后來發(fā)展為保護其他家畜、野獸、禽鳥、海魚，甚至蚊子、蒼蠅、老鼠等一切有情眾生的瘋狂地步。而且這種保護還是毫無原則，毫無底線的。

例如禁止食用、販賣、豢養(yǎng)一切的魚、鳥、家禽、家畜，后來連養(yǎng)寵物都不允許。也不能使用含有動物成分的飼料來喂養(yǎng)動物，對于違反法令的人動輒判處監(jiān)禁、流放，甚至以極刑處死。

江戶城（今東京）景觀圖

至于受到猛獸襲擊呢？對不起，你只能選擇逃命，就算自衛(wèi)殺死猛獸，你也逃不過被處死的命運。有鼠群聚集導致社區(qū)爆發(fā)鼠疫呢？對不起，按照法令你也不能滅鼠除害，否則下一個被滅掉的就是你。

因此當時因不慎違反法令被懲處的人多不勝數(shù)。例如有人因為打死一只叮咬自己的蚊子而被判處流放，有武士因為射殺一只騷擾他的野鳥而被處決，有人在廚房發(fā)現(xiàn)一只死貓，即使沒有殺貓的罪證也被判入獄。

至于吃肉那自然是更不允許了，就連屠戶、漁民、獵人、蜂農(nóng)、皮革商人等凡是跟殺生沾邊的職業(yè)都被全面取締，導致當時的社會失業(yè)率激增。

盡管此前日本人已經(jīng)習慣了1200多年無肉食的生活（日本早在公元7世紀佛教盛行時已頒布了禁止食用禽畜肉的法令），但是像生類憐憫令這樣極端嚴格地禁止一切涉及殺生行為的做法還是前所未見的。

可以說在綱吉統(tǒng)治之下，3000萬日本人民集體變成唐三藏，過上了“走路怕踩死螞蟻”的膽戰(zhàn)心驚的生活。

更不可理喻的是綱吉還挪用原本用于發(fā)展經(jīng)濟、救助百姓的國庫資金去飼養(yǎng)狗只。

據(jù)日本史書記載，當時江戶城內(nèi)犬小屋的規(guī)模多達750畝，相當于今天十幾個東京巨蛋體育場的面積，里面飼養(yǎng)的狗只最高峰時多達十萬余條，耗費開支9萬8千余兩，約占當年幕府財政總收入的8.5%。

要知道當時許多平民還是居無定所、露宿街頭的，可以說是真的到了“人不如狗”的地步。

然而諷刺的是一生事佛愛犬的綱吉，到死的那一天也沒能重新獲得子嗣。也許他并沒能意識到，又或許他意識到但不愿承認，他頒布的《生類憐憫令》成為了一條殺生的惡法。

直到綱吉臨死前，單單江戶一地因為觸犯這條法令而被判決的人就達到8000余名，全國各地因為這條法令被下獄、流放和處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更不用說因為幕府斥巨資飼養(yǎng)狗只導致國庫空虛，進而引發(fā)各地饑荒，餓死無數(shù)人的慘劇了。

江戶城復原模型圖

綱吉一死，繼任的將軍德川家宣為了平息民憤而廢除了這條惡法，這一廢除可不得了，平民馬上把積累已久的怒火發(fā)泄在已經(jīng)失去法令保護的動物身上。

德川家宣（1662年~1712年），日本德川幕府第六代將軍

當時日本各地無數(shù)的貓只、狗只便因此被溺死、打死，甚至被報復性地折磨、剝皮、烹殺。這條出于保護動物目的而立的法令，最終導致的卻是更多無辜生命的逝去。

從客觀角度來看，生類憐憫令目的是為了禁絕殺生，培養(yǎng)社會的仁愛精神，其出發(fā)點當然無可厚非。而且生類憐憫令還規(guī)定禁止棄嬰和遺棄重疾病人，在當時看來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問題是在于，法令的內(nèi)容過于嚴苛極端，甚至為了保護動物而不惜犧牲人類的利益，注定了生類憐憫令最終必然淪為暴政的結局。

從綱吉信仰的佛教角度來解釋，他的做法體現(xiàn)了何謂“執(zhí)善”。在佛教看來，行善積德本應是隨緣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然而如果一個人為了行善積德卻使用了邪惡的手段，那么這不僅不是一種善，甚至比一般的惡行更邪為邪惡，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執(zhí)善成惡”。

就像復仇者聯(lián)盟里的大反派滅霸一樣，他認為生命無節(jié)制的繁衍最終會導致宇宙資源消耗殆盡，為了避免宇宙滅亡他選擇了隨機殺死宇宙中一半的生命，最終結果卻是為宇宙眾生帶來了無盡的災難和痛苦。

很多人將私心、偏愛凌駕于他人的生命之上，執(zhí)著于自己心中所認為的“善”，那就是用偏愛綁架整個社會，要求整個社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辦事，類似的例子在人類歷史上已經(jīng)屢見不鮮。

值得一提的是，綱吉臨死前還交待繼任的家宣，諸法可廢，唯獨生類憐憫令必須維持。然而綱吉死后不過十天，這條千古惡法便被宣告廢止，淪為萬世笑柄。

這或許就是蠟筆小新所說的：“正義的反面不是邪惡，而是別的正義”這句話的真正意思吧。

至于接下來等待綱吉的會是天堂的獎賞，還是地獄的審判？那就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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