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比利時】凡爾哈倫  著

          楊松河   譯

孑然一身，

不論是夏天的愛撫，還是冬天的搖摧，

不論是軀干凝霜，或是枝條掛翠，

天長日久，不管那些日子是愛還是恨，

它讓至高無上的磅礴生命

在平原扎根。

幾百年來它看到的是同樣的田地，

是同樣的耕作同樣的播種；

今天，列祖列宗

雖然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卻看過它成長，一輪又一輪，

長出樹皮和粗枝。

它泰然自若地指揮著農(nóng)事；

毛茸茸的根為他們精置一張青苔軟床；

它保護著他們午間休息，

對他們的子孫布下陰涼，

為相親相愛的孩子們賜予甜蜜。

天一亮，在村子里，

它或唱或哭，向人們預(yù)報著天氣；

它掌握著烏云翻滾的秘密，

它知道太陽為何與天氣賭氣，

過去它一直挺立在陰郁的田野上，

但不管留下什么記載，

這回憶，在自己的年輪里，意味深長，

一月才剛剛離開，

正當(dāng)樹汁，在老樹干里，外冒

每一片葉芽，每一根枝條，

——狂熱的唇瓣和彎曲的手臂——

發(fā)出一聲召喚驚天動地

向著未來。

于是它用雨絲和光線，

對嫩綠的新葉撫摸愛憐；

它打好樹節(jié)，它潤滑著枝條；

它直逼蒼天，頭越抬越高；

它向西面八方伸長細根，

它饑餐渴飲周圍的土和水，

有時候，它也猛然止步，似乎對自己

默默的深刻的辛勤勞動感到驚異。

但是為了根深蒂固葉茂枝榮，

啊，它要經(jīng)受多少嚴酷的斗爭，寒冬！

風(fēng)向樹皮發(fā)起全面進攻，

風(fēng)在怒吼，早已發(fā)瘋，

冰霜似鋒利的銼屑，

千仇萬恨拼死一決，

東方的冰雹北方的雪刀，

陰冷的白色的冰凍齒切牙咬，

直到老皮下的新嫩，一大束纖維，

動一發(fā)而痛全身，纖維絞而筋骨碎，

然而它從來不

——哪怕是一會兒工夫，

松懈自己的拼勁，

鑒定地希望自己成長新生，

春天一到，便會更加美麗風(fēng)流。

凡爾哈倫名詩《樹》鑒賞

楊松河

    凡爾哈倫素有“力的詩人”的美稱，這不僅因為他本人精力充沛，也不僅因為他的詩鏗鏘有力，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崇拜力量。凡爾哈倫寫詩，“力量”一詞用得很多，有一首詩的標題就是《力量》，一冊詩集的名字是《喧囂的力量》。在他的“力量”詩中，《樹》寫得十分精彩。這棵樹就是力量的象征。

    這是屹立在廣闊平原上的一棵獨立大樹，頂天立地，呼風(fēng)喚雨，渾身充滿青春的活力。它孓然一身，不論是春天在它枝條掛翠，還是夏天對它親熱愛撫，或是秋天風(fēng)霜相逼，或是嚴冬冰雪摧殘，它總是敢愛也敢恨，從來不懈自己的斗志，始終不渝地把至高無上的生命在平原上牢牢扎根。金秋時節(jié)，詩人邁開大步去向它朝圣。詩人擁抱著這棵大樹，頓時感到自己與這棵大樹的壯麗生命融為一體了，變成了它的一枝一葉，感到自盛自強，情不自禁地呼喚起來：“力量神圣！”人必須留下自己走過的腳印，一步一步，踩在自己設(shè)計的宏圖上，因為宏圖掌握著通往天堂的金鑰匙，有了金鑰匙就可以打開天堂的重重大門。這棵大樹之所以有力量，是因為它扎根在祖國的深厚的土地上，每一片葉芽，每一根枝條，都在呼喚著美好的未來。這棵樹是詩人人格的化身，是力量之樹，也是生命之樹。力量之樹長青，生命之樹也長青。

    這首詩選自詩集《五光十色》，發(fā)表于1906年。此時，詩人的世界觀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一改世紀末悲觀陰暗的詩風(fēng)，引吭高歌，豪放昂揚，色彩鮮明，對未來充滿信心，洋溢著樂觀主義的激情。

    選自《世界名詩鑒賞大全》（商務(wù)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