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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目】 [作品介紹] [作者介紹] [注釋] [譯文] [賞析一~~賞析五] 【古風泊客一席談】 情詩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 [作品介紹] 張華《情詩》共五首,都是夫妻贈答之詞,表現(xiàn)夫妻離別后的思念心情。這一首是原詩的第五首,乃男贈女。其中以采取蘭蕙無人共賞表露自己的思慕,以鳥蟲之巢居穴處能預知風雨來說明未經(jīng)離別的人,不能了解自己此時此刻的痛苦。心理描寫極其細致。 [作者介紹] 張華(232年-300年),字茂先。范陽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晉時期政治家、文學家、藏書家。西漢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唐朝名相張九齡的十四世祖。 張華少年時即好文史,博覽群書。晉武帝時因伐吳有功被封為侯,歷任要職。后來因為不參加趙王司馬倫和孫秀的篡奪活動被他們殺害。他的詩今天保存的三十余首,內容比較單調,形式講究辭藻華美,格調平緩少變化??偟某删筒桓摺=駛鳌稄埶究占芬痪?。 張華工于詩賦,詞藻華麗。編纂有中國第一部博物學著作《博物志》?!端鍟そ?jīng)籍志》有《張華集》十卷,已佚,明人張溥輯有《張茂先集》。張華雅愛書籍,精通目錄學,曾與荀勖等人依照劉向《別錄》整理典籍?!缎蜁V》載有其草書《得書帖》及行書《聞時帖》。 [注釋] ①游目:隨意觀覽。逍遙:自由自在。延佇:久立。 ②蕙:香草名。亦稱“蕙草”、“熏草”,俗名“佩蘭”。緣清渠:沿著清渠生長繁華:盛開的花朵。華:花。蔭:遮。渚:水中小洲。 ③佳人:美女,此指作者的妻子。茲:此。誰與:與誰,贈誰。 ④巢居:指鳥類。鳥雀筑巢樹梢,易知風寒。穴處:蟲蟻深處洞穴,能預知陰雨。 ⑤慕:思慕。儔侶:伴侶,夫妻。 [譯文] 舉目向四野觀望,獨自久立優(yōu)游沉思。 蘭草蕙葉沿著清清的水渠綻放,燦爛的花兒蓋滿了綠色的小水州。 美麗的妻子不在這里,我摘取這些鮮花贈給誰呢? 住在樹上的鳥兒能知道風吹的寒苦,住在地穴的蟲子能感知陰雨的凄冷。 沒有經(jīng)歷過離別的人,哪能理解夫妻的思念之情。 壹/ 晉武帝太康(280-289)前后是西晉文壇比較繁榮的時期。然而文壇控制在世族文人手中,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有兩種傾向:一是模擬古人的風氣大盛;二是追求辭藻華美和對偶工整。太康詩人除陸機和潘岳外,還有張華和張協(xié)。張華的詩追求排偶和妍麗,對當時文風頗有影響。但《情詩》五首語淺情深,比較樸實。這五首情詩都是遠游曠夫戀婦之作,其中只有第五首寫游子思婦,描摹了游子對妻子的思慕之情。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庇文浚弘S意觀覽。逍遙:自由自在。延佇:久立。這兩句是說,隨意觀覽四郊野外的景色,自由自在地獨自久久佇立。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鞭ィ合悴菝?。亦稱“蕙草”、“熏草”,俗名“佩蘭”。緣清渠:沿著清渠生長繁華:盛開的花朵。華:花。蔭:遮。渚:水中小洲。這兩句是說,蘭草和蕙草沿著清清的水道生長,鮮花開滿了水中的小洲。 “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佳人:美女,此指作者的妻子。茲:此。誰與:與誰,贈誰。這兩句是說,我的愛人不在此地,把鮮花采摘下來又能送給誰呢? 此詩前六句取《古詩十九首·涉江采芙蓉》一首之前四句,略加衍化表現(xiàn)出比古詩較為鋪陳的特色,把采花贈佳人和對佳人的相思之情流露殆盡。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巢居:指鳥類。鳥雀筑巢樹梢,易知風寒。穴處:蟲蟻深處洞穴,能預知陰雨。這兩句是說,巢居于樹梢的鳥類更容易知道天氣的風寒;深處洞穴的蟲蟻更能預知天氣的陰雨。 這兩句以比起興。比喻只有親歷其境才能深有體會。 “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慕:思慕。儔侶:伴侶,夫妻。這兩句是說,沒有經(jīng)過遠別分離的人,哪里能知道夫妻間相戀思慕之情究竟有多深呢? 此詩后四句以巢居之鳥深悉風寒,穴處之蟲諳識陰雨,凸現(xiàn)非經(jīng)遠別分離之人無由知道夫妻間思慕之情深。這是一種側面烘托的手法,并不正面地述說思慕之深,而只是說思慕之深非不曾遠別離之人所能體會,富有哲理意蘊。 佚名 貳/ 【解題】《情詩》共五首,都是寫夫婦相互贈答之詞。這是第二首,寫男子在外對家中妻子思念之情。 這首詩表現(xiàn)的是游子對妻子的思念之情。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開篇寫游子在野外觀覽。他的“游目”“逍遙”,表面顯得似乎很悠閑、自在,內含著潛意識的一種孤獨尋覓之感。孤零零地長久的站在空闊的四野,漫無目的的四處遐望,一副迷茫之情,蘊含著無奈的愁情。“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睆埻兴吹剑悍曳嫉奶m蕙沿著清清的水渠,美麗的花朵覆蓋著碧綠的沙洲,這景色多美啊。由此景物使詩人想起過往歲月中,與妻子共賞春景,采蘭蕙送妻子的情景。因而引發(fā)了詩人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凹讶瞬辉谄潱〈擞l與?”佳人不在這里,縱然是良辰美景,又與誰共賞呢?這芬芳高潔的蘭草蕙花,又有誰可以佩戴呢?這里“取此欲誰與”的“此”是指蘭蕙,說采取蘭蕙送給誰。在古代以香花美草相贈,常是親愛者表達情誼的一種極富象征意味的方式,這是詩人面對特定的景物引起的特定的情緒反應。這一種情況在詩歌作品也有大量表現(xiàn),比如《古詩》:“新樹蘭蕙葩,雜用杜蘅草?!芍z誰,所思在遠道?!币陨鲜怯|景抒情。下文寫的是內心的感受:“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背簿釉跇渖系镍B最清楚風寒之冷,住在洞穴中的蟲子也最易感受陰雨之苦。“巢居知風”“穴處知雨”是俗語,意思是只有身臨其境,切身體驗才能夠知道其中的滋味。“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不曾經(jīng)歷遠別離的人,怎能知道這思念愛人的痛苦呢?這四句以物比心,由物及心哲理而誠摯地道出了他郁悶的心里話。這也是“離人”的共感。這段寫的情真意切十分感人。所以沈德潛說它“油然入人”(《古詩源》)。 這首詩由見景思情到切身感觸,直白順暢,清晰真切,有親臨其景如聞其人,歷歷在目的動人之感。 佚名 叁/ 摘要:張華由魏入晉,是西晉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其詩歌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太康詩風氣骨下降與文采逐升的演變過程,是魏晉詩風轉變的關鍵人物。張華情詩共計五首,在當時詩壇是著名的詩篇,《文選》共載張華詩六首,《情詩》就占了兩首(見蕭統(tǒng)《文選》“雜詩”類)。他的情詩的地位之高,水平之優(yōu),堪稱情詩中的上品。長期以來,學術界對張華詩歌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討論鐘嶸《詩品》對其評價是否得當上,罕有比較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本文試圖通過對張華情詩創(chuàng)作的探討尋繹由慷慨激昂的建安風骨向繁緝綺靡西晉詩風演變的中間環(huán)節(jié)。 尤其在其五首《情詩》中,把抒發(fā)情感作為寫詩之第一要著,而將文辭放在第二位,以實際創(chuàng)作,將“主情”之觀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應當指出,此處所言之“情”,不具有普遍意義,而是更側重表現(xiàn)詩人內心之感情,如夫婦之間的男女之情,而非如漢代詩歌中所強調的與政教緊密聯(lián)系的“止乎禮義”之情。 佚名 肆/ 張華的《情詩》有幾方面的意義: (一)把“古詩”和漢、魏詩改變成晉詩 “古詩”和漢、魏詩各以經(jīng)典的姿態(tài)成為時代的標識。那是那個時代的詩人蘸著自己的鮮血和痛苦抒寫出來的情志。三國的廢墟還在冒著裊裊的余燼,西晉統(tǒng)一的人們已開始放聲歌唱。雖然詩歌內部的體制會有繼承性,但西晉詩歌不會重復以前同樣的旋律不再發(fā)展、不再前進。 張華的《情詩》學習王粲、曹植和“古詩”,但張華不以“擬古”為目的,不是擬“古詩”得“古詩”,學曹植得曹植,學王粲得王粲。而是學習前人的藝術手法,寫出新體式的晉調。其中的變化,如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并序說:“藍朱成彩,雜錯之變無窮;宮角為音,靡曼之態(tài)不極。故蛾眉詎同貌,而俱動于魄;芳草寧共氣,而皆悅于魂?!蹦敲?,張華是如何從“古詩”和曹植、王粲中騰挪變化出“晉造”來的呢? (1)用“私我化”的兒女情,悄悄改變建安詩歌的主題基調 首先,張華改變了建安詩歌的主題基調,使詩歌從帶風云氣的國家社稷的宏大主題,轉向“私我化”的兒女小感情;這種“私我化”,與建安時期建功立業(yè)的誓言是不同的;建功立業(yè)雖然也是私人的,但它的指向卻是國家和時代;張華《情詩》的指向,則完全是私我的日常生活。在和平統(tǒng)一,建功立業(yè)不再是主旋律,風云氣已經(jīng)用不上的時候,詩歌自然會朝著小我、朝著閑情逸致和兒女情多的方向發(fā)展。正如在鄴城取得暫短和平安逸的時期,丕、植和建安詩人也寫飲酒、看花、走馬、斗雞之類的詩一樣。 具體說,在張華以前,直接以“情詩”做詩歌題目的很少,曹植“情詩”寫的是朋友之情,表達的是懷才不遇的憤慨,和送別詩差不多。張華則揚棄了曹植、王粲抒發(fā)政治懷抱的風云之氣,用“情詩”來寫夫妻之情,以表達思婦曠夫相思的主題。 可見,“晉造”區(qū)別“漢風”、“魏制”的第一個不同,是主題基調的變化。其標志就是“情多”。從張華的“情多”,到潘岳寫作《悼亡詩》——那是一種特指丈夫悼念妻子的情詩。在妻子的靈柩前,時間已失去意義;因此房櫳傷心、山岡悲悼,詩之不足,繼之以賦;賦之不足,繼以哀永逝文,以表達夫妻之間的感情——那是比張華《情詩》更悲痛、更“私我化”、更“精細化”的永恒的離情——這不僅是潘岳的極致、晉詩的極致,也開辟了中國詩學的極致——這些,就是從張華晉調的“情多”中分化發(fā)展出來的。 (2)學漢魏樂府鋪陳刻畫,為鑲嵌對偶,變“比興之法”為“賦法” 張華《情詩》的主題,是從“古詩”借鑒過來的?!肮旁姟敝杏胁簧儆巫铀紜D、夫妻生離死別的詩,描寫了人間失意、彷徨、痛苦、傷感的相思。但是,張華的寫法和“古詩”多有不同。這就涉及到“晉造”與“漢風”、“魏制”的第二個不同,即在寫作方法上的差異。 我們先對比一下張華《情詩》(其五)和他所學習的“古詩”《涉江采芙蓉》之間的不同: “古詩”《涉江采芙蓉》中“蘭澤多芳草”五字,在張華《情詩》中被鋪衍成“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十字;“古詩”中“采之欲遺誰”一句,在張華《情詩》中被鋪衍成“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兩句;“古詩”中“還顧望舊鄉(xiāng)”一句,在張華《情詩》中被鋪衍成“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兩句;“古詩”結尾“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兩句,在張華《情詩》中被鋪衍成“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四句;在數(shù)量上都增加了一倍。 其中“巢居”之鳥,“穴處”之蟻,“知風寒,識陰雨”,都懷有卑微者的敏感,而不像建安時代動不動就出現(xiàn)詩人宏大的自我抒情形象;而鳥的感覺,蟻的感覺,也是人的感覺。是人內心最深切、最細膩的感受。比喻“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的體會,獨特的創(chuàng)造,成了《情詩》藝術上的高標。 這種一句變成兩句,兩句變成四句的鋪陳是“賦的寫法”?!百x法”是漢魏樂府創(chuàng)作中的傳統(tǒng),同時是西晉詩變化漢魏詩的一個突破口。我們只要看看西晉,乃至宋、齊、梁、陳詩人對“日出東南隅”等漢魏樂府民歌不亦樂乎地模擬,就可以知道,從西晉開始,大量運用漢魏樂府中的“賦法”,刻畫鋪陳,改造此前“古詩”中“比興”的傳統(tǒng),成了此后延綿不絕的風習。 同時,漢字“形、聲、義”特點與詩歌有著與生俱來的血緣關系,對偶是漢語詩歌之樹必然結出的果子。不同時代,有的果子結得少,有的果子結得多。漢代的果子結得少,到魏的時期多起來,到了西晉則更多。王粲和曹植在詩中已大量使用對偶,曹植還追求響字和亮字。這一傾向,到了西晉的張華那里更是變本加厲;翻開張華的詩頁,對偶句法觸目皆是。如《情詩》的“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幾乎從開始對偶到結束;如《雜詩》“逍遙游春宮,容與緣池阿。白蘋齊素葉,朱草茂丹華。微風搖茝若,層波動芰荷。榮彩曜中林,流馨入綺羅”,也全是對偶;張華的其他詩都是如此。如《博陵王宮俠曲》寫俠客:“雄兒任氣俠,聲蓋少年場。借友行報怨,殺人租市旁。吳刀鳴手中,利劍嚴秋霜。腰間叉素戟,手持白頭鑲。騰超如激電,回旋如流光。奮擊當手決,交尸自縱橫。寧為殤鬼雄,義不入圜墻。生從命子游,死聞俠骨香。身沒心不徵,勇氣加四方?!毕矚g對偶到這種程度,恐怕連唐代的杜甫看了都會吃驚。 為什么少用“比興”,多用“賦法”呢?因為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詩人想把越來越多的瑣細的生活內容寫進詩里,而源于《詩經(jīng)》感發(fā)興起的“比興”,很難對生活進行細致入微的描寫和刻畫,必須用賦法,因為越來越多的對偶句,大面積的鋪排,只有用賦的寫法才能鑲嵌和承載。 文論家也看到了這種源于《詩經(jīng)》“賦、比、興”之一的賦法的必要性,但提出適度,不能完全用“比興”或用“賦法”,鍾嶸《詩品序》說:“弘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詠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張華《情詩》用了很多“賦法”,但第五首末四句“巢居”、“穴處”,乃是比興,而且用得很奇妙,《詩品》說張華“興托多奇”也許正因為此?但不管怎么說,其時的刻畫描寫正作為詩歌發(fā)展的內驅動力成為流行的時尚,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藝術潮流 [1][15] 。 可以說,除了詩歌主題基調的改變,越來越盛行的對偶句法,大面積的鋪排,致使句法和詩歌排列的改變,也是詩風改變的一個重要原因。 (3)晉人喜歡“博物”,“物”浸潤“詩”,成晉詩中的典故 寫作《情詩》的張華,同時又是博物君子。張華編撰了我國第一部博物學著作《博物志》,分類記載了山川地理、神話古史、神仙方術、飛禽走獸、人物傳記等內容;是《山海經(jīng)》后,我國又一部包羅萬象的奇書。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下,晉人的眼界不斷開闊,眼里的“物”不斷多起來。認識“物”的本質是認識自然、認識歷史、認識人自身、認識一切與人有關的事物,這是不錯的。但這種認識,很容易與其他意識混淆起來,浸潤到詩歌里。雖然以后中國詩學證明,恰到好處地運用典故,可以增加詩歌的內涵和張力;但剛開始的時候,“物”浸潤入詩變成典故不啻是詩中的“結石”。對偶同義反復,容易削弱詩歌的凝練;典故也直接影響到詩歌進行的“速度”,導致注重描寫、鋪排、對偶和典故的西晉詩,節(jié)奏緩慢,閱讀不暢。 張華的《情詩》雖然不染“博物”,但風氣影響宋、齊、梁,愈演愈烈。因此,“晉造”改變“漢風”、“魏制”,還與 “博物”帶來的“典故”有關。 (4)用晉人的“描述”,改變“古詩”的“敘述” 張華改變了“古詩”多用簡練、樸實、醇厚、清新的語言,對景物的變化和人生的感慨作敘述;而用“描述”的方法。低回婉轉,技巧翻新,即以設喻、排比、繪聲繪聲的方法,生動、形象地還原事物存在的形態(tài),這就使詩歌的風格更加綺靡華麗,成了晉調。 由于直線的“敘述”能推進詩歌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曲線的、暫作停留的“描敘”較難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比興”抒情節(jié)奏快,“賦法”鋪陳節(jié)奏慢;漢魏詩歌“直抒胸臆”節(jié)奏快,張華細膩的“描敘”和暗示節(jié)奏慢;張華用慢節(jié)奏的《情詩》,改變了節(jié)奏相對較快的“古詩”和建安詩。“漢風”、“魏制”、“晉造”的區(qū)別,還與詩歌的節(jié)奏感不同有關。 同時,晉詩使“古詩”中原來可能具有的象征意義,如曹植《雜詩》可能有的寄托,到了張華的《情詩》里,變成“知風寒”、“識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的生活感受,變成純粹的思婦游子詩,不在再具有象征上的意義 [1][16]。 不管怎么說,魏至西晉,詩學觀念變化引起創(chuàng)作、詩風上的變化。雖然語言多、節(jié)奏慢、比興寄托缺失,但在描寫刻畫和鋪陳烘托方面,則顯然進了一步;語言更“精致化”,也更“文人化”了。對女性心理的描繪更細膩、更深入了;并且,因為節(jié)奏慢而形成回環(huán)往復、一往情深的特點——這些就是張華《情詩》與“古詩”以及王粲、曹植詩歌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這是時尚和風潮,也是當時詩歌主流的趨向。 (5)張華《情詩》之“晉調”,與唐人句法更近 張華對詩歌從內涵、形式上做了進一步的拓展,經(jīng)過改造的《情詩》句法,往往與唐人的近體詩更近。故王闿運評《情詩》說:“‘巢居’二句,選言不妍,始知枯桑二語之妙。結二句則意新苦語也。”又說:“‘輕衾’句,凄涼如畫?!痹u《雜詩》(晷度隨天運)說:“司空琢句,往往逼近唐人,如‘死聞俠骨香’、‘朱火青無光’是也?!蓖蹶]運說得一點不錯。假如把張華這首詩刪去幾句,變成: 晷度隨天運,四時互相承。繁霜降當夕,悲風中夜興。朱火青無光,蘭 膏坐自凝。重衾無暖氣,慨然獨拊膺。 平仄再調一調,那就是初唐的五律了。 鄭振鐸《中國文學史》說張華:“能以平淡不飾之筆,寫真摯不隱之情”,說張華的詩“意未必曲折,辭未必絕工,語未必極新穎,句未必極秾麗,而其情思卻終是很懇切坦白,使人感動的?!闭菑埲A《情詩》新變后給他的藝術感動。 (二)張華《情詩》成了劉宋時代詩歌風格的源頭。 根據(jù)《詩品》,我們可以看出,除了《國風》和楚辭以外,就個人論,張華不僅是對后世影響最大的詩人之一,也是為后世取法最多的詩人之一。有宋一代,就有六位中品詩人源出張華。他們是宋參軍鮑照、宋豫章太守謝瞻、宋仆射謝混、宋太尉袁淑、宋征君王微和宋征虜將軍王僧達。 (1)對鮑照“靡嫚”的二重影響 《詩品》中品“鮑照”條說:“其源出于二張(張協(xié)、張華)。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張協(xié))之諔詭,含茂先(張華)之靡嫚。骨節(jié)強于謝混,驅邁疾于顏延??偹募遥◤垍f(xié)、張華、謝混、顏延之)而擅美,跨兩代而孤出。”表明鮑照在“形狀寫物”方面受到“二張”的影響,并且學到了張華的“靡嫚”。從鍾嶸“總四家而擅美”的肯定語氣中可以看出,作為“一家”的張華,其“靡嫚”,也是可“擅”之“美”,是他的長處。而“四家”中的謝混本人也源出張華,這樣重疊一層,更可見張華的詩風,對鮑照具有奠基性的二重影響。 (2)謝瞻、謝混、袁淑、王微、王僧達五詩人同源出張華 謝瞻、謝混、袁淑、王微、王僧達五位中品詩人,各有成就,各有自己的風格特征。如謝瞻辭采之美,與族叔混、族弟靈運相抗;謝混詩風清新,大變玄言之氣;袁淑辭采遒艷,別具一格;王微通曉音律,擅長書畫,詩風清麗;王僧達“白日無精景,黃沙千里昏”,寫大漠蒼莽,瀚海無邊,其氣直逼唐人。他們的詩風雖有差別,有的差別還很大,但又有共同特征,鍾嶸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詩品》中品“謝瞻”等五人條說:“其源出于張華,才力苦弱,故務其清淺,殊得風流媚趣?!?/span> 值得注意的是,張華影響鮑照的詩歌是“靡嫚”;影響“謝瞻”等五人的是“清淺”和“風流媚趣”。由此可知,在鍾嶸眼里,張華的詩風是“靡嫚”、“清淺”和有“風流媚趣”的,這與《詩品》“張華”條品語正相一致。 劉勰對張華詩風的看法,與鍾嶸大體相同。劉勰《文心雕龍·樂府》篇說:“張華新篇,亦充庭萬。”《明詩》篇說:“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潤,茂先凝其清?!薄稌r序》篇說:“張華短章,奕奕清暢。”“清”、“麗”的確是張華詩歌最重要的特點。王夫之《古詩評選》也說:“張公始為輕俊,以灑子建、仲宣之樸澀?!?/span> 鮑照如果沒有從張華那里學到“靡嫚”的風格和“形狀寫物”的方法,“總四家而擅美”,“四家”就剩下“三家”;“跨兩代而孤出”也難實現(xiàn)。 同樣,謝瞻、謝混、袁淑、王微、王僧達”五人,“才力苦弱”,假如不是源出張華,從張華那里學到“清淺”和“風流媚趣”,也許他們中的某些人還進不了人才濟濟的“中品”。 總之,在晉初奠定離情的主題上,在“清晨登隴首”即目寫真的創(chuàng)作方法上;在“清暢”、清新的詩歌特點以及用“靡嫚”、“清淺”、“風流媚趣”,把“古詩”和曹植、王粲改變成晉調上,以《情詩》為代表的張華詩歌,成了開拓西晉并為劉宋詩人師法的一種源頭。 (三)“先情后辭”是“緣情綺靡”的先導 (1)西晉初年以張華為核心的文學集團 伐吳滅蜀后,隨著三國的統(tǒng)一,在張華門下,不僅集中了一批原屬曹魏文學集團的中原人士,還聚集了一批來到洛陽的吳、蜀俊逸之士。除了山東來的左思,還有“伐吳之役,利獲二俊”的陸機、陸云兄弟。在權力、人心和文化的意義上,形成了西晉以張華為核心的文學集團。 《晉書》本傳說:“初,陸機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見華一面如舊,欽華師范,如師資之禮焉?!倍鴱埲A不僅為“二陸”延譽,還介紹他們與當時的名家認識,擴大他們的交游,提高他們的知名度。陸機也處處把張華當成老師,什么事都問張華;從現(xiàn)實中的利害關系,哪些人值得拜訪,哪些人不值得拜訪,到詩文寫作、詩歌欣賞和詩歌評論,從張華都對陸機發(fā)生巨大的影響,是陸氏兄弟心悅誠服的指導者。 (2)張華:指導陸機文風的第一人 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為文,乃患太多也?!?/span> 張華的批評很講藝術。他不是直接說陸機的文章寫得不好,而說篇篇都好;先全面肯定,再說他有的文章艱深繁蕪,堆砌辭藻。艱深繁蕪,堆砌辭藻總是缺點了,但張華說,那是因為他的“才多”造成的。這讓陸機聽得很舒服,容易改正。“才多”成“患”,致使文風艱深繁蕪——張華是對陸機詩學批評的第一人。 從劉勰《文心雕龍》追溯陸云,一直追溯到張華,我們便可以看出,張華代表西晉,在“情”和“辭”中選擇“情”;在“文”和“氣”中選擇“文”;在“勢”和“悅澤”中選擇“悅澤”。這是他個人的行為,也一個時代的行為。代表了西晉與建安三國時期詩學的分野,是三國歸晉以后審美風氣轉變、詩歌風氣轉變的重要標志。 佚名 伍/ 張華情詩內容比較單一,或寫閨中離婦思夫,或寫遠游曠夫戀婦,都是怨婦思夫之情。篇篇代思婦游子立言,深情婉轉,清麗動人,極盡相思之苦。 張華以細膩的筆觸,真切的描繪思婦的內心情感世界,逼真地刻畫了離思之人的哀情、傷情、多情。如其一: 北方有佳人,端坐鼓鳴琴。 終晨撫管弦,日夕不成音。 憂來結不解,我思存所欽。 君子尋時役,幽妾懷苦心。 初為三栽別,於今久滯淫。 昔邪生戶牖,庭內自成林。 翔鳥鳴翠隅,草蟲相和吟。 心悲易感激,俯仰淚流矜。 愿托晨風翼,束帶侍衣衾。 全篇以思婦的口吻表達與游子別離后的無限憂傷和深深懷念。憂懷相思的妻子獨守空房。唯有與鳴琴為伴,想借鼓琴以慰籍相思之情,結果卻“終晨撫管弦,日夕不成音。”接下來直敘對游子的思念,“初為三載別,於今久滯淫?!毕嗉s離別三年,而今逾期未歸,更增添了彼此的擔憂與思念。分離之久,痛苦之深,相思之切彌漫了彼此的內心,也罩了時空萬物?!拔粜吧鷳綦?庭內自成林?!碑敵蹩章涞耐ピ?如今已樹木成林,從側面襯托出分離之久?!跋桫B鳴翠隅,草蟲相和吟?!斌w現(xiàn)了自然界的和諧之美,充滿著平靜與喜悅。但在作者眼中這一切都失去了愉悅的色彩,反而成為憂傷相思之情的催化劑,觸景生情,以樂景寫相思“愿托晨風翼,束帶侍衣衾?!苯璩匡L作為羽翼,飛回到妻子的身邊。這雖然是一種希望,但響亮地喊出了思婦的心聲。 其二 明月曜清景,昽光照玄墀。 幽人守靜夜,回身入空帷。 束帶俟將朝,廓落晨星稀。 寐假交精爽,覿我佳人姿。 巧笑媚歡靨,聯(lián)娟眸與眉。 寤言增長嘆,凄然心獨悲。 其三 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 佳人處遐遠,蘭室無容光。 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 居歡惜夜促,在戚怨宵長。 拊枕獨嘯嘆,感慨心內傷。 其四 君居北海陽,妾在江南陰。 懸邈修涂遠,山川阻且深。 承歡注隆愛,結分投所欽。 銜恩篤守義,萬里托微心。 (二)遠游曠夫戀婦之作,在張華情詩之中只有其五寫游子思婦: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 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 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描摹了游子對妻子的思慕之情,此詩前六句取《古詩十九首》“涉江采芙蓉”一首之前四句,略加衍化,表現(xiàn)出比古詩較為鋪陳的特色,把采花贈佳人的遺憾和對佳人的相思流露殆盡。張華后四句以巢居之鳥深悉風寒,穴處之蟲諳識陰雨,凸現(xiàn)非經(jīng)遠別分離之人無由知思慕之情深。這是一種側面烘托的手法,并不正面地述說思慕之深,而只是說思慕之深非不曾遠別離之人所能體會,富有哲理意蘊。 佚名
《情詩》 [晉詩·張華]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 舉目向四野觀望,獨自久立優(yōu)游沉思。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 蘭草蕙葉沿著清清的水渠綻放,燦爛的花兒蓋滿了綠色的小水州。 美麗的妻子不在這里,我摘取這些鮮花贈給誰呢?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 住在樹上的鳥兒能知道風吹的寒苦,住在地穴的蟲子能感知陰雨的凄冷。 沒有經(jīng)歷過離別的人,哪能理解夫妻的思念之情。 《情詩》是一首懷人相思詩。 比較不一般的是,這還是一首遠游郎君思念家鄉(xiāng)的妻子的懷人詩。 更不一般的,題目《情詩》,這應該是泊客學習《詩經(jīng)》以來首次這么直接題詩《情詩》的。 泊客以為,詩文可以分為這么兩段: 第一段:相思。從首句到:“取此欲誰與”。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舉目向四野觀望,獨自久立優(yōu)游沉思。 這是詩人遠游在外,孤獨遠望。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蘭草蕙葉沿著清清的水渠綻放,燦爛的花兒蓋滿了綠色的小水州。 順著視線,詩人看見了溝渠邊的鮮花。 “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美麗的妻子不在這里,我摘取這些鮮花贈給誰呢? 鮮花本應是贈給美人的,不過,自己的妻子不在一起,那么,這遍地鮮花又有什么用呢? 詩人在此引用了《古詩十九首》中的《新樹蘭蕙葩》:新樹蘭蕙葩,雜用杜蘅草。終朝采其華,日暮不盈抱。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馨香易銷歇,繁華會枯槁。悵望何所言,臨風送懷抱。 表達了一樣的相思懷人之意。 第二段:感嘆。從“巢居知風寒”到末句。 詩文的高潮來了: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不曾遠離別,安知慕儔侶?”住在樹上的鳥兒能知道風吹的寒苦,住在地穴的蟲子能感知陰雨的凄冷。沒有經(jīng)歷過離別的人,哪能理解夫妻的思念之情。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是起興,“不曾遠離別,安知慕儔侶?”是感嘆。 正因為與妻子離別,才更能理解相思滋味,才能體會夫妻恩愛。 不過,在泊客讀了,此句詩文更有“不經(jīng)風雨,哪來彩虹”之意? 讀《情詩》之五《游目四野外》,有《古詩十九首》之古意,卻也有男子相思妻子之新意。 ![]() 點擊輯期圖標,暢游古詩文世界。 《漢魏六朝詩選》 漢魏六朝是我國古代詩歌逐漸成熟的重要時期,這一段時間既有采自民間的樂府詩,也有文人創(chuàng)作的五言、七言詩;既有南方清麗婉約的詩歌,也有北方的鏗鏘之聲。本書選錄詩約300首,分為九部分:漢詩、魏詩、晉詩、宋詩、齊詩、梁詩、陳詩、北朝詩、隋詩;分4卷,漢詩一卷,魏晉詩一卷,宋齊詩一卷,梁、陳、北朝、隋詩合為一卷。全面的反映了當時各個朝代各詩人的不同風格和內容。余冠英突出了各時期的風格和代表作家,詳加注釋,是讀者了解漢魏六朝詩歌的入門必備之冊,既可以作為專業(yè)人士的備用資料,也可以作為文學愛好者收藏典籍。 作者:項籍等 編訂:余冠英 成書時間:1958年 心 · 養(yǎng)性 · 品生活 這世上有三樣東西是別人搶不走的: 一是吃進胃里的食物,二是藏在心中的夢想,三是讀進大腦的書。 古風泊客 ┃ 也許是最有深度的古文賞析微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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