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音樂的人都知道，樂團的首席演奏家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簡單的說，他就是樂隊中最敏感和反應(yīng)最快的人，也是指揮和樂隊的橋梁，我今天介紹的就是前上海交響樂團做了34年的首席，今年93歲的柳和塤先生。

寫柳和塤必須先寫他的父親柳堯章，因為上世紀三十年代他與鄭覲文等在上海一起組建了名垂樂史的“大同樂社”，后來陸續(xù)吸收有金祖禮、衛(wèi)仲樂、許如輝、秦鵬章、陳天樂、許光毅、龔萬里、黃貽鈞等，這些人后來都成了我國民樂界的專家，有些還是今天上海音樂學(xué)院民樂專業(yè)的開創(chuàng)者。

柳堯章（1905-1996）是浙江鄞縣人，父親在上海經(jīng)商，因為是個愛樂者，所以家中絲竹樂器常備。從小就在上海學(xué)鋼琴，同時還學(xué)小提琴和大提琴的柳堯章耳濡目染，在今天看來，這樣的音樂底子是絕對扎實的。

成年后他先后在劉海粟先生創(chuàng)辦的上海美專和大律師史量才家庭做教師，盡管已經(jīng)成為教師，他還向自己遠在郊區(qū)的學(xué)生上門學(xué)習(xí)吉他彈唱，其后他索性自己開創(chuàng)“中西音樂研究室”。

說起來柳堯章認識鄭覲文也是件很有趣的事。192年，《申報》刊載了鄭覲文《大同樂會籌備修正中西樂》的文章，柳堯章讀后對其中的觀點很是贊同，便帶著報紙毛遂自薦去拜見鄭覲文，彼此大有相見恨晚之感，遂結(jié)成了忘年交。

此后，鄭覲文不僅自己教授柳堯章箜篌，還熱心的介紹柳堯章向汪昱庭、施頌伯等學(xué)琵琶，向蘇少卿學(xué)京胡等。視野不斷開闊的柳堯章在從事私人教學(xué)的同時，為了提高學(xué)生的合奏能力，還組織了一個管弦樂隊，許多后來成為新中國第一批音樂教育家的如朱起東、司徒一家等都先后參加過這個樂隊的排練。

在組織西樂的同時，在實踐中柳堯章越來越覺得“古樂雖好，但曲高和寡，且改編亦不容易，不如絲竹容易普及”，因此，大同樂會與柳堯章互相不斷推動，成就了彼此。

柳堯章在學(xué)習(xí)琵琶名曲《潯陽夜月》后，按照江南絲竹的形式改編成小合奏曲，后定名為《春江花月夜》；繼而又將當(dāng)時上海無人會彈奏的《月兒高》挖掘整理出來，以至于當(dāng)時為聽此曲，“大雨如注，來賓仍座位之滿”。

此后，這兩首樂曲迅速蔓延，尤其是《春江花月夜》，蔣介石與宋美齡1927年12月1日在上海大華飯店舉行婚禮，特意邀請大同樂會為司樂；繼后，大同樂會還與俄國著名小提琴家秦巴里斯特聯(lián)歡的壓軸曲目都是點名這兩曲必不可少。

 1933年，明星影片公司為大同樂會拍攝有聲影片送芝加哥萬國博覽會參展，其中的重要曲目就是《春江花月夜》。

柳堯章除了為民樂的奠基做了很大的貢獻，在家庭他也是功德無量，除了當(dāng)年教七歲的兒子柳和塤小提琴外，他還教出外孫，如今已經(jīng)成為美國五大交響樂團之一的克里夫蘭交響樂團的著名小提琴家顧維舫。

1927年5月16日柳和塤呱呱落地，父親柳堯章早就想好自制一套6個從小到大的仿我國古老吹奏樂器——陶制塤作為兒子問世的禮物，并同時拍了這6個塤從小到大排列的照片，還注明了出生的年月日。

柳和塤的名字寓意“和”是我國傳統(tǒng)音樂中的一種精神表達，“塤”即為民族樂器，顯然父親期望兒子子承父業(yè)，終身繼承他意愿而走音樂道路。

柳和塤也沒有讓父親失望，1940年上海青年會舉辦國際兒童音樂比賽，他以小提琴演奏分數(shù)第一名和比賽總分第一名脫穎而出，可惜因為報名晚了，規(guī)定比賽年齡12歲內(nèi)，此年柳和塤已13歲。但擔(dān)任評委的丁善德、竇立勛、吳樂懿等音樂家仍決定破格授予他優(yōu)勝獎，特意將獎杯放在紅木制成的玻璃鏡盒里，遺憾的是這獎杯及照片在那個年代被“掃四舊”統(tǒng)統(tǒng)“處理”了。

幸好柳和塤還珍藏了一張當(dāng)時上臺領(lǐng)獎后與其他獲獎兒童一起合影的照片，照片有七名兒童獲獎，其中除兩名一男一女是在滬外籍兒童外，余下的都是上海的男童和女童。男童就是柳和塤，女童則是當(dāng)年獲優(yōu)勝獎的10歲的如今著名鋼琴家巫漪麗女士。

在醫(yī)院病榻前柳和塤告訴我，前幾年巫漪麗回到上海，他們在上交咖啡廳時隔22年再見面時，他還特地帶去這張寶貴的照片給巫漪麗看。兩位如今耄耋之年的老音樂家彼此感慨時光如梭，不堪回首。事后柳和塤在朋友圈動情地發(fā)了聚會以及他和巫漪麗數(shù)十年的交往的文字和照片，并由衷寫道：“幼年同比賽，成年是同事，老年是好友”。

柳和塤回憶說他在十多歲時，父親為他辦理了聆聽工部局樂隊每星期六上午在蘭心劇場排練的卡，聽眾是從樓廳進入，沒有燈光，鴉雀無聲，看到樂隊在意大利指揮家梅百器(Mario Paci1878~1946年，也就是傅聰?shù)膸煾?魔棒調(diào)教下，美妙的樂聲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那時演奏家們都是一流的，來自世界各國，很多是猶太人、意大利人、白俄人等，除了演奏交響樂，還演奏協(xié)奏曲，并且時不時邀請世界的著名演奏家前來上海開音樂會。

他還記得有一次一位團員要離團，在梅百器的指揮下，特意為這位團員演奏海頓的“告別交響樂”，每位演奏員演畢時，吹滅譜臺上的蠟燭，離開，最后指揮亦離去，最后只剩富華和利弗西斯（后為我的老師），那天欣賞音樂會后我就有了有朝一日我也要進樂團拉琴的心愿!

美夢成真，17歲的柳和塤考入上海國立音專學(xué)習(xí)，同學(xué)中有后來成為著名樂團演奏家的司徒海城、司徒興城等，19歲時柳和塤經(jīng)由早他多年進入上海工部局樂隊的小提琴家譚抒真介紹而加入此樂隊，從此就沒有離開過上交，直到退休。

原上交大管演奏家，現(xiàn)上海音樂學(xué)院管弦系主任的劉照陸教授得知我在撰寫柳和塤文章，洋洋大觀的寫了他的回憶：

    “冥冥之中的力量，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是做的老“上交”的夢，湖南路105號的排練、生活…… 淚流枕巾，感慨萬千，是景更是情構(gòu)筑的懷念的思緒。老老少少就像一家子人，排練演出生活……

    我是1989年夏天進入上交工作的，給我首先的感受不僅是大家演奏的高水平而是大家的敬業(yè)精神，一大批老上交人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什么是經(jīng)驗傳承和風(fēng)格，像柳和塤、張曦倫、王希立、顏陵、蔡瑞昇、譚國章、李耀倫等等……上交正是有了一大批這樣的老藝術(shù)家，以他們對藝術(shù)的熱愛對樂團真正的呵護對傳承的執(zhí)著才讓上交的業(yè)務(wù)一直保持著穩(wěn)定的高水平當(dāng)中。

    記得當(dāng)時是上午九點開始排練，我上班之初都是提前二十幾分鐘到排練廳，但幾乎每次我都覺得我遲到了，因為以一大批老上交藝術(shù)家為首的演奏員已經(jīng)練的熱火朝天了，再過些日子慢慢我發(fā)現(xiàn)，比上班時間提前一小時就陸陸續(xù)續(xù)有老藝術(shù)家像柳和塤、蔡瑞昇等早就前來排練廳練琴了。

    更讓我吃驚的是，這些前輩對指揮的要求都拿著小本本在做筆記，而且是用英文記錄！我這個晚輩剛剛參加排練演出的如：拉二、柴六、貝九...前輩坐在我身旁認認真真提出建議...風(fēng)格、傳承、追求什么的，作為老前輩樂隊首席柳和塤我則年輕多了，因此他拉首席的場次不多，但他的人格魅力非常鮮明，謙和大氣、睿智幽默。他跟我僅有幾次在樂句處理上的溝通，也是如長者和藹可親、尊尊教誨，至今想來是非常幸福的事情?！?/span>

原“上交”的長號演奏家，現(xiàn)為華東師范大學(xué)教授的師魯嘉頗為同感，他形容柳和塤“有身價，無架子”，從他身上學(xué)到的老“上交”嚴謹?shù)膫鹘y(tǒng)讓我在今天教學(xué)過程中繼承給學(xué)生。   

也許是搞藝術(shù)的，柳和塤至今很時尚，微信一開始他就會玩了，現(xiàn)仍在“上交”當(dāng)?shù)鸵籼崆偈紫闹祉樔A說“我進上交工作時，柳老還沒退休，時常聽他帶寧波腔的幽默語言，伴隨著一雙睿智的小眼睛忽閃間時時傳出老少同行的爆笑聲，這幾年柳老先生常和我微信來往，聊些往事，時不時開開玩笑，去年上交大慶晚會上幾位老前輩已經(jīng)認不出微信里的我們這些年輕輩了”，另外，“我讀附中時的基本樂理課老師就是柳老的太太沈枚先生”。

他的女兒柳韋告訴我：

    “老爸動手力能力很強，從我記事起，家里的半導(dǎo)體、錄音機、擴大機、電視機等都是他自己拆拆弄弄，連家里的沙發(fā)和組合家具也是他自己打造，很難想象，他用唱機的馬達和保暖桶做洗衣機，至于拍照并且自己放印可能那代人多為愛好?！?/p>

樂團有人告訴我，柳和塤在家不練琴，柳韋回答說：“在我印象中還真的少見他在家練琴。”

柳和塤有一次回答女兒：“誰能像我一樣，一本手指練習(xí)曲拉三年，別的什么也不碰（包括練習(xí)曲和樂曲），誰就能像我一樣吃老本。”

“后來長大了我才知道老爸的基本功很扎實。這也是我從小不敢在他面前拉琴，因為他老是打擊我積極性。

    小時候我們家經(jīng)濟條件不錯的，老爸從15歲就喜歡喝咖啡直到今天，基本一天喝三到四杯；他喜歡吃葷的，每年大閘蟹上市了，就每天二只，吃到蟹下市，這個時候他會喝點洋酒或者白葡萄酒，蔬菜吃得很少；他還喜歡交友，有朋友來他會興之所至燒幾個拿手菜，比如紅燒雞翅和茄汁基圍蝦，一上桌就一掃而光。

    他還喜歡逛上海的虬江路舊貨市場，有時候一逛就半天，看到喜歡的電子產(chǎn)品，或者外面流行啥他就買回來，還時不時和舊貨市場的老板顧客聊聊天，回到家里特別開心；還有就是靜安寺的久光百貨也是他隔三差五要去的地方，商場樓底下的牛油果蝦是他的最愛。他還有收藏癖好，綁大閘蟹的繩；咖啡品牌袋；他生活狀態(tài)像年輕人，晚睡晚起。

    老爸還養(yǎng)了六只貓，“咪咪”是他八十歲生日時我送的禮物，二年后我又送了一只“皮皮”給他，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家里又來了四只，他覺得貓咪比狗更加可愛，平時他坐在太師椅上看電視，幾只貓都圍著他坐在身上，此時他就像一個孩兒似的特別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