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年，葉紹袁和沈宜修的小女兒葉小鸞出生了，此時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家庭幸福美滿，但并不十分富裕。出生僅六個月的時候，葉小鸞被過繼到舅舅家，舅父舅母成了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

小鸞從抱在懷里就長得眉目如畫，就像玉雕的小人，可愛極了。

生身父母和養(yǎng)父母都是寫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對小鸞是十分寵愛，讓葉小鸞自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

小鸞在養(yǎng)父母精心培養(yǎng)下，天資聰穎，幼年識字，三歲讀《萬首唐人絕句》，很快就能一字不錯地背誦；四歲誦《離騷》，沒讀幾遍就記下了。不過垂髫之年，已經(jīng)學(xué)了諸多經(jīng)典。

女大十八變，葉小鸞的容貌也越來越出眾，“兒鬒發(fā)素額，修眉玉頰，丹唇皓齒，端鼻媚靨，明眸善睞，秀色可餐，無妖艷之態(tài)，無脂粉之氣。比梅花，覺梅花太瘦；比海棠，覺海棠少清?！?/span>

這樣才貌雙絕的姑娘，在琴棋書畫詩酒花的陪伴下地長大，慢慢地筆墨上開出了花，成為精靈，譜出了一首首詩詞。

葉小鸞在養(yǎng)父母身邊歡歡喜喜長到十歲。十歲那年養(yǎng)母過逝，獨自跟隨養(yǎng)父生活不太合適，父母便把她接回了家。離家時尚在襁褓，回來時已是個聘聘婷婷的少女，父母愛憐地把她抱在懷里，久久不愿松開。

家是自己的家，但不是自己從小熟悉的家。小鸞喜歡自己呆在院子里看那滿院的梅花：

堪笑西園桃李花，強將脂粉媚春華。

疏香獨對枝梢月，深院朦朧瘦影斜。

傲骨欺霜映碧綺，數(shù)竿修竹伴清幽。

年年燕子無消息，春信誰將寄隴頭。

將梅花寫得不喜繁華，別有情致，是否一如她心中的自己？

在12歲那一年，小鸞寫下了驚人的《春日曉妝》詩：

攬鏡曉風(fēng)清，雙蛾豈畫成。

簪花初欲罷，柳外正鶯聲。

鏡里紅顏朝霞初染，那一雙蛾眉出自天然，那鬢邊簪花是靈心里的一點隨性，而那柳楊陰外婉轉(zhuǎn)鳴啼的黃鶯，這可不就是小鸞！

如此小小年紀，吟誦出驚人的詩句，一試就艷動世人，讓人如何不驚嘆！

更讓人覺得才情橫溢的是，小小年紀，在無憂無慮的生活里竟能敏感地體悟出時光如梭、萬物皆逝的感嘆：

幾日東風(fēng)倚畫樓，碧天清靄半空浮，韶光多半杏梢頭。

垂柳有情留夕照，飛花無計卻春愁。但憑天氣困人休。

歲月不居，生命凋零，小女兒家真地感受到人間美好事物不能長久，青春易逝，人生將會走向何處呢？誰也給不了正確的答案。

雖然回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葉小鸞依然忘不了養(yǎng)父母，“每言念顧復(fù)之情，無不唏噓泣下?！睂Υ?，小鸞留詩一首，《己巳春哭沈六舅母墓所》：

十載恩難報，重泉哭不聞。

年年春草色，腸斷一孤墳。

沈宜修不忍心女兒長久地被悲傷包圍，她時常陪伴、開導(dǎo)小鸞。一天夜里，沈宜修拉著小鸞清燈夜坐，看著院中的瀟瀟風(fēng)竹和皎潔明月，她應(yīng)景道：“桂寒清露濕，”小鸞不假思索對道：“楓冷亂紅凋。”對仗工整，意境悠遠。見女兒文思如此迅捷，對詩如此精妙，很有謝道韞柳絮因風(fēng)起的妙思，沈宜修高興極了。

除了母親的陪伴，家中的兩個姐姐也對小鸞愛護有加，讓小鸞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然而，隨著姐姐們的出嫁，賞景、賞春外，還思念著外嫁的姐姐：

情脈脈，簾卷西風(fēng)爭入。

漫倚危樓窺遠色，晚山留落日。

芳樹重重凝碧，影侵澄波欲濕。

人向暮煙深處憶，繡裙愁獨立。

與姐姐昔日相處的美好時光，藏在記憶深處，總是讓人時時懷念，想找人訴說，無人可說，想跟姐姐訴說，卻不知何時能見，現(xiàn)唯有在筆墨上寫下一筆一筆的思念！

葉小鸞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性情高曠，不喜繁華，通曉佛理，志在博古通今。小鸞長得極美，可每當(dāng)父母夸她有絕世之姿，她不僅不高興反而說：“女子傾城之色，何所取貴，父何必加之于兒？”

家境清貧的小鸞不在意有沒有新衣裳也不在意有沒有首飾，倒是父親見她日日穿著舊羅裙覺得委屈了她，想盡辦法去置辦。小鸞知道后對父親說：“荊釵布裙，貧士之常，父何自苦為?！?/span>

葉小鸞愛好清幽，十四歲時學(xué)會了下棋，兩年后又跟族中擅琴的姑姑學(xué)會了彈琴。每日里自由自在，和姐妹們一起臨帖畫畫，彈琴下棋，寫詩作詞。

小鸞最喜歡臨的是王子敬的《洛神賦》和懷素的草書，點上一爐香，不必管是寒還是暑，小鸞靜靜坐在北窗下，一寫就是許久，如果母親不叫她，甚至可以寫上一整天。

葉小鸞雖品性清高但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實際上她是個溫柔寬和的人。有時家中侍女犯了什么錯，小鸞從不嚴厲苛責(zé)。母親很喜歡這樣的小鸞，開玩笑道，“汝非我女，我小友也?！?/span>

哪個少女不懷春，小鸞也不例外。已到適婚年齡的小鸞希望能遇見美好幸福的愛情。

但是，現(xiàn)實的殘酷，如養(yǎng)母不美好的婚姻，姐姐們不幸的婚姻，讓她對愛情婚姻的美好憧憬蒙上了一層灰紗：

一瓣紅妝逐水流，不知香艷向誰收。

雖然零落隨風(fēng)去，疑是凌波洛浦游。

小鸞渴望能夠找到屬于自己的愛情，但她也深知那是不可能了，因為父親在她回到這個家不久便幫她訂了婚事。

她的未婚夫是昆山縉紳張魯唯的兒子，家境不錯，但不是她所要追求的愛情。

一天，葉小鸞正在家，家中忽的來了幾個帶著禮物的陌生人。原來是婿家?guī)Я舜邐y禮前來商定婚期，想早日娶小鸞過門。

小鸞當(dāng)天就病了，婚期越近病情越重。女兒臥床不起，葉紹袁不是不心疼，可是吉日已經(jīng)定了，婿家派人來催，他也沒有辦法。他狠下心對女兒說，“我已許彼矣，努力自攝，無誤佳期?！?/span>

小鸞此生隨性灑脫追求自由，這樣的姑娘怎么會愿意盲婚啞嫁，怎么會自愿走進婚姻的牢籠，但她無能為力。在封建禮法的約束下她的意愿遠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要，她的抗拒只能是徒勞的。

深深一點紅光小，薄縷微煙裊。

錦屏斜背漢宮中，曾照阿嬌金屋、淚痕濃。

朦朧穗落輕煙散，顧影渾無伴。

悵然一夜漫凝思，恰似去年秋夜、雨窗時。

愁郁在心底越來越濃，小鸞一天天消瘦下去?；槎Y前五天，佳人殞命。她留給這世間的，只有一部作品集《返生香》。

十七歲的年華，橫溢的才情至此定格。

有人問，小鸞有如曇花一現(xiàn)的精靈，她的離去是否如她自己所說的追仙而去了：

幾欲呼天天更賒，自知山水此生遐，誰教生性是煙霞。

屈指數(shù)來驚歲月，流光閑去厭繁華，何時驂鶴到仙家。

這問題的答案難以尋覓，但回過頭來看她的名字，《說文解字》里說：“鸞，赤神靈之精也?！丙[就是一種赤神的精靈，可愛又有才。小鸞就是跌落到凡間的小精靈，通過筆墨穿越幾百年的時空依然向后人綻放著微笑。

作者：再思，一個喜歡看古代文學(xué)、歷史，追尋歷史人物足跡的寫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