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小西曾說過我的文字讓她覺得我像是個江南女子，這讓我很受用。雖然事實上她是個地地道道的江南美女，而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北方人，江南骨子里的傷感倒是有，柔媚卻是無法學(xué)成的。

少時讀白居易的《憶江南》三首，讀到“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時，整個人就醉了，醉在江南的色彩紛呈里；杭州到底有多美？讓卸任杭州刺史十余年后的白公，對中秋夜，結(jié)伴去山寺中尋找傳說中月宮里掉落的桂子；登上郡亭，欣賞錢塘江潮起落的陳年舊事仍念念不忘，發(fā)出“何日更重游？”的喟嘆。杭州是一座給人太多遐想的城市。

下江南前，對于杭州我翻閱了很多典籍：它舊稱余杭，相傳夏禹南巡大會諸侯時，至此造舟以渡，越人便稱此地為“禹杭”（ “杭”在古義中通 “航”，為渡河之意），后世人口語相傳，訛“禹”為“余”,遂稱“余杭”，我喜歡有傳說加以渲染的地方；它是吳越文化的發(fā)祥地，歐陽修在《有美堂記》里描述：“錢塘在五代時，不煩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樂。十余萬家，環(huán)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海商賈，風(fēng)帆浪泊，出入煙濤杳靄之間，可謂盛矣！”北宋時的舟楫縱橫，商賈遍市的繁華到如今會怎樣？

紙上的杭州，并不足以撫慰一顆向往的心，帶著無數(shù)次的想象，我第一次來到了杭州。我始終認為旅行的意義在于尋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有自己的風(fēng)韻和氣質(zhì)，在這里你可以安放心靈，遇見內(nèi)心最想成為的那個自己。在晨光熹微中，我們從酒店步行到西子湖。在湖邊的攤點前先來一碗軟糯的西湖藕粉，粉紅的顏色，綿香的口感，這種極具西湖情韻的美食不僅僅可以用來果腹，在視覺、味蕾上都是極美的享受，能讓人心情大好。

來到西湖，當然要走一走白堤。昔日的白堤本是白居易時任杭州刺史時的為貯蓄湖水灌溉農(nóng)田所修，人稱“白公堤”，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跡可尋。但白易天的政績斐然，妙筆更是點化了西湖山水，后世人為了緬懷這位好官，不僅在西湖畔修建《惜別白公》的群雕，再現(xiàn)當年白居易卸任時合郡百姓夾道相送的情景，還將一條跨湖長堤命名為“白堤”。有人說杭州是含有水汽的，這話一點兒也不假，走在西湖白堤上，感覺空氣非常的溫潤，這大概因為西湖水面浩淼，日落月升間霧靄升騰跌宕，讓整座城都籠罩在水汽里。大自然是最好的滋養(yǎng)品，這水汽不僅滋養(yǎng)面容，更讓人內(nèi)心變得溫潤、柔軟起來。春草已經(jīng)萌生出一片絨綠，像一條不斷延展的綠毯靜靜地鋪陳在水畔。柳絲在春風(fēng)的召喚中，徐徐地吐出了葉苞，在春風(fēng)中怡蕩著，這美景總讓人想吟詩：“寒雪梅中盡，春風(fēng)柳上歸”，想著這最早泄露春光的就是垂柳了。

白堤的東端是著名的斷橋。在西湖大大小小的橋中，它的名聲最大，大約是因為斷橋上流傳著許仙與白娘子斷橋相會的浪漫故事。我原本以為是它一段斷了的橋，實則不然。關(guān)于其名字的由來，一種說法是孤山之路到此而斷，故名斷橋；另一種說法是段家橋，諧音為斷橋。大約觀賞斷橋的最好時令是寒冬雪后，登高遠眺，斷橋殘雪，梅花相映，便是一副素凈簡約的國畫。但明畫家李流芳筆下的《斷橋春望》也讓人銷魂：“湖之瀲滟熹微，大約如晨光之著樹，明月之入廬”，可見春天來斷橋觀景，也可以盡得西湖山水的神髓。

我們沿白堤前行，經(jīng)斷橋殘雪，曲院風(fēng)荷，平湖秋月，來到文瀾閣。文瀾閣是清代著名的藏書樓，館藏著名的《四庫全書》，同時它也是一座漂亮的古典園林。走過前廳，迎面一座假山，堆砌成獅象群，穿過山下的石洞，就進入了內(nèi)園。園內(nèi)亭榭，曲廊，水池，疊石，集江南園林建筑的精髓于一體，彰顯著園主人獨特的審美情趣。更令人動容的是江南士子為保存書院文籍所作出的不懈努力。文瀾閣是清朝皇家七大藏書閣之一，歷數(shù)其他書閣，有的坐落在皇家禁地，有的遭受戰(zhàn)火的焚毀，閣史中斷。文瀾閣在咸豐年間，也曾遭受兵燹動亂，閣圮書散，珍貴的皇家藏書，瞬間化為紙片，凌亂在地，任人踐踏。丁氏兄弟冒生命危險，數(shù)次往返于西溪水路，將文瀾閣殘卷，暫藏于西溪的風(fēng)木庵，才使得卷帙浩繁的《四庫全書》得以保全。在清代，杭州就有“敬惜字紙”的傳統(tǒng)，有字之紙，不可褻瀆，不可亂扔，在今天看來對我們也有莫大的教化意義。

出了文瀾閣，我們一行來到登船碼頭，準備乘船漫游西湖，去湖中小島看“三潭印月”。船行徐緩，湖面霧靄沉沉，遠山如黛，蘇堤枕臥在大地上，隨著行船起伏，如同大地清淺的呼吸。湖面上不斷有畫舫滑過，幾只鷗鳥自由地翔游在這湖光山色之間，幾聲啼鳴劃破長空的靜寂。游船靠了岸，我們登上小島，島中的小路旁遍種著翠竹，竹林間鳥雀的細鳴，如詩如歌。走過曲曲折折的水廊，我們來到飛檐翹角的開網(wǎng)亭，雖然島上涼亭眾多，我卻獨愛這座小亭。這是一座并不多見的三角小亭，三面臨水，一面有通衢的小徑，名字非常雅致，取自佛經(jīng)中“網(wǎng)開一面，放生而去”之意。也許在佛陀的眼中，眾生皆苦，身處這座小亭，內(nèi)心便充滿了清涼。不遠處有卍字亭，寓意“萬方安和”，相比之下，就覺得小氣些，包藏著統(tǒng)治者的私心，并不討我的喜歡。有座亭子名曰“凈冬”，好素凈的名字，少了柳綠花紅，鶯歌燕舞，冬天還真配得上這個“凈”字。

離開杭州時，腦海中反復(fù)盤念著于丹與好友的對話：“你上輩子一定在西湖丟過什么東西？”“你丟了一湖煙波?！笔前。谖骱鐣r瀲滟，雨時空濛的煙雨里，相信任何人都會迷離自己。人與城市的緣分，一定是某種生活方式上的契合，也許在我內(nèi)心深處總有情歸山川漁澤的渴望：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杭州，可以滿足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