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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 原創(chuàng) 白發(fā)布衣的藏地讀行 2020-03-10 08:03:57 闊端與薩班——涼州會盟壁畫 蒙藏這兩個民族在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兩次重要的精神上的合流。 第一次是公元1247年(南宋淳祐七年),蒙古宗王闊端與西藏薩迦派領袖薩迦·班智達的涼州會盟。 這次會盟的成果便是《薩迦·班智達致蕃人書》,它宣告西藏正式納入中國的版圖。 蒙藏兩族的第二次精神合流,是公元1578年(明萬歷六年)格魯派領袖索南嘉措與蒙古首領俺答汗的青海仰華寺之會。 在這次會晤中,俺答汗贈給索南嘉措“圣識一切瓦齊爾達賴喇嘛”的尊號,由此“達賴喇嘛”一詞見于史端,成了格魯派貴高領袖的尊稱。 這次兩族領袖的會晤,就像蝴蝶煽動了翅膀,對中國邊疆區(qū)的政治產(chǎn)生了意義深遠的影響。 以至于,形成了清朝時期,蒙滿藏三族間互有需求、互為牽制的三角形政治關系。
一、西藏地區(qū)的政治格局格魯派作為西藏最后興起的教派,在15世紀初處于冉冉上升的起飛狀態(tài)。 公元1409年(明永樂七年),宗喀巴大師在拉薩舉辦的祈愿大法會和甘丹寺的創(chuàng)建,被公認為格魯派建立的標志。 格魯派之所以能呈現(xiàn)爆炸式增長的態(tài)勢,首先在于宗喀巴推行的宗教改革,受到了廣大信眾的愛戴。 但同時,這種其迅速起飛的態(tài)勢也有賴于,當時衛(wèi)藏行政政權(quán)——帕木竹巴政權(quán)的支持。 例如,在聲勢浩大的拉薩祈愿大會中,帕木竹巴領袖是總出資人。 他一次性的資助了,“黃金九百二十一淆(淆相當于內(nèi)陸的一錢),相當于五百五十錢金子的白銀,三萬七千零六十克酥油,青棵和糌粑一萬八千二百一十一克,白茶四百一十六淆,黑茶一百六十三塊,于肉二千一百七十二只(謂整只牛羊之只),牛羊等牲畜折價共二千零七十三淆金子,以及其他各種大量物質(zhì)?!?/span>[1] 同時,格魯派相繼創(chuàng)建的重要寺院——甘丹、哲蚌、色拉、扎什倫布等寺,要么是帕竹領袖直接資助,要么是帕竹家臣出資籌建,每一座背后都有世俗政權(quán)的影子。 格魯派的祖庭——甘丹寺 當時,西藏地區(qū)已進入了教派政權(quán)執(zhí)政時代,但并非所有教派政權(quán),都固守本教派的小藩籬。 帕竹政權(quán)也有自身的帕竹噶舉教派,但其行政領袖對各教派卻采取了開放兼容的態(tài)度。 其政權(quán)創(chuàng)立者大司徒絳曲堅贊,曾明確表示:“只要各教派成員不做違背帕竹意愿、不做顛覆帕竹的事,以寬容的態(tài)度任其獨立自由地發(fā)展”[2]。 作為這種開放態(tài)度的受惠者,后世格魯派高僧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五世達賴喇嘛在《西藏王臣記》中寫道:“總的來說,他對于各宗,不分派別,均一視同仁,恭敬承事,甚為難得?!?/span>[3] 但這段升騰的歲月相當短暫,隨著帕竹政權(quán)的衰落,其家臣仁蚌巴、辛夏巴(藏巴汗)相繼崛起。 這兩個家族政權(quán)政權(quán),所信奉的均為噶瑪噶舉派,對格魯派的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 十六世紀,宗喀巴大師唐卡,美國魯賓藝術博物館收藏
大概是基于帕竹政權(quán)內(nèi)部,很多貴族領主都是格魯派的忠實擁躉。 仁蚌巴、藏巴汗的根本目的是干翻帕竹政權(quán),必然不能和帕竹支持者站在一條線上,不如干脆另尋一個有實力的教派來施以平衡。 由此,宗喀巴大師所處的白銀時代正式結(jié)束,格魯派跌落到了青銅段位。 在隨后的一百五十多年里,格魯派一直處于受氣包的角色。 作為挨捶的典型事件,哲蚌、色拉二寺的僧人,被禁止參加拉薩祈愿大法會。 甚至,格魯派僧人還被禁止戴傳統(tǒng)的黃色僧帽,全部改戴紅色。 位于拉薩東部的止貢噶舉派,也過來痛打落水狗,出兵搶了18座格魯派寺院,強迫改宗止貢派。[4] 此時的格魯派不缺信眾,不缺僧人,也不缺寺院,缺的就是世俗勢力的支持。 帕竹政權(quán)是指望不上了,從仁蚌巴、藏巴汗獲得支持,更是想都犯錯誤。 茫茫黑夜中,哪里才有格魯派的光明呢? 1578年(明萬歷六年),身在哲蚌寺的索南嘉措,意外的收到了一封發(fā)自蒙古的邀請。 二、蒙古部落的政治背景1368年(明洪武元年),狠人朱元璋在南京改元洪武,正式建立明朝。蒙古勢力在元順帝帶領下,逃回北方草原重拾游牧生活。 蒙古人的政治結(jié)構(gòu),從元朝時期的封建+奴隸混合體,跌落為更原始的部落聯(lián)盟狀態(tài)。 而作為由第一次精神合流開創(chuàng)的信仰藏傳佛教的態(tài)勢,也因為國家經(jīng)濟基礎的失去,而日漸萎縮,更原始的薩滿重新在草原上回歸。 要知道,成熟的宗教是種高等級的信仰體系,需要有相應的物資基礎匹配。 而蒙古人在重回草原游牧后,失去了支撐國家經(jīng)濟的來源。 隨著國家體系的跌落,宗教信仰的滑落也不可避免。 這是典型的經(jīng)濟基礎,不能支撐上層建筑的案例。 游牧部落重回薩滿信仰 十六世紀初期,蒙古土默特部落(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附近)勢力崛起,其首領俺達汗(又稱阿勒坦汗)接收了哥哥的鄂爾多斯部落,成了東部蒙古最雄心勃勃的強人。 說起來,明朝真沒有明粉口中那么強大,蒙古軍隊打到北京城下,除了大家熟知的“土木堡之變”外,還有一次“庚戍之變”。 庚戍之變的主角便是俺達汗,為平復他的進攻,明朝被迫“通貢互市”與蒙古人貿(mào)易,并冊封俺達汗為順義王。 俺達汗之所以改善和明朝的關系: 一方面,是為了獲得明朝的“互市”(當時鐵鍋都禁止出口),獲得互市貿(mào)易并轉(zhuǎn)手倒賣,是種非常低成本的財富來源; 另一方面,俺達汗也是為了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其他蒙古部落。 公元1552年(明嘉靖三十一年),俺答汗和部下開始西征,將西部蒙古部落逐出青海地區(qū),形成了青海韃靼土默特部。 在東征西討的過程中,俺答汗深感落后的薩滿,不能滿足整合各部的需求。 加之進軍青海途中,已和安多西藏的喇嘛發(fā)生了交集,尋找一個高等級的宗教系統(tǒng),作為自身勢力的臂助,成了擺在俺答汗桌面上的選項。
八思巴與忽必烈 當蒙古使者向索南嘉措說明來意時,他是不是一瞬間,便想到了八思巴與忽必烈,我們并不清楚。 但薩迦派發(fā)跡的歷史和其教派在元朝的巔峰盛景,他一定很了解。 但并不是所有格魯派高層,都能敏銳的察覺機會的降臨。作為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教派,內(nèi)部有強硬派、溫和派、中間派無比正常。 因此,當索南嘉措決定赴約時,格魯派內(nèi)部產(chǎn)生了劇烈的分歧。 以至于五世達賴喇嘛的自傳中,提及此事時說道:“由于當時發(fā)生了爭執(zhí),索南嘉措對一些侍從很不滿意,有意再不返回拉薩。所以將本應在正月舉行的拉薩祈愿大法會提前到夏天舉行,錯亂了緣起,因此去青海以后再沒有返回?!?/span> 由此可見,青海會晤前蒙藏雙方,都對另一方存在政治性的需求,這是雙方一拍即合的基礎。 三、青海會晤的歷史影響1577年(明萬歷五年)11月,索南嘉措從哲蚌寺動身。次年5月,在青海湖邊的仰華寺與俺答汗會面。 土默特部對這次會面,確實極為重視,據(jù)《安多政教史》記載,俺達汗連續(xù)派出三批使者,在路上迎接獻禮。 兩位領袖徹夜長談,頗有相見恨晚之意,為表達傾慕之情,二人互贈尊號以示尊榮。 俺達汗贈予索南嘉措“圣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的尊號。 此尊號由五個部分組成: “圣”,是超凡入圣,即超出塵世間之意; “識一切”,是對藏傳佛教顯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僧人的尊稱; “瓦齊爾達喇”,是梵文“執(zhí)金剛”之意,是對藏傳佛教密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僧人的尊稱。 “識一切”和“瓦齊爾達喇”結(jié)合起來,是說索南嘉措在顯宗、密宗都取得了最高成就。 “達賴”,蒙語是大海之意; “喇嘛”,藏語是上師之意。[5] 這是“達賴”一詞第一次被用于修飾某個人,而索南嘉措尊享了首發(fā)的榮耀! “達賴”是蒙語大海的意思,對西藏歷史稍了解的人都知道。
首先得說“大?!?/span>這個蒙古詞,肯定不是因為兩位在青海湖畔,面對浩浩湯湯、連接天地的湖景,觸發(fā)靈感而成。 這兩位心思縝密的領袖,不會干這么無聊的事兒,所謂互贈尊號早就是事先想好的。 這就像二人閑聊時,俺達汗“不經(jīng)意”的談及——八思巴和忽必烈的友誼,索南嘉措何等心神,聞得蒙古弦歌,焉能不知雅意? 他微微一笑,說道:“我等非只今日,曾世世相會。汝為成吉思汗孫胡必賚徹辰汗(忽必烈)時,我為薩迦班智達之侄八思巴”。[6] 俺達汗聽得心花怒放,二人間的關系瞬間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達賴”一詞的出現(xiàn),極有可能由索南嘉措的名字而來。 在藏語中,“嘉”可以理解為廣闊、廣大,“措”則泛指水體、湖泊。 索南嘉措四個字合在一起,是“福德如?!?/span>之意,俺達汗估計早就心里有數(shù),才會贈了“達賴”這個尊號。[7] 從此以后,“達賴喇嘛”這一特指稱謂,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世上。 作為第一位尊享“達賴”尊號的索南嘉措,本應是第一位達賴喇嘛。 但為了和格魯派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聯(lián)上關系,便又向上追溯了兩代,將宗喀巴的弟子根敦朱巴認定為一世達賴,根敦朱巴的弟子根敦嘉措認作二世達賴。
索南嘉措
廢止了殉葬的傳統(tǒng),改作將死者財物獻給上師和僧眾,請喇嘛誦經(jīng)超度。 同時,每月向薩滿神供奉的血祭,每年舉行殺牲祭祀大典,也在廢止之列。 薩滿的諸多神偶全部被焚毀,并規(guī)定每家皆需供奉一尊六臂觀音像,用乳、酪、酥油供養(yǎng),每月初八、十五、三十這三天守待齋戒。 為保證佛教的高端地位,俺達汗和索南嘉措還共同制定了一系列“禁制”。 將平民侮辱、打罵各級僧人的罰則,與蒙古官吏一一對應,其中,侮辱喇嘛(上師)與皇太子(洪臺吉)同罰。[8] 這部“禁制”施行后,確保了格魯派在蒙古信仰中的權(quán)威地位,很快也被西部蒙古各部(準噶爾等部)采納。 在此后的十余年中,索南嘉措奔走于各地弘揚佛教思想,并于1580年(萬歷八年)來到理塘和云南的麗江木府(納西族木土司)建立了聯(lián)系。 在麗江木府的資助下,修建了理塘大寺,這就是著名的長青春科爾寺。 在途經(jīng)青海宗喀巴大師家鄉(xiāng)時,他還擴建了宗喀地方的一座小寺院,這便是著名大寺——塔爾寺。 在索南嘉措與蒙古各部首領的接觸中,他憑借深如大海學識和人格魅力,讓眾多蒙古首領心折不已,察哈爾部和喀爾喀部均表示,愿意接受格魯派的教義。
十八世紀宗喀巴唐卡,印度新德里西藏博物館收藏 索南嘉措在蒙古強大的影響力,還有一個例證。青海會晤剛剛舉行,錦衣衛(wèi)邊將此事上奏了明朝內(nèi)閣,時任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正在為一件事頭疼。 這便是,俺答汗對青海地區(qū)的經(jīng)略,本來土默特只能威脅明朝北疆,但入主青海后,西部邊防也開始承壓。 為此,明朝曾多次要求俺答汗回老巢豐州灘(呼和浩特附近),但遲遲不見動靜。 張居正得知索南嘉措在蒙古人心中的地位后,突然感覺這件事,可能有了一個低成本的解決方案。 于是,他置書索南嘉措表明了態(tài)度。 索南嘉措當然愿意與明朝拉上關系,便在回信中大包大攬,“妥妥的,包在我身上!”(“有閣下吩咐順義王早早回家,我就分付他回去”) 結(jié)果明朝催不動的俺達汗,次年便率眾回到了蒙古屬地。 事情辦成后,索南嘉措曾親筆致書張居正,“合掌頂禮朝廷,欽封于大國事閣下張(張居正):知道你的名,顯如日月,天下皆知有你,身體甚好。我保佑皇上,晝夜念經(jīng)?!瓑簳Y物:……”。[9] 正因為索南嘉措擁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諸番莫不從其教”),再加上確實曾為明朝辦過事兒。 俺達汗去世后,繼任順義王扯力克(俺達汗長孫)上書明廷,請求冊封索南嘉措為“朵爾只唱”,明朝非常爽快得便答應了下來,并邀請他入京面圣。 只可惜,索南嘉措在進京途中,于1588年(明萬歷十六年)3月內(nèi)蒙圓寂,享年四十六歲。
尤其是,他的轉(zhuǎn)世靈通(云丹嘉措)在俺答汗家族(俺答汗的曾孫)認定后,蒙藏之間的關系越發(fā)密切。 這種關系強烈到,黃金家族末代大汗——林丹汗(察哈爾部),因忌憚格魯派的勢力改宗紅教(泛指格魯派外的其他藏傳教派),居然導致眾叛親離。 正是因為,格魯派對蒙古勢力的強大影響力,才使其能借助蒙古人之手扳倒藏巴汗政權(quán),最終獲得了政教合一的地位。 也是因為,藏傳佛教對蒙古人精神世界的重要性。 滿族入關后,才會形成了滿蒙藏三族,互相牽制、互有需求的政治三角型關系。 而這一切都源于索南嘉措與俺答汗的青海會晤,正是這次會晤促成了蒙藏兩族精神上的合流。 作為高瞻遠矚,為整個格魯派奠定基礎的索南嘉措,毫無疑問是達賴世系中燈塔級人物。 參考書目:[1]、帕木竹巴政權(quán)對烏斯藏的統(tǒng)治_帕木竹巴政權(quán)研究之二_王獻軍; [2]、《朗氏家族史》__大司徒·絳曲堅贊; [3]、《西藏王臣記》__五世達賴喇嘛; [4]、《西藏佛教發(fā)展史略》王森著; [5]、《安多政教史》__智觀巴·貢卻乎丹巴饒吉,吳均,毛繼祖,馬世林譯; [6]、《蒙古源流》__薩囊徹辰著,道潤梯步譯; [7]、《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生平事跡新探》__陳慶英; [8]、《蒙藏關系史研究》__樊保良; [9]、《張文忠公全集》奏疏八、《達賴喇嘛傳》__牙含章; 詳解歷史細節(jié),厘清來龍去脈,視角不同的中國歷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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