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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9年,22歲的羅伯特·里維耶(Robert Riviere)在巴斯開了一家書店兼裝幀工坊。
這就是科斯威裝幀(Cosway binding)的故事了,這種鑲嵌袖珍畫的裝幀風(fēng)格,迅速風(fēng)靡當(dāng)時的英國,里維耶工坊也因此訂單源源不斷。其他裝幀工坊也紛紛效仿,當(dāng)時里維耶工坊最強勁的競爭對手——??扑够b幀工坊(Sangorski&Sutcliffe bindery)也開始做科斯威式樣的裝幀(Cosways-style binding),一貫的豪華裝飾風(fēng)格,但鑲嵌的袖珍畫卻略顯呆板,因為他們找不到像居里小姐那樣好的畫師。(下圖是居里小姐畫的愛麗絲漫游仙境,兔子的形態(tài)多么靈動,這是她傾注了情感的畫作。)
![]() 其實,里維耶工坊也曾效仿桑科斯基工坊的流行款式,比如封面鋪滿燙金和貼皮紋樣,滿滿的奢華感,工藝并不輸??扑够し?。
??扑够龅摹遏敯菁贩浅S忻?,里維耶也跟著做,雖不及??扑够暮廊A,但也有自己的風(fēng)格:減少了燙金的比例,更多使用皮革拼貼圖案,顯得柔美而克制。
即便是透過屏幕,看著這些美麗的封面,都會心生喜愛吧。而作為裝幀師,我喜歡將圖片放大仔細研究細節(jié)。如此貼合的裝飾,干凈的燙金,他們到底是怎樣做到的呢?最終心里總有一些落寞、不甘和無奈,只可惜自己沒有出生在那個美好的年代。 后來的藏書家和學(xué)者們,對里維耶工坊的評價也算中肯:技術(shù)極為精湛,原創(chuàng)性略有不足,算是標(biāo)準(zhǔn)的“工匠型工坊”,給20世紀(jì)英國裝幀行業(yè)樹立了極高的參照標(biāo)準(zhǔn)。 20世紀(jì)初,隨著插圖書的流行,彩皮裝幀(Kelliegram binding)應(yīng)運而生:用不同顏色的皮革,在皮革封面上拼貼出栩栩如生的插圖,是Kelliegram工坊的原創(chuàng),他們做的《愛麗絲漫游仙境》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雖說這是Kelliegram工坊不外傳的技術(shù),可在技術(shù)大神里維耶那里,根本不是問題。彩皮拼貼做的和Kelliegram不相上下。下圖本里維耶工坊制作的《愛麗絲漫游仙境》,皮革拼貼的毫無痕跡,仿佛圖案是從封面里長出來的。同樣的封面設(shè)計,我曾見過紅色,藍色,綠色三個版本,看來在當(dāng)時是深受歡迎的。
大概一個裝幀工坊需要不斷進步,制作當(dāng)時流行的款式,才能在競爭的激烈中勝出吧。
1920年代,是里維耶工坊恣意綻放的十年,他們最精美、最有名的裝幀作品,大多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 老里維耶的曾孫女海倫(Helen R. Haywood),曾在工坊兼職過一陣子。她擅長作畫,很多封面上的裝飾都是海倫畫上去的。
現(xiàn)如今的藏書家,大多數(shù)都是“版本派”——更看中書籍的印刷,版本和插圖;但也有純粹為了精美的裝幀而藏書的“以貌取書”派。(我是個買不起漂亮的裝幀只能自己做的“以貌取書”派:)) 可在百年前的歐洲,精美的裝幀配上稀世的版本,才算得上完美。里維耶工坊曾經(jīng)裝幀過一本佳作:1632年《莎士比亞第二對開本》。其版本稀有價值自不用說,裝幀也異常精美,深墨綠色的皮面上,金色的燙金極盡精細,書邊刷金并用卷草紋壓印裝飾,這種裝幀即凸顯了此書的高貴,又不過分奢華矯飾。
可這畢竟是極為難得的事情,珍貴的版本,大多人都舍不得拿去工坊拆了原版的封面,再重新用皮革裝訂。頂多定制一個合身的書盒,好好保存著。 我曾經(jīng)看到一個評論,當(dāng)時的一位藏家說:里維耶工坊做的書,技術(shù)幾乎完美到讓人感動,可是內(nèi)頁嘛,卻都配不上這漂亮的封面。 也的確是因為這一點,里維耶是比不上桑科斯基工坊的。因為桑科斯基有他的哥哥Alberto Sangorski。大哥Alberto擅長繪畫和書法,尤其擅長仿制中世紀(jì)精美的手抄本。從弟弟1901年創(chuàng)立裝幀工坊開始,就一直在工坊制作手抄本的內(nèi)頁。
看圖片中的,乳白色半透明犢皮紙上,那精美的圖案,豪不遜于真正的手抄本,造型、顏色、字體甚至還更加生動、協(xié)調(diào)一些。許多顧客就是專門沖著Alberto的手抄本去找桑科斯基定制的,工坊早期制作的一批《魯拜集》就是由大哥Alberto手抄,再由弟弟做成豪華的寶石裝幀。 可世事難料,1912年那本最精美的《魯拜集》隨著泰坦尼克號而永遠沉沒在海底,幾個月后,弟弟又意外溺水身亡。Alberto離開了桑科斯基工坊,轉(zhuǎn)而到里維耶工作。雖然兄弟倆早在兩年前就傳出不合,但我總覺得Alberto的離開,更多的是出于悲傷,因為到了里維耶之后,Alberto也做了很多彩繪的書頁,可唯獨沒有再抄寫過曾經(jīng)給弟弟寫過的《魯拜集》。
Alberto Sangorski的加入,終于成就了“Rievere and Son”在英國書籍裝幀史上,這個閃耀的光環(huán)的最后一筆。
一般裝幀工坊會將自己的燙金簽名,印在書籍背襯的最底下,和邊緣的裝飾花紋相連。當(dāng)一本手工書經(jīng)過上百道復(fù)雜的工序,最終完成時,想必裝幀師才會自信地印上“Riviere&Son”的簽名吧。
這小小的燙金名字背后,承載的是怎么樣的自豪和喜悅呢? 對于我而言,印上自己簽名的那一刻,仿佛是一場小小的儀式,喜悅之外更有一種莊重感。每一個燙金簽名,好比是自己身后用堅固的石頭鋪出的小路,一步又一步,讓我穩(wěn)固而堅定地前行。 20世紀(jì)30年代,猝不及防的經(jīng)濟大蕭條,讓倫敦的街頭擠滿了破產(chǎn)失業(yè)的人。 在這樣的搖擺的年代里,工坊生意迅速萎縮。不僅僅是里維耶,其他工坊比如扎納朵夫,比如??扑够し灰餐瑯舆^得異常艱難。 工坊不得已開始做起了“代工”。下面這本給牛津一家書店做的裝幀,是非常典型的法國風(fēng)格,可卻不能印上Riviere&Son的名字了。讓人嘆息,作為裝幀師的我,更是能理解背后的無奈。
就像是一種哀傷的信號,里維耶工坊似乎也到了要落幕的時刻了。 終于挨到1939年,二戰(zhàn)卻爆發(fā)了。 工坊歇業(yè)。 眼前堆滿工坊的工具,設(shè)備,皮革,紙張,已經(jīng)開始有了他們第一層的灰塵,它們靜默地訴說著一種無奈。它們本來閃閃發(fā)光,等待著裝點一本又一本的書籍。 里維耶工坊,將何去何從? 下一期,讓我們繼續(xù)里維耶工坊在英國裝幀歷史中留下的回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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