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琵琶行》里的江州司馬是白居易嗎?白居易為何自稱江州司馬呢? 這兩個問題并不算復雜,我們借這個問題大致分析下白樂天的這首名作。 一,《琵琶行》里的江州司馬就是白居易自稱。 《長恨歌》和《琵琶行》是白居易的兩首藝術成就極高的歌行,分別是他在年輕時期和被貶之后的代表作品?!堕L恨歌》是結合歷史、民間故事、作者想象的虛構作品,情節(jié)曲折動人,修辭浪漫熱烈。而《琵琶行》正好相反,是他被貶江州時期的作品。 年輕的白居易也是沖動、針砭時弊、不留情面的。他在年輕時倡導的新樂府運動,就因為直面社會弊病得罪了不少權貴。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張嚴緝兇手,被認為是越職言事。其后白居易又被誹謗,他母親因看花而墜井去世,他卻著有“賞花”及“新井”詩,有害名教,于是被貶為江州司馬。 其實他被貶謫的主因,與他寫諷諭作品而得罪當權者有關。貶謫江州是白居易一生的轉折點:在此之前他以“兼濟”為志,希望能做對國家人民有益的貢獻;至此之后他的行事漸漸轉向“獨善其身”,雖仍有關懷人民的心,表現(xiàn)出的行動和詩歌作品卻逐漸淺淡、圓滑,更像一個成熟的政治官僚。 《琵琶行》很長,我們大體分析一下。整個詩的結構分為四段,第一段是:
這一段交代寫詩記事的時間、地點、事由并進行環(huán)境描寫、作情感的渲染。因為是離別,景色又很蕭瑟,主客相送都感覺很凄慘的樣子,就希望有音樂來沖淡一下。正好聽到水上有琵琶聲,兩人走的不走,送的不回,一起去找這琵琶聲的來處。 原來是有人在旁邊船上清彈。兩船相靠,再三邀請,女子終于移步上船,“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一段寫琵琶女演奏過程,真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手筆。以詩詞詳寫樂器演奏音樂之美,大概在白居易這里到達了頂峰。從定調——起手——漸入佳境——高潮迭起——低沉抑郁——銀瓶乍破——裂帛收聲——江心月白,一氣呵成,有起有落,有慢有快,將琵琶的音色之美、琵琶曲的曲折奔放、琵琶女的高超技藝寫得淋漓盡致。 如果這首長詩到這里完結了,同樣是不得了的精品大作。但是于整體長詩的結構來說,這一段的盛況華筆不過是整體“起承轉合”中的“承”罷了。文章的中心思想還在后面。
琵琶演奏完了,女子整頓衣裳,收拾臉上表情,正經聊天。在聊天中,身世娓娓道來,原來這女子原本是教坊第一部的琵琶高手。相當于當今國家藝術團的琵琶獨奏一把手,年輕的時候風花雪月,“秋月春風等閑度”。終于年華易逝,青春易老,嫁給了地位低下的商人。之所以在這里相遇,是在等待丈夫回家的閨怨中夢醒,拿起曾經的琵琶演奏來紓解寂寞。 這一段相當于“起承轉合”中的“轉”,將思路從鬼神皆驚的高妙琵琶演奏中轉換出來,用女子的身世將詩人、讀者的思緒重新拉入“江水寒”、“秋月白”的人生愁怨中來。
最后一段,還是聊天互動,只是這里詩人成為了敘說者。白居易感慨自己的身世,抒發(fā)與琵琶女的同病相憐之情。“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倍涓星闈夂?,落千古失落者之淚,也為千古失落者觸發(fā)了一見傾心之機。中間幾句大致表明了自己被貶江州的處境和寂寞,最后邀請女子再彈一曲,并說自己愿意為她寫一首《琵琶行》。這里白居易使用到了文中明文的手法,大大加強了這次際遇的真實性,這種手法在今天咱們很多拍電影、寫書,特別是自傳類型的作品中還經常使用。 女子本不愿再彈,被作者一番言語感動,見他如此真誠,如此動情,便重新入座演奏了一支更為悲惻的曲子。這支曲子使得所有聽者無不唏噓成聲。多情的詩人呢?看他的青衫前襟早已經濕透了。 司馬是從九品,而八九品官員當時都是穿的青衫,所以有“江州司馬青衫濕”之語。 整首詩至此完結,我們可以很明確地看出最后一段作者的身份表明和情節(jié)自敘,所以江州司馬正是白居易的自稱。 二,為什么白居易自稱江州司馬? 這是他當時的官職。古人在稱呼他人的時候,一般是用官銜代替本名,以示尊重。這其實就跟我們今天稱呼某人為“某局”、“某處”是一樣的。像杜甫尊稱“杜工部”,因為他在嚴武手底下做過工部侍郎,王昌齡尊稱“王江寧”,那是因為他曾經是“江寧丞”。 這里就有一些不同,到底是以官銜相稱還是以管轄地方相稱呢?這其中好像并沒有什么定數(shù),取決于官員的身份大小或者在管轄地的成就,總的來說就是以功績大的來冠以稱呼,同時要注意稱呼的順口。比如咱們若稱呼王昌齡為“王丞”,就不大合適吧?但是王維,咱們又可以尊稱他為“王右丞”,這就是因為平仄的順口問題了。 回到白居易這里來。為什么別人使用的尊稱,而白居易拿來自稱呢? 第一,司馬這個官挺小的,不存在尊稱。這就好像咱們現(xiàn)在的公務員自報家門一樣,“我是某某地方科級干部”,因為職位不高,所以自己說出來并沒有唐突。那么一般生活中,別人稱呼白居易,應該是稱呼“白司馬”才對,這樣就附加了職位尊重。而白居易這種加上地名和官職的自稱就是一種簡單的指代,并沒有自夸的情緒在里面,甚至還帶有一點點自嘲。 畢竟,從中央直落地方司馬,對他來說,是大不如前的。 同時,還有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詩詞平仄關系。我們知道歌行這種古體詩是不必遵守平仄格律的,但是作為中唐詩人,平仄格律基本上已經深入了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們在寫詩的時候會盡量使用合乎平仄的律句——這不是一種要求,而是一種習慣——所以后來古體詩慢慢地都成為了“律古”,直到發(fā)展出格律精體詞牌來。 咱們不說格律,“江州司馬”四個字放在詩歌里,就是比“白司馬”幾個字節(jié)奏感強,而且順耳,大家多讀幾遍就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