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薛濤與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

第六章：遂雄心韋皋鎮(zhèn)蜀

宣父從周又適秦，

昔賢誰少出風塵。

當時甚訝張延賞，

不識韋皋是貴人。

這首詩叫《詠韋皋》，是晚唐詩人郭圓的作品。宣父就是指孔夫子。孔子年輕時雖然有才學，但是那時各諸侯國的國君們很少有人能重用他，孔子呢也就沒機會嶄露頭角。所以你看，孔子都這樣，現(xiàn)在又有幾個賢人能在年少的時候就聲名鵲起、出人頭地呢？我只是驚訝當時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他這么大的人物，怎么就沒有看出韋皋是貴人來呢？這首詩啊，其實講的是一個在晚唐流傳甚廣的故事，說的是韋皋被任命為華州參軍之后、到奉天之難結(jié)束、他到西川赴任這段時間里發(fā)生的一件事兒，這個事兒挺有意思的，不過說這個事兒之前啊，我們得先認識一下這事兒的男二號張延賞。

在中晚唐，張延賞可是個大人物。出身名門，大家主兒的公子。他爸爸是開元年間著名宰相張嘉貞。張延賞在大歷十四年（779）年，以檢校兵部尚書的身份，出任成都府尹、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這個時候啊，奉天之難剛剛結(jié)束，西川同樣是百姓生活困難、法令制度如同廢紙、政府財政空虛，一片破敗蕭條的景象。張延賞到了西蜀之后，減輕了老百姓的徭役和賦稅，依法辦事，這才使西川逐步恢復了繁榮。之后沒多久他被加封禮部尚書。貞元元年（785）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遂被召回長安。貞元三年（787），被授予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官居一品、位列三臺的大唐宰相。看見沒，老子英雄兒好漢，一家兩輩兒爺倆都是宰相啊。不過啊，這還不算啥，恰恰張延賞的兒子張弘靖后來也成為了唐朝宰相！一門三相，老張家牛大了！

張嘉貞像

我們說張延賞在西川力推依法辦事，但是他有沒有不依法辦事的時候??？還真有，這也是個有意思的故事。在唐朝有個叫張固的人，寫了一本書叫《悠閑鼓吹》，就是沒事的時候扯扯淡的意思。書中有一個張延賞的故事：

唐張延賞將判度支,知一大獄頗有冤屈,每甚扼腕。及判使，召獄吏,嚴誡之,且曰：“此獄已久,旬日須了.”明旦視事,案上有一小帖子曰：“錢三萬貫,乞不問此獄?！惫笈?更促之。明日,復見一帖子來曰：“錢五萬貫?！惫媾?令兩日須畢。明旦,案上復見帖子曰：“錢十萬貫。”公遂止不問。子弟承間偵之,公曰：“錢至十萬貫,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吾恐及禍,不得不受也?！?/span>

張延賞曾經(jīng)任度支判官，就是管理財政的收入與支出。這期間他知道有一個大案子，里面有很多冤情，每次想到這個事兒，都扼腕嘆息。等到處理這個案子的時候，他叫來牢頭兒、捕快、師爺相關(guān)人等，說：這個案子拖了時間不短了，十天之內(nèi)要結(jié)案??！誰知第二天一上班，發(fā)現(xiàn)辦公桌上有個小紙條兒，上寫：給你三萬貫錢，求你別再問這個事兒了。張公大怒，更加急切地催促手下抓緊辦案。第二天，又有一個小紙條兒：給你五萬中不？張公更加生氣了，命令手下兩天內(nèi)結(jié)案。誰知第三天上班，又看見一個小紙條：給你十萬，你就別整了啊，嘚瑟啥??？張延賞便不再讓人偵辦此案了。等到了閑暇的時候，手下人悄悄地問他為何不辦此案了，延賞說：十萬貫錢已經(jīng)可以通神啦，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啦，我怕繼續(xù)追查會惹禍上身啊，不得不接受啊。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張延賞像

你看，一代名相在海量的金錢面前，仍然不免失去原則，你說這反腐大業(yè)是不是任重而道遠??？不過這不是咱們說的重點，這個故事只是想說一代名相張延賞，同樣是有性格弱點的，而且還不止這一方面。韋皋當了幾年華州參軍之后，就覺得沒啥大意思，該學的都學會了，一個小小的華州，怎么能夠施展韋皋韋城武的才能呢？怎么能夠?qū)崿F(xiàn)他的雄心和抱負呢？于是，他開始按照大唐朝流行的做法，到各地節(jié)度使、大將軍等牛人的衙門和府上毛遂自薦。有這么一天啊，他就來到了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的府上，成了一名幕僚。后來就有了郭圓在《詠韋皋》一詩中，寫的那件事兒了。晚唐筆記中有兩本書，記載了這件事，一本是李復言的《續(xù)玄怪錄》，一本是范攄的《云溪友議》，因為倆人都是晚唐人士，其活動的年代距韋皋去世的805年只有三、四十年的時間，所以我認為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我不喜歡《續(xù)玄怪錄》的遣詞造句的風格，所以我們看看《云溪友議》里的《苗夫人》一篇，是怎么寫這件事的：

張延賞相公，累代臺鉉。每宴賓客，選子聓莫有入意者。其妻苖氏，太宰苗公晉卿之女也。夫人有才鑒，甚別英銳，特選韋臯秀才，曰：“此人之貴，無與比儔?！奔纫耘拗?。

臺鉉，就臺鼎，有三足之象，所以古代常用臺鉉來比喻宰相這樣的重臣。第一句的意思就是，張延賞家三代宰相，這是說他的家族很牛。每每大宴賓客之時，老張總想給閨女選個合適的對象，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聓這個字和女婿的“婿”通用，讀音也一樣。張延賞的夫人苗氏，是太宰苗公的閨女，見過大市面，有辨別人才的敏銳目光。苗夫人選種了韋皋，還對老張說：此人的富貴，沒有人能和他比肩。儔，讀chou，二聲，是同伴的意思。隨即，他們就把閨女嫁給了韋皋。

不二三歲，以韋郎性度高廓，不拘小節(jié)，張公稍悔之，至不齒禮，一門婢仆漸見輕怠，惟苗氏待之常厚矣。其于眾多視之悒怏，而不能制遏也。臯妻張氏，垂泣而言曰：“韋郎七尺之軀，學兼文武，豈有沉滯兒家，為尊卑見誚；良時勝境，何忍虛擲乎？”

日子過了沒有兩三年，張延賞就有點后悔了，為啥?。宽f皋性格高傲、不拘小節(jié)的作風，讓老張很膩歪，于是對韋皋也就越來越不當回事。主人都這樣看不起女婿了，那丫鬟、婆子、仆人還能好好對待一個外姓人嗎？于是就都對韋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不過呢，苗夫人卻依然厚待韋皋。雖然很多人看不慣她這種做法，可夫人這樣做，誰又能攔得住呢？悒怏，讀yiyang，四聲。就是憂郁不快、不高興的意思。這一天，韋皋的妻子張氏哭著說：郎君啊，你堂堂七尺之軀，文武全才，豈能天天在家里吃飽了誰睡飽了吃的，讓一家大小從上到下都看不起你?。磕氵@大好的時光你不去努力，難道就想這樣虛度此生了嗎？

韋乃遂辭東游，妻罄妝奩贈送。清河公喜其往也，贐以七驢馱物，每之一驛，則附遞一馱而還；行經(jīng)七驛，所送之物盡歸之也。其所有者，清河氏所贈妝奩及布囊書冊而已。清河公覩之，莫可測也。

韋皋于是辭別了妻子和張家，準備東游求官，韋皋老婆便把自己的私房錢都送給了他。張延賞聽說韋皋要走，也很高興。弄了七匹毛驢馱著錢財和所用之物送給韋皋。贐，讀jin，四聲，就是臨別時贈送給遠行之人的路費、禮物。韋皋卻每到一個驛站，就讓馱著東西的毛驢回去一匹。過了七個驛站，張延賞所送給韋皋的東西，都給原物歸還、完璧歸趙了。韋皋所剩下的，只有韋皋妻子送他的私房錢，和他的裝在布囊里的書籍而已。張延賞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這個女婿，有點深不可測啊。

后權(quán)隴右軍事，會德宗行幸奉天，在西面之功，獨居其上也。車駕旋復之日，自金吾持節(jié)西川，替妻父清河公。乃改易姓名，以“韋”作“韓”，以“臯”作“翱”，莫敢言之也。至天回驛，去府城三十里，有人特報相公曰：“替相公者，金吾韋臯將軍，非韓翱也?！?/span>

這段第一句說了韋皋的發(fā)跡史，咱們前幾章里已經(jīng)說過了。后來呢，韋皋被任命為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來接替他的岳父清河公張延賞。韋皋這時候呢，有點小心眼兒，就把自己名字改成了韓翱，他手下的人也都不敢說出真相?？墒堑鹊搅颂旎伢A站，離成都府只有三十里路了。這時候，就有人知道了韓翱就是韋皋，便急忙跑來報告張延賞：大人，接替您的人，是金吾衛(wèi)大將軍韋皋啊，不是韓翱啊。

苗夫人曰：“若是韋臯，必韋郎也?！睆埞υ唬骸疤煜峦彰吆蜗?，彼韋生應已委棄溝壑，豈能乘吾位乎？婦女之言，不足云爾?！泵绶蛉擞衷唬骸绊f郎比雖貧賤，氣凌霄漢。每以相公所誚，未嘗一言屈媚，因而見尤。成事立功，必此人也！”

苗夫人聽了，說道：如果是韋皋，必定是咱家的女婿韋郎啊。張延賞笑著說：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你那個韋生說不定早已經(jīng)死在哪個水溝、山澗里了。他那熊樣兒豈能接替我的位置？你這婦人之言，還是不要再說了。苗夫人有點不服氣，說道：韋皋那時雖然貧賤，但是氣場強大、直沖云霄啊。你想那時你譏笑他的時候，他向你說過一句討好的話嗎？成事立功的，必是韋皋啊！

來早入州，方知不誤。張公憂惕，莫敢瞻視，曰：“吾不識人?！蔽鏖T而出。凡是舊時婢仆曾無禮者，悉遭韋公棒殺，投于蜀江，展男子平生之志也。獨苗氏夫人，無愧于韋郎，賢哉，賢哉！

等到韋皋的人馬、儀仗進了成都府，老張才知道新任節(jié)度使果然是自己的女婿韋皋。他有點憂慮、害怕，那還好意思看韋皋啊，只是說了句：我眼拙，當初沒有看到你的才華啊。說完，便從西門走了。韋皋于是把當初對他無禮的、譏笑侮辱他的奴仆們，全部亂棍打死扔進了蜀江，以展男子漢平生的志向。

之后就是一些夸苗夫人慧眼識珠的話了，我們就不說了。這個故事呢，在晚唐詩流傳非常廣，詩人郭圓根據(jù)這個還寫了首《詠韋皋》的詩，就是我們開頭說的那首詩。郭圓啊，在晚唐會昌年間（841——846）曾經(jīng)擔任過檢校司門員外郎，這是個啥官呢？就是城門口檢查、登記來往客商，并沒收違禁品、無主物品的城門官。郭圓曾經(jīng)在會昌年間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李固言手下工作過。所以你看，筆記是晚唐人士寫的，詩是劍南西川的官吏寫的，所以啊這個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

韋皋就這樣，風風光光的來到了成都，成了西蜀的主人，有了施展雄心抱負、實現(xiàn)平生之志的機會。不過呢，在這個故事里面，我對韋皋一個做法有點看不上，就是他來到成都之后，把當年慢待他的丫鬟、婆子、奴仆們?nèi)蛩懒?，這是個小心眼兒的行為，不應是大丈夫所為。

今天啊，我們就說到這里，明天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