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解讀第59期

《國風(fēng)·陳風(fēng)·澤陂》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

注釋

(1)澤陂(bēi)：池塘堤岸。

(2)蕑(jiān)：蘭草。

(3)卷(quán)：毛傳：“卷，好貌?！瘪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即婘之省借。……《廣雅》：‘婘，好也?！敝祆洹对娂瘋鳌罚骸熬恚W發(fā)之美也?！逼澣≈煺f。

(4)悁(yuān)悁：憂傷愁悶的樣子。

(5)菡萏：蓮花。

“香草美人”一直是屈原的最愛，是他《離騷》里最高的追求。在《九歌》中就有“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未”之句。美好的事物不僅是事物本體，更有一個喻體——或德行或才干。

這首詩從表面來看依舊是一首情歌。但是古人向來含蓄，所以在遇到太過熾熱的感情時，他們便會找另一種方法，以便達到最佳效果。由此便有了詩經(jīng)里的“賦比興”。這種方法最早的記載見于《周禮·春官》。

所謂賦就是鋪陳直敘。朱熹《詩集傳》中曰：“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 。就是人把思想感情及其有關(guān)的事物平鋪直敘地表達出來，相當(dāng)于如今的排比修辭方法。在篇幅較長的詩作中，鋪陳與排比往往是結(jié)合在一起用的，按照一定的順序，組成一組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語氣基本一致的句群。在賦體中，尤其是富麗華美的漢賦中，賦法被廣泛地采用。例如《伐檀》中“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p>

比就是類比，也可說比喻，是其中最基本的手法，用得最為普遍。用來作比的事物總比被比的本體事物更加生動具體。而今我們用得最多的便是“妹妹的臉蛋紅紅得像蘋果”。所以這妹妹的臉蛋便是本體而蘋果就是喻體了。

詩經(jīng)中亦有名篇“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大老鼠呀大老鼠你別偷吃我的糧食。那些壓榨人民的官僚主義就是本體，而他們就被比作了大老鼠。

起興就是托物起興，先言他物，然后借以聯(lián)想，引出詩人所要表達的事物、思想、感情。相當(dāng)于如今的象征修辭方法。激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增強了意蘊，產(chǎn)生了形象鮮明、詩意盎然的藝術(shù)效果。例如“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這“關(guān)雎”也就是鳥叫聲它就是一種起興。先寫關(guān)雎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后面的“窈窕淑女”從而發(fā)揮古之君子一貫作風(fēng)去求他。所以“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都是一個連貫性。

明白了賦比興看這首詩也便是這個規(guī)律。開頭是“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大體意思為“池塘四周有堤壩，里面有蒲草與荷花”蒲草或許不熟悉但荷花也叫水芙蓉，被稱為“水中君子”所謂君子如玉，美人如花。第一句便運用了比與興兩種手法。

接著便是賦，由物及人從水中芙蓉就可看出這思念的人也一定是不平凡的。果然下面便是“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傷之如何是個賓語前置倒裝句也就是如何傷？有一個美人兒這讓我怎么這么憂傷呢？突出了這美女或美男對自己的影響力之深。而詩詞最神奇之處便是言有盡而意無窮。

既然說這個美人兒對自己有影響力，便該有一個表現(xiàn)方式，所以就是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寤寐無為我們可以理解，因為詩經(jīng)開篇《關(guān)雎》中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它寫的是一個人的動作，躺在床上怎樣也睡不著這起因就是“有美一人”。

之后的“涕泗滂沱”就有一定夸張成分了，但若是這“荷花”依舊如屈原的“香草美人”那也就不難理解作者的痛哭流涕，因為那是對未來對追求對愿望的求而不得。佛家所謂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也莫不如此。

詩經(jīng)內(nèi)單一的描寫通常很少，基本都是一詠三嘆，層層加深。所以第二段是照常沿用第一段格式。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池塘四周堤壩高，中有蓮蓬與蒲草。蓮蓬，蒲草這兩者都有這高度的美感與生命力。

開頭便是池塘，高壩，蓮蓬，香蒲，這給人的想象是會帶來一定沖擊力的?？吹竭@句就仿佛能看到那高高的遠處和蓬勃的綠意。這好景之中融情于景就該有“好人”這個“好”不僅是如這綠意也一樣的外表，更是這樣的美德和生命力。

“有美一人，碩大且卷”碩大譯為身材修長，卷字，朱熹《詩集傳》：“卷，鬢發(fā)之美也。”茲取朱說。也就是說他頭發(fā)也很美。他美的程度已經(jīng)表明了身材修長頭發(fā)微卷而“我”的反應(yīng)就是“寤寐無為，中心悁悁”。悁原來注釋為懇切貌。 宋蘇轍《高安》之四：“愿涉新歲，脫去宿殃，祿命增長，骨肉和合，悁悁誠意，莫敢盡宣?！边@里它就做憂愁苦悶的樣子。因為想念這個身材修長的人所以憂愁苦悶睡不著。

這首詩最高明處便在于它的清新，它是不同于其他詩詞的潑辣的。最開始由海邊的蒲草，荷花起興，在淡淡霧氣中一切朦朦朧朧濕軟空氣夾雜水的清透慢慢的就引導(dǎo)人放松了心情，從而產(chǎn)生聯(lián)想，想到了“心上人”。

所以王國維說詩詞的境界分兩種“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萬物皆著我之顏色。因為看到這么美的景色也便心情開朗想到如這景色一般美的人。這里的人與景是相互襯托相互融合的。她們一樣都是美的最高表現(xiàn)是詩人眼中最美的色彩。

而后的情緒轉(zhuǎn)變便是思而不得，是帶有掙扎色彩的，因為太明白的知道自己渴求的某物，才更知道這其中的距離。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日思夜想睡不著在枕頭上翻來覆去。這是對“美人”的思念與渴求造成的，是一種很明確的執(zhí)念，痛苦并美麗著。

作者：汐蕪，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