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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石門山著易經(jīng)·吳澤浩繪 《論語》中的語句,總的來看通俗易懂,但有少量的較難,古今注家爭議紛紛,致使讀者難以適從。這類疑難語句,應為當今詮釋的重點。茲擇舉幾例,試做詮釋,敬祈方家教正。 【例六】《論語·述而》: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strong> “加我數(shù)年”一語,理解分歧: 宋邢昺《論語注疏》解曰:“此章孔子言其學《易》年也。加我數(shù)年,方至五十,謂四十七時也?!?/p> 宋鄭汝諧《論語意原》解曰:“《史記》載:‘孔子以哀公十一年反魯,成六藝,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彬彬矣?!薄菚r夫子年幾七十矣,乃知‘加’當作‘假’?!迨直卣`也,闕之以俟來者?!?/p> 清戴望《戴氏注論語》解曰:“加當言假,假之言暇。時子尚周流四方,故言‘暇我數(shù)年’也?!?/p> 金池《論語新解》注曰:“加,通‘假’,假設,假如。” 許莊叔《<論語>“學易章”解》(《文史》1982.14輯)解曰:“句讀應當是這樣: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加讀為‘假’?!?,因也。’(《莊子·大宗師》注,《禮記·曲禮》孔疏。)數(shù)就是大衍之數(shù)的數(shù)……‘年五十’是‘知天命’之年……‘無大過’,就是《易·系辭》之‘不過’”。 韓玉生《<論語·述而篇>“加我數(shù)年”詮注辨正》(《開封教育學院學報》1991.2期)解曰:“這種‘加’字是不能解作‘增加’的,它是應該解作‘變’,解作‘減’來講的。……應解作‘減我數(shù)年’?!?/p> 筆者認為,加,增加也。加是動詞,加我數(shù)年,就是加給我?guī)啄?。此語是一種假設,假設能將我的年齡增加數(shù)年,從五十歲時就開始學《易》,則可以無大過也。加我數(shù)年,實際上是期望將時光倒回去數(shù)年??鬃踊诤迣W《易》太晚,故有“加我數(shù)年”的企求。如果能讓自己回到五十歲上,(假設回到五十歲上,也就等于為自己增加了數(shù)年的年齡)從五十起學《易》,就不會有大的過錯了。不少人認為孔子說此話是在五十歲之前,試想,五十歲之前提出“加我數(shù)年”的要求,不是有些荒唐嗎?難道他認為自己活不到五十歲?孔子學《易》是在晚年,《史記》孔子“晚而喜《易》”的記載可證。 “五十以學《易》”一語,理解分歧: 梁皇侃《論語義疏》解曰:“當孔子爾時,年已四十五六,故云加我數(shù)年,五十而學《易》也。所以必五十而學《易》者,人年五十是知命之年也,《易》有大演之數(shù)五十,是窮理盡命之書,故五十而學《易》也?!?/p> 宋朱熹《論語集注》解曰:“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p> 宋金履祥《論語集注考證》解曰:“《史記》此章作‘假我數(shù)年,如是我于《易》則彬彬矣’,玩其辭意則‘五十’當是‘吾’字。” 康有為《論語注》原文作:“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弊⒃唬骸班嵶ⅲ骸斪x易為亦。’《漢外黃令高彪碑》:‘恬虛守約,五十以學’,正從魯讀之句讀,則漢人《論語》本無學易之說甚明,經(jīng)傳易改,碑文難竄亂也?!?/p> 錢穆《論語新解》經(jīng)文作:“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苯庾鳎骸按艘嘧止盼摹墩撜Z》作易,指《周易》,連上句讀。然何以讀易始可無過,又何必五十始學易。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何以獨不以易教,此等皆當另作詳解。今從《魯論》作亦?!弊g曰:“再假我?guī)啄辏屛覍W到五十歲,庶可不致有大過失了。” 南懷瑾《論語別裁》解曰:“根據(jù)這話看起來,孔子總是在四十多歲,至多四十九歲說的。他說如果我能多活幾年,五十歲以后學《易經(jīng)》——《易經(jīng)》是古代的文化——把《易經(jīng)》搞通了,人生就沒有大過了?!?/p> 周乾溁《“五十以學易”之謎》(《孔子研究》1989.1期)解曰:“我認為是‘氒’字。這個字裂為‘五十’的可能性很大,因‘氏’和‘五’形極近,特別是‘氒’在寫法上作‘氒’,上半就更像‘五’了。按‘氒’是厥的古字……《爾雅。釋言》:‘厥,其也?!沾苏f來,《論語》的這一章應該是:‘假我數(shù)年,氒(其)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p> 程石泉《論語讀訓》解曰:“此章文字必有錯簡或‘五十’為‘用’字之誤。‘加我數(shù)年,用以學易’,似于文理稍通?!?/p> 王謙《“守死善道”與“五十以學易”》(《出版廣角》2006.11期)解曰:“如果上天讓我長命的話,花五十年時間學通易經(jīng),后半生就不會有大的過錯了?!?/p> 此章爭議很大。從大的方面看,有兩大派:一派主張孔子講這句話的時間在五十歲之前,一派主張在五十歲之后。從小的方面看,“加”,有的認為當作“假”,有的認為當言“暇”,有的認為應解作“變”或“減”;“易”,有的認為是“亦”;“五十”,有的認為應作“卒”,有的認為是“用”,有的認為是“吾”,有的認為是“氒”字。筆者認為,諸家以為“加”、“易”、“五十”為誤字的懷疑,如果沒有可靠的《論語》版本作依據(jù),仍應以傳統(tǒng)版本為準,畢竟揣測出來的結果難以服人。況且,文字不改,照樣能解得通,何必琢磨著去改呢? 錢穆“從《魯論》作亦”之說,似是有版本依據(jù),然檢閱《魯論》傳本,除定州漢墓竹簡《論語》是“亦”字外,其余皆為“易”字(今存《唐寫本論語鄭注》也作“易”),而且定州漢墓竹簡《論語》異體字、錯別字甚多(存留下來的7576字,與今本比對,文字差異處達700余處),不足以作為校勘之據(jù)。 再者,錢穆提出的“何以讀易始可無過?”“又何必五十始學易?”“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何以獨不以易教?”等問題,似也不難回答。《易》是先民智慧的結晶,內(nèi)中蘊含的陰陽變易思想、物極必反思想、中庸中和思想、知幾察微思想、趨吉避兇思想、遷善改過思想等等,是人生經(jīng)驗的總結,是為人處世的可貴借鑒。讀《易》,有利于把握人生,把握進退得失,可使人寡過。清人焦循十分強調《易》的教化功能,曾說:“夫《易》者,圣人教人改過之書也?!保ㄒ姟兑讏D略·原筮第八》)又說:“《易》之道,大抵教人改過,即以寡天下之過?!贝丝芍^學界通識。至于“五十學易”,當看做是孔子的一種頓悟,孔子學《易》甚晚,自認為倘若早在知天命之年能得以學《易》,將會對自己周游列國十幾年的坎坷人生大有幫助。至于“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何以獨不以易教”的問題,也是孔子讀《易》甚晚的原因。若按錢穆所譯“再假我?guī)啄?,讓我學到五十歲,庶可不致有大過失了” 來理解,顯存有讓人生疑之處:是否孔子沒學到五十歲?為什么只有學到五十歲才可無大過?孔子不是終生都在學習嗎?人們還難免要問:“什么”對他如此重要呢?學“什么”才能使他無大過呢?總應指明要學的東西吧? 最后再重復強調一句:司馬遷《史記》所述孔子“晚而喜《易》,韋編三絕”的事實,不容忽視。孔子青中年時期風塵仆仆,周游列國,晚年(68歲)回歸魯國后才潛心整理六經(jīng)。晚年讀《易》,符合他的人生實際。由于讀《易》恨晚,故有“五十以學《易》”的祈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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