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英]菲利普·馬特扎克有關古希臘的著述在當代可謂汗牛充棟,一段時間內甚至出現“言必稱希臘”的盛況,這在學界當然是一句略帶譏諷的話,多少意指學者在學術研究上的怠惰。但即便是在這“言必稱希臘”的環(huán)境中,有些學者仍拿出實實在在的例子證明,關于古希臘的研究遠遠沒有盡頭,英國著名歷史學家、劍橋大學教授菲利普·馬特扎克便是一位。在《古希臘人:在希臘大陸之外》一書中,馬特扎克基于前人研究及大量一手資料,從全新的視角出發(fā),更多基于文化內涵而非地理區(qū)劃,率先對“究竟誰是希臘人”進行了一次直接而深入的探詢。 在馬特扎克的筆下,希臘不再僅僅只是斯巴達的勇士、雅典的貴族、伯里克利的民主,或者亞里士多德、柏拉圖,抑或希波戰(zhàn)爭、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等。作者將要描畫的,是一個更為廣闊的古希臘世界,在這一世界中,我們將看到“希臘力量在愛琴海的崛起、亞歷山大的征服,見證希臘化王國漫無目的地擴展,乃至形成一片廣闊的區(qū)域”,繼而,作者還將聚焦于一個個具體的古希臘人,并展現希臘文化如何在羅馬的統(tǒng)治中益發(fā)茁壯,又在此后漫長的拜占庭帝國時復原如初。 希臘人是誰? 想必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這個問題會一怔,希臘人就是希臘人啊,難不成還能是土耳其人或者別的什么人?但有意思的是,馬特扎克在《古希臘人》中指出,就事實上的地理劃分而言,我們所知的很多無可爭辯的古希臘人并非“希臘人”,比如早期希臘哲學的幾大流派:以弗所哲學學派的發(fā)源地為小亞細亞的海岸城市以弗所,埃利亞學派則位于今天的韋利亞;還有我們熟知的畢達哥拉斯,他事實上只短暫拜訪過希臘大陸,其定居地主要在愛奧尼亞(即今天的土耳其一帶);歷史之父《歷史》一書的作者希羅多德則來自哈利卡納蘇斯(也在今土耳其境內),在希波戰(zhàn)爭中,他甚至屬于戰(zhàn)敗國一方,而非希臘;更別說還有一些一生從未踏足過希臘大陸的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們了,如畢達哥拉斯、阿基米德、薩福等。但他們都是名副其實乃至名“勝”其實的古希臘人,他們?yōu)楣畔ED文化作出的貢獻遠遠超過大部分希臘本土人,而他們的“希臘性”也毋庸置疑。事實上,除了戲劇,可以說大部分希臘文明都是在希臘大陸之外得以發(fā)展和延續(xù)的,我們熟知的斷臂的維納斯、拉奧孔和他的兒子們等諸多古希臘藝術品并非出自希臘本土,而大部分的古希臘人也并不來自希臘大陸。 何以在“希臘大陸之外”? 亞歷山大東征,這是本書的第一場重頭戲,也是希臘化時代繞不過去的“開幕式”。關于亞歷山大所屬的馬其頓,其血統(tǒng)歷來也有諸多爭議。馬其頓位于希臘北部,盡管他們說希臘語、信奉希臘的神、參與奧林匹亞競技會,但對于以雅典為核心推行民主的古代希臘人而言,馬其頓不過是抵御更北方蠻族的“蠻族”而已??烧沁@個希臘身份不被認可的民族,最終成為希臘的霸主,并將希臘文化帶到了最廣闊的疆域。馬特扎克在《古希臘人》中沒有流于一般讀者較為熟悉的戰(zhàn)爭場面描寫,而是著重講述亞歷山大東征的緣起、領土擴張、亞歷山大的心理,并更為實際地分析了向東擴張造成的版圖變化及一系列結果,這些正可以解釋何以出現一代代生于希臘以外的古希臘人。馬特扎克不無風趣地寫道,盡管“帝國的征服者是一名馬其頓人,但是他為西方開辟的世界從一開始就被認為是‘希臘的’”。 公元前323年7月10日,亞歷山大與世長辭,其時,他所擴張的領域已超過900萬平方公里,這些領土在之后的權力爭奪中被卡山德、托勒密、塞琉古、利西馬科斯瓜分,而為鞏固新政權,這些新的君主們紛紛舉起了希臘文明的大旗,全新的希臘化王國形成,這在將來廣泛而深刻地影響了東西方格局及文化。值得玩味的是,在整個希臘化時代的過程里,真正的希臘衰落了,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所涌現出的古希臘學者們并非來自希臘,而絕大多數出身于東部世界。(乃至亞里士多德的作品一段時間內在西方徹底失落,直至十字軍東征才將其帶回。) 在整個希臘化時代,雖是紛爭不斷,希臘文化卻走到了極遠處。這一時期,哲學上有斯多葛學派、伊壁鳩魯學派、懷疑論學派、犬儒學派等;科學上充滿了延續(xù)數世紀的偉大發(fā)現,提出“地球和行星繞著太陽轉”的阿里斯塔克、極大推動了醫(yī)學發(fā)展的解剖學之父希羅菲盧斯等;宗教和文學上有后來通行的《摩西五經》的“七十士譯本”、忒奧克里托斯的“田園詩”、米南德的“新喜劇”等,這些都對后來文學作品產生了長遠影響。 如前所述,雖是學術作品,馬特扎克寫來毫不枯燥,甚至有“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之感。譬如,在第三章講述希臘帝國的緊張局勢時,還不忘帶一句“而其他希臘人則逃向西邊的大希臘地區(qū),可是那里的城市也正在落入一個主權民族國家之手,那就是羅馬。它順著意大利半島向南推進,征服了諸如卡普阿和那不勒斯等希臘城市,將其納入自己不斷擴展的版圖之中”?!奥淙搿薄罢鞣薄巴卣埂保m只是插入性的寥寥數語,卻指出了羅馬正在擴張的事實,在大的時代背景下,羅馬在當時正如燃起的星星之火,它的軍隊將在后文氣勢洶洶地席卷而來,燃燒大部分歐亞世界,直至將整個希臘化王國燒為灰燼。 持續(xù)了將近三個世紀的希臘化時代在羅馬的介入下逐漸走向末路,并在公元前30年,隨著埃及最后一任法老克婁巴特拉的自殺,宣告結束。而此時,已經很少有人會意識到,“埃及艷后”克婁巴特拉作為托勒密族人,是一名毋庸置疑的“希臘人”。自此以后,希臘化王國再未東山再起。然而,戲劇性的是,希臘文化卻伴隨著羅馬持續(xù)存在,并在羅馬人的重編、篡改和融合之下,在羅馬的土壤里茁壯成長?!氨环數南ED俘虜了她那粗魯的征服者,并把她的藝術帶給了原始的拉丁姆”,無論是羅馬神話、衍生自《伊利亞特》的《埃涅阿斯紀》,還是希臘式的羅馬建筑、藝術作品等,這些亦在之后數千年里不斷回響。這里面值得一提的是,莎士比亞的兩部文學經典《錯中錯》和《安東尼與克婁巴特拉》都明顯襲自羅馬劇作家的作品,而他們的作品又正是對希臘戲劇進行的重編。更別說羅馬的一任帝王哈德良還曾被授予過雅典公民的身份,并且擔任了一年的雅典執(zhí)政官,其希臘作風為他戴上了“格勞庫魯斯”的帽子,意為“小希臘人”。 因此,據馬特扎克的觀點,自稱“羅馬人”的羅馬人,事實上無論從他們使用的希臘語言,還是從他們踐行的宗教儀式,抑或從遺傳學角度來看,都是“純種的‘原始’希臘人”。及至拜占庭覆滅,延續(xù)了千年之久的“希臘”才真正徹底地失落了,且在之后漫長的幾個世紀中,幾乎可說是無影無蹤。直至文藝復興,一代人才終于從希臘失落的地方重新出發(fā),并帶領歐洲邁入近代。 古希臘人的遺產 馬特扎克在書中一再重申的正是這一核心論點:“做一名希臘人從不需要真正出生或居住在希臘大陸上”,進一步說,“如果一個人講希臘語,跟希臘文化關系緊密,踐行希臘的宗教習俗,并且自稱希臘人,那么這個人在所有方面就都是希臘人”。至此,他多少厘清了許多學界一直爭執(zhí)不休的“古希臘人”問題,并體現出一種全新的基于全局考慮的思維模式。對于“希臘性”的定義,他顯然更多從文化視角而非嚴格的地理劃分出發(fā),對待所謂“正統(tǒng)”的態(tài)度顯得坦然和包容得多,這對我們更好地去理解何謂地理上的希臘何謂文化上的希臘,也不無裨益。 沿著馬特扎克留給我們的思路走下去,想必人們將會更確定希臘從未遠去,并且可以說與我們非常接近。無論現代科學、宗教、文學、藝術……古希臘的思想遺產確實無處不在,就目前來看,現代人所探詢的一切問題好像也從未真正超出古希臘人為之劃定的范疇。因此,若說“言必稱古希臘”,想來算是依其本事,畢竟可循之跡太多。更抽象一點,古希臘人對知識無止境的求索、永不停歇的冒險精神和生命活力、開放而包容的心態(tài)、絕妙的人文趣味,以及對自由毫不妥協(xié)的品性,于現代人而言,也是取之不竭的精神遺產。 作者:[英]菲利普·馬特扎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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