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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北部第二集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知道泰姬陵的，只記得當(dāng)時被它唯美的愛情故事所感動。連泰戈爾都說，泰姬陵是“永恒面頰上的一滴眼淚”。不管那個建筑有多美，首先它的故事就足夠美，就足以牽引人們前往——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妃子能贏得一個國王如此的愛戴？

在動身印度之前，我們就計劃從網(wǎng)上購買從新德里到阿格拉的火車票，因為泰姬陵坐落于離新德里1.5小時車程（火車快車）的阿格拉邦。

阿格拉是印度莫臥兒王朝的帝都。由于網(wǎng)站需要印度本地電話號碼注冊，我們無法在網(wǎng)上買到，直至到了印度，由于行程緊湊，也沒能叫當(dāng)?shù)氐呐笥奄徺I。所以，泰姬陵的行程一直都懸在半空。

參觀完新德里的巴哈伊靈曦堂后，我大為滿足，跟先生說，如果買不到火車票，泰姬陵去不去都沒關(guān)系了。那時的我感覺印度之旅可以完美地劃上句號了。

后來，還是如愿去了。去了才知道，如果我當(dāng)時就那么劃上句號，那這次的印度之旅可真的是大留遺憾了。

泰姬陵，真的就是“永恒面頰上的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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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了解的泰姬陵只是冰山一角，愛情傳說也只是這個建筑的一部分。當(dāng)我親眼目睹過，我才知道，它的建筑之美的本身完全可以勝過它的愛情故事，因為親手建造這不朽之作的人不是國王，他只是下令者和出資者，真正值得歌頌的是建筑師和工匠們。

傳說中的姬曼·芭奴，圖片來源：Google

相傳身為公主的姬曼·芭奴擁有絕世的美貌，出身貴族，姑姑就是另一位皇帝的愛妃。她的家族可追溯到16世紀(jì)，由波斯遷往印度阿格拉。她19歲就和沙·賈汗成婚了，之后幾乎每年生一個孩子，當(dāng)她生到第14個的時候，難產(chǎn)致死，享年39歲。國王沙·賈汗悲痛欲絕，下令為這位愛妃建筑一座陵墓。泰姬陵就是姬曼·芭奴的陵墓，并以Taj Mahal，寓意：“ 宮廷的皇冠”來命名。Taj Mahal 是波斯語。Taj是“皇冠”的意思，Mahal是妃子Mumtaz Mahal（姬曼·芭奴）名字的一部分。

為什么一個印度的國王會用波斯語來命名一個妃子的陵墓呢？

這要說一段歷史。

泰姬陵的城門入口

大家都知道成吉思汗吧？公元1218年起，成吉思汗開始西征，征服了當(dāng)時的波斯帝國，統(tǒng)治了整個中亞和西亞。由于蒙古族群以游牧民族為主，不能長期固定一個地區(qū)來生活，文化無法深化和系統(tǒng)化，加之當(dāng)時波斯文化的雄厚，游牧文化很快被波斯文化同化了。當(dāng)時出現(xiàn)了一種民族的統(tǒng)稱，叫突厥化蒙古人(Turko-Mongol,Turkic-Mongol)，即蒙古帝國統(tǒng)治下被突厥文化影響的中亞游牧民族。

什么叫“突厥”呢？

就是歷史上活躍于蒙古高原和中亞地區(qū)的民族集團(tuán)統(tǒng)稱，也是中國西北與北方草原地區(qū)繼匈奴、鮮卑、柔然以來又一個重要的游牧民族。他們有本身種族特征為突厥種的，也有父系祖先出于蒙古部落或認(rèn)可自己是蒙古人的，如帖木兒、巴布爾。

建造泰姬陵的國王沙·賈汗所處的王朝是莫臥兒帝國，它是帖木兒的后裔巴布爾在印度建立的封建專制王朝。在帝國的全盛時期，領(lǐng)土幾乎囊括整個南亞次大陸以及阿富汗等地。莫臥兒帝國上層建筑是伊斯蘭風(fēng)格，波斯語則是宮廷、公眾事務(wù)、外交、文學(xué)和上流社會的語言。

所以，你現(xiàn)在到印度旅行會發(fā)現(xiàn)印度語里摻雜著波斯語，泰姬陵也遵循了伊斯蘭的清真寺風(fēng)格。而在現(xiàn)今的伊朗，也能在普通民眾的家庭里尋找到當(dāng)時蒙古統(tǒng)治時所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我先生家就是其中一個。

婆婆遺留下來的瓷器

5年前先生的繼母去世，他回伊朗辦理后事，家里還有很多繼母生前的遺物，比如一些瓷器。我說，能帶回中國的都帶回來吧。他帶回了幾個瓷器花瓶，我看到上面的畫，很是驚訝，說：“這不是我們中國人的臉孔嗎？難道這是中國出口到伊朗，婆婆買的進(jìn)口貨？”

先生說：“不是啦。蒙古統(tǒng)治過伊朗一段時間，多少留下一些印跡，在一些手工藝上就會出現(xiàn)蒙古人。你看他們長得像中原人，其實(shí)是蒙古人?！?/p>

有時候覺得嫁給一個外國人挺有意思的，你會在不經(jīng)意間知道一點(diǎn)歷史故事，或者產(chǎn)生一點(diǎn)文化碰撞，然后激發(fā)你去閱讀更多的歷史。

由于波斯的語言、建筑、手工藝等被當(dāng)時的印度廣泛利用，國王沙·賈汗便從波斯的色拉子請來了建筑師，為他的愛妃修建了這座陵墓。

泰姬陵的全身由白色的大理石筑建而成，當(dāng)你從城門口進(jìn)入的時候，它正好嵌在城門口的視野之中?？梢韵胂蟮剑?dāng)時的國王，下了馬匹或者馬車，走入城門，在那一個陰暗之處，他且先緩和遠(yuǎn)道而來的顛簸，在這里站上一會兒。遠(yuǎn)遠(yuǎn)望去，泰姬陵的白色和這城門口的陰暗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它的白，像極了傳說中姬曼·芭奴的皮膚，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牽引著這位夫君前往，真的就像一位優(yōu)雅的妃子在等著他。

她是那樣的含蓄、優(yōu)雅、靈動、清新又不失宮廷的尊貴。那時，在國王面前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建筑，是愛妃的一抹倩影，是她靈魂的一縷遺芳......

走出城門，一切開始豁然開朗。修建整齊的花圃、綠植，緩和了剛才排隊買票、排隊安檢、排隊進(jìn)城的艱辛。一如當(dāng)時的國王，他從行宮里過來，也是如此。有些美，值得讓人付出艱辛。

沿著走道緩緩靠近這位“絕世女子”，她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以至于能看清那Taj（皇冠）的細(xì)節(jié)造型，是那樣的尊貴。她的光芒越來越強(qiáng)烈，簡直讓人無法睜眼。尊貴的東西永遠(yuǎn)無法讓人輕而易舉地獲得，繞過兩旁的圍欄，你才真正地踏上屬于她的領(lǐng)地。

走近細(xì)看，其實(shí)大理石并不全白，有些還有些暗淡，為什么在陽光之下就白得那樣耀眼？可見這石頭的品質(zhì)是何等的優(yōu)良，風(fēng)吹雨打，日曬雨淋了365年，它還是如此的光潔。

入口處的花紋和波斯宮殿里的花紋一樣，是玫瑰花邊。最精湛的技藝要數(shù)門口的阿拉伯語書法了。

按照視覺定律來說，長方形聳立著的門框，肉眼越往上，看到的物體越模糊越小。工匠們?yōu)榱俗屪值囊曈X效果有統(tǒng)一的大小，他們測量出尺寸，不管在哪個區(qū)域，你看到的書法字體都是統(tǒng)一大小的。而實(shí)際上，在最上方和最下方的字體大小是有差別的。那么，工匠們計算大小的時候就要非常精準(zhǔn)才能達(dá)到這種視覺效果。另外，這些書法不是畫上去的，是用不同顏色的大理石鑲嵌進(jìn)去的。作為門外漢的我看來，這里面至少有兩道極致的工序：一，在白色大理石上雕刻出書法的凹槽；二，用不同的大理石雕刻出嵌入凹槽的立體書法字母。加上阿拉伯語書法講究整齊靈動，工匠們的技法堪稱巧奪天工啊。

泰姬陵能有讓人嘆為觀止的效果，除了它的花紋、整體的樣式（清真式）之外，還因為它的長寬高都遵循一個尺寸：55米。這是一個完全對稱的正方體型，所以在視覺上會讓人感到無比的沉穩(wěn)和堅固。位于四個角的塔柱也形成一種平衡，更是令整個建筑更加大氣。它一直都是建筑界的瑰寶，無數(shù)的建筑師前來欣賞和借鑒這種美妙的建筑方式。

這么碩大的建筑里面之前就只放了愛妃的遺體，后來國王駕崩之后又與她合葬。聽說，在最中央的棺木擺放處，旁邊的圍欄都鑲滿了各種寶石，后來英國殖民者把這些寶石全部掠奪走了?，F(xiàn)在的棺木周圍是一顆寶石都見不到了?？梢韵胂?，以寶石鑲嵌的棺木，是那樣的金光閃閃。愛妃已逝，國王唯有以物質(zhì)的形式來表達(dá)自己對她的愛意。而這似乎是所有國王——那些在塵世間不可一世者的方式來緬懷和留戀一個人的軀體，或者自己的軀體。而他們心里是那樣的無力——即使是萬人之上，他們終究只是塵世間的造物，他們心里很清楚，他們的財富、國土、子民都無法帶走，他們必定是要孤獨(dú)地踏上另一段旅程。而在另一段旅程里，誰又能有信心繼續(xù)稱王呢？

他們也許不知道他們之所以為王是有另外一個“王”（上帝）給了他們這份殊榮，有些人卻無視另外的這個“王”的存在。也許是因為這樣，那么多的帝王將相都產(chǎn)生了恐懼，他們在塵世間可以呼風(fēng)喚雨、為所欲為，而有一樣?xùn)|西他們和賤民一樣，那就是：死亡。

他們恐懼自己的死亡，恐懼自己喪失江山，于是就有了像秦始皇一樣的人，追求長生不老，臆想能把自己的江山搬到陰朝地府?，F(xiàn)在看著著實(shí)可笑，可又因為這些恐懼和對塵世的留戀又激發(fā)了某些人（當(dāng)然不是帝王本人，那些被迫的工匠們）的天賦，他們也許不知道當(dāng)時只為服從一個皇帝的命令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晶到日后，幾百幾千年之后，為世人所膜拜和研究。所以我說，泰姬陵的美，我們要歌頌的不是國王本身，是工匠們。

產(chǎn)生錯覺的幾何花紋

從陵殿里出來，坐在平臺上，有導(dǎo)游在給游客們講解。他指著某一根有花紋的柱子，說，看吧，這柱子只有三個面，往上一點(diǎn)你會看到六個面，再往上就有十二個面了。我們也順著他的方向看去，果如其言，這種幾何圖形的構(gòu)造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

在所有的世界遺產(chǎn)面前，你會看到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倳腥耍ǘ鄶?shù)是導(dǎo)游）訴說著當(dāng)時的故事，如果有小道偏門的故事，大家更是聽得津津有味。作為后人的我們，也不會去印證這些故事的真?zhèn)危炊驗橛辛诉@些小故事而對每一個建筑、每一個物品有了更深的連接感。

說到底，這些都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說到底，我們都因為這些作品而想到了背后的創(chuàng)作者。那么“人”這樣的作品呢？如果人都有這樣的精湛技藝和智慧創(chuàng)造出那么多的作品，那人背后的創(chuàng)造者又該是有多智慧！

從泰姬陵的另一邊出來，開始往外走，趕赴下一個景點(diǎn)?；仨豢矗诖髽涞挠骋r下，泰姬陵更顯清新脫俗，不禁讓人不想邁開腳步，永遠(yuǎn)為她駐足。當(dāng)時的國王，每一次的離開，或許也會是這般心情？

德里紅堡

我們前往的下一個景點(diǎn)原先是不知道和泰姬陵有著密切關(guān)系的，沒有做功課的我總是能品嘗到這些意外的驚喜。

離開泰姬陵，我們前往The Red Fort，俗稱“德里紅堡”。

德里紅堡國王沙·賈汗的行宮，它和泰姬陵遙遙相望，聽說國王如果不到泰姬陵去，每天都會在城臺上遙望遠(yuǎn)處妃子的陵墓。又聽說，他年老不能下床時，只能用寶石的折光來欣賞泰姬陵。不管傳說是真是假，這份心還真的讓人感動。

德里紅堡城臺上遙望泰姬陵

紅堡顧名思義全身都是紅色的，它比泰姬陵建得更早，是更早期國王的行宮，后來國王沙·賈汗繼承了這個住所。因為建于阿格拉，靠近盛產(chǎn)紅石頭的齋浦爾，整座行宮都由這種紅石頭筑建而成。

姬曼·芭奴雖然生了14個孩子，但只有6個存活，其他的都夭折了。存活的6個孩子里有4個是王子，2個是公主。后來，最小的王子為了爭王位把所有的哥哥都?xì)⒘?，還把自己的父親軟禁起來。由于國王被軟禁，只能在城臺上瞭望泰姬陵了，也因為失去自由無法到清真寺做禱告，在紅堡內(nèi)還有一個特意為他建造的小型清真寺，可謂說是堡中之堡。

這位小王子心性兇狠，其中一個公主愛上了一個非皇族的人，他直接把這位公主從城墻上扔了下去，紅堡上有個房間就是這位公主的陵墓。

其實(shí)國王沙·賈汗的晚年生活不盡人意，一是因為大量揮霍國庫讓民眾非常不滿，大家都趕他下臺，另一個是遭到小兒子的軟禁。但是最后他還是如愿了，死后葬在了姬曼·芭的旁邊，一起享用了自己下令建造起來的泰姬陵。聽說，他曾有計劃給自己建一座全身黑色的陵墓，和泰姬陵相鄰，一黑一白。想想，一座全身黑色的陵墓，也會有另一番美感，只是這個愿望最終沒能實(shí)現(xiàn)。不過，能和自己的愛妃葬在一起也算是圓滿了。

因為阿格拉是過去的帝都，在那里有多處景點(diǎn)，由于時間關(guān)系我們只參觀了兩處，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赡苁且驗樘┘Я昴莾A城之美，讓我在回程時所遇到的艱辛都覺得是意外的賜贈。

這就要說回我們是如何買到火車票如期前往的了。

在印度旅程過去了13天之后，我們第一次坐上了印度的火車?？赡艽蠹叶几乙粯?，印度火車給我們的印象就是人滿為患——攀爬在車頂，懸掛在車窗，到處都是人。這應(yīng)該是我們接觸到最經(jīng)典的印度畫面。

在拜托酒店人員幫我們在網(wǎng)上買票無果之后，我們起了大早，揣著到火車站人擠人的心理去現(xiàn)場買票。到了火車站，出乎意料，可能也是夠早，售票處不但沒有人擠人，連人都沒幾個，而且還有外國人窗口專供外國人買票。我們很快就買到了前往阿格拉的快車，票價每人60元人民幣。

印度的火車站相對我們的火車站來說是殘舊得很，但車廂內(nèi)的環(huán)境還是很好的，有空調(diào)，還算舒服。我還不禁感嘆：“誰說印度的火車恐怖呢？這不是挺好的嘛！”

誰知，回程就完全不是這樣的景象了。

新德里其中一個火車站

印度火車票在去程的火車站是買不到回程票的，只能到了那個站再買從那個站出發(fā)的票。我們到了阿格拉，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回程票買了。由于是旅游熱門城市，即使很早，回程快車票已售罄，只有慢車，慢車需要3個小時。這時，慢車有兩種票可以選擇：空調(diào)與非空調(diào)?？照{(diào)的每人75元，非空調(diào)的每人15元，先生問我：“選擇哪一種？”

這時我又開始發(fā)揮節(jié)儉的美德了。掰著指頭算了算，如果選擇空調(diào)的，兩人要150元，非空調(diào)的只需要30元，相差120元呢！

“要非空調(diào)的！”我斬釘截鐵。

“想清楚了啊？沒有空調(diào)......可能會熱啊?！毕壬秮響岩傻哪抗?。

“來的時候那空調(diào)冷死了，沒空調(diào)溫度正好，大晚上的，一開車就有風(fēng)了?！蔽矣终f。

“真的想清楚了？你受得了？”先生繼續(xù)考驗我。

“要不......要空調(diào)的？你說呢？”我有些動搖了，習(xí)慣性又把球踢回給他。

“要不......你體驗一下也好。那就要非空調(diào)的吧。不許后悔哦。”

“好！”我又堅定起來。（后來我為自己的堅定后悔了。）

買好票，又遇見了來時坐在旁邊的阿富汗父子，他們也選擇了非空調(diào)票，這就更增加我對非空調(diào)車廂的信心了。

可能是我成長的環(huán)境里沒有體驗過國內(nèi)早期春運(yùn)擠綠皮火車的經(jīng)驗，我對印度非空調(diào)車廂的想象簡直是太天真了。

回程。

在站臺上等著我們的火車，那響亮的長哨聲，加上火車和鐵軌的摩擦聲，真的有點(diǎn)電影里80年代的趕腳。人們提著行李，等待著車廂門打開的那一刻。時不時從身邊走過的小販，吆喝著我聽不懂的說辭。不知道為什么，火車站總給我一種別離的憂傷感。坐飛機(jī)也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機(jī)場就沒有火車站的這種感覺。

火車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地方。特別是印度的。

車門打開了，車上已有從上一站上車的人，踏入車廂的那一刻簡直是要崩潰的。

氣味，一股刺鼻難聞的尿騷味兒撲面而來。我仿佛穿越回了電影畫面中的80年代，這過去30幾年沒有經(jīng)歷過的、傳說中的綠皮火車，我現(xiàn)在正在親身經(jīng)歷著。眼角的余光不聽使喚，竟從廁所的門縫中看見了里面的陳設(shè)——銹跡斑斑的不明物體，土黃色的不明物體，那股刺鼻的尿騷味兒，還摻雜著各種體味，從那里蔓延到了整個車廂。我趕緊收回了眼角的余光，告訴自己不要看，不要聞，更不要再想那個畫面。這時先生的聲音響起：“不行，我快要吐了?！?/p>

“你不是在印度生活過嗎？我第一次見都還沒吐?！蔽疫€挺鎮(zhèn)定。

“中國太干凈，回來不習(xí)慣了。啊，不行了，我想吐?！?/p>

我給了他一個口罩，說：“把這個戴上，等車開動空氣進(jìn)來就好了。忍著。”

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鎮(zhèn)定，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吐，反而還安慰起別人來。

我也戴上了口罩，坐了下來。有人因為沒買票亂坐了別人的位置，發(fā)生了口角；孩子們打打鬧鬧；車廂頂?shù)娘L(fēng)扇呼呼地吹著，放行李，說話......一片混亂，一片吵雜。不遠(yuǎn)處的阿富汗父子和我目光對視，也顯示出無奈的表情。他們也后悔買了非空調(diào)車廂嗎？

發(fā)生口角的人越吵越大，竟也沒有車管人員來調(diào)解。后來邪不壓正，沒買票的人灰溜溜地離開了。車廂里暫時安靜了一些，只是那掛在頭頂?shù)娘L(fēng)扇，仍然呼呼地吹著。火車上還有風(fēng)扇這場景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了。請原諒，我第一次坐火車是在英國，后來就是中國的高鐵和輕軌了。

車還沒開，那從廁所里透出的氣味總會一陣一陣地飄過來。我把口罩綁得更緊一些，跟自己說：“沒事，旅途就是體驗生活的，任何的體驗都是值得的，任何的體驗我都應(yīng)該接受。”

這么跟自己說了之后，我感覺好多了，而且車開動之后，氣味也會被風(fēng)吹跑，我等待著車的啟動。

車終于啟動，我終于可以解開口罩呼吸一點(diǎn)清新的空氣，盡管每次到站停車那股味道又會如期而至。

車廂里做什么事的人都有。睡覺的，哄孩子睡覺的，和孩子玩的，聊天的......有個爸爸直接把哄睡的女兒放在了餐桌板上，小女孩睡得可真香。

小販、乞丐、無票族都可以隨便上下車，這已經(jīng)是二等票的非空調(diào)車廂了，那些三等票車廂的景象就不敢再想象了。剛定下了神來，有人用東西碰了我一下，回頭一看，一個乞丐直愣愣地看著我，端著個盤子要我給錢。我推了推先生，示意：“要不要給？給多少？”

“不能給錢，給他面包?！彼弥形恼f。每次出國旅行，他和我進(jìn)行“秘密交談”都是用中文。對于他來說，這是懂中文的最大益處。

我們把包里能吃的都給了乞丐。后來才知道，車上有好多乞丐，給得了一個給不了兩個、三個、十個......

先生和鄰座的小伙兒子攀談起來，我們由此知道了印度火車票的一個天大的“秘密”。

印度的火車票

在印度，正常的火車票（二等或者三等票）是非常難買到的，民眾們出行得提前一個月買票，其中一個原因是人多，另外一個原因是腐敗。

火車票里有一種票可以理解為Last moment ticket，即政府控制20%的票不讓車站賣出去，等普通票賣完后再高價賣這一部分的票。這個在印度人眼里已不是秘密，對于外國人就感覺很不可思議了。

這種Last moment ticket是這樣操作的：

賣完了80%的正常票后把剩余的20%分成兩個10%，民眾只能在列車出發(fā)前一天的上午10點(diǎn)—12點(diǎn)去買這種票，其中一個10%的票，票價是正常票價的3倍，另外一個10%的票價是4倍。

小伙子跟我們說得非常詳細(xì)。怪不得我們會看到火車頂、車窗都是人的景象，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人口實(shí)在太多，車管人員都無法管理那些無票上車的人。聽說，遇上大的節(jié)日，三等車廂的車門永遠(yuǎn)是開著的，因為根本就關(guān)不上，人們自由出入，只要你能掛得了在車上。

“怪不得我們剛才要買空調(diào)車廂的票價那么貴呢！原來是因為這樣！”我說。

小伙子說：“你們的票價還是屬于正常的。政府會留一定的票量給外國游客，所以售票處會有外國人專用窗口。那種last moment ticket其實(shí)也是在為有錢人服務(wù)，他們可以出高價錢，不需要排隊，知道在固定的時間去買肯定有。對于有錢人來說，錢不是問題，時間是問題。政府還可以因此獲得更多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呢？”

是啊，站在政府和有錢人的角度來看，真的就是雙贏?？墒歉F人呢？

此時，連泰姬陵的美都無法消除我心頭涌現(xiàn)的心酸感了。

正當(dāng)我陷入沉思，一哥們兒開動音響，拿起麥克風(fēng)唱起了印度歌來，整個車廂又熱鬧了。

那男子唱的都是印度電影里的歌曲，人們可以點(diǎn)歌，他幾乎都能唱出來。我是聽不懂具體的歌詞，只是調(diào)子就足夠讓人歡快。印度歌曲，聽著就想扭動身體，我也情不自禁，有著想跳舞的趕腳。而那個睡在餐桌板上的小女孩，依然雷打不動，不知道她做的夢里有沒有印度以外的世界呢？

多虧那哥們兒了，緩解了車廂里沉悶的時光，一曲又一曲讀唱著。我想象著自己跳出了車廂，漂浮在它的上空，車窗變得很小，看不清里面的人與物，那個我的空殼，旁邊坐著我的先生，小伙子刺耳的歌聲伴隨著火車摩擦鐵軌的聲音......一切都看似很亂，很糟糕?？墒钱?dāng)我把頭探入其中一個車窗時，看到那些我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都沒有感覺有什么不妥，這就是他們的生活，祖祖輩輩，天天如此的生活。而我，又有什么權(quán)利去評判人家的生活呢？我只不過是一個過客，一個自以為是見過不少世面又來見他們的人。而此刻，我感謝他們讓我見到生活真實(shí)的樣子。

這就是人類的大千世界，而我所看到的，仍然是冰山一角。

隨著哥們兒的最后一曲，車緩了下來，到站了。而下一站，我又會去到哪里，又會見到什么？

而我相信，沒有期許總會有驚喜。

（敬請期待下一篇：北部第三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