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落，一張張斑駁滄桑的老照片映在紗幕上，80余年前故宮文物南遷的真實歷史影像印證著舞臺上剛結(jié)束的故事。11月10日晚，根據(jù)故宮院史改編、記錄故宮文物南遷歷程的原創(chuàng)話劇《海棠依舊》在上海文化廣場上演。

這部故宮院史話劇由如今的故宮人自編自演。“業(yè)余”演員們的表演雖然有幾分滯澀，掩不住的真摯感情卻足以打動人心，一段國寶南遷的波瀾壯闊歷史和一個家庭的離散故事娓娓道來，沒講到結(jié)尾，觀眾席上不少人已經(jīng)開始落淚。

《海棠依舊》劇照

話劇《海棠依舊》取材于600年故宮史上一段蕩氣回腸卻很少被提及的歷史——文物南遷史。

《海棠依舊》海報

1933年，為防止故宮文物在戰(zhàn)火中損毀，故宮人頂著輿論壓力將文物遷移出北平，開啟了長達17年守護文明之火的長征之旅，在這條困難重重的險途上，護寶者們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的身心考驗，向死而生，始終用生命守護著國寶和文化的安危。

但在時間的洪流中，這段歷時十數(shù)年、輾轉(zhuǎn)上萬里、守護上萬余箱文物完璧歸趙的文化長征險些被遺忘，故宮之外，鮮有人知道當時的故宮人究竟付出了怎樣的艱辛與犧牲，才創(chuàng)造下被譽為“人類精神文明史奇跡”的壯舉。

舞臺上，近兩小時的《海棠依舊》講述了一家三代故宮人跨越半個世紀的滄桑往事。三幕戲分別選取了1933年南遷起運前夕，1944年抗戰(zhàn)即將勝利，以及1948年首批古物遷臺三個重要的節(jié)點，展現(xiàn)了文物南遷歷程中，護寶人顧紫宸一家的三次選擇和訣別。

劇中，一路守護國寶、隨文物顛沛流離的顧紫宸給妻子、父母和兒子寄去三封家書，雖然對象有別，卻都是催人淚下的離別之語。

編劇王戈表示，三封家書，對應(yīng)了杜甫筆下的《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這恰是暗夜中這些文明火種守護者不得不面對的命運，是一種時代與個人的碰撞，使命與宿命的纏裹。

《海棠依舊》劇照

“海棠”這一意象首次出現(xiàn)，是在顧紫宸和妻子離別的一幕中。身為故宮人，他和妻子第一年相識就去故宮文華殿前看海棠花。倏忽5年已過，他們結(jié)為夫妻，不變的是每年攜手去看文華殿的海棠。然而，到了第6年，北平戰(zhàn)事日急，顧紫宸要隨故宮文物南下，只能拋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和一家老小。離別之際，他們以海棠為約，相約抗戰(zhàn)勝利之后，重聚在故宮。

然而此后，顧紫宸護送著這些古物，從北平到南京再到重慶、臺灣，一路流離，“海棠”借助顧紫宸的家書反復(fù)出現(xiàn)，他卻再沒能看到文華殿的海棠，和妻子也再沒能相聚。山河破碎下，護寶人的職責讓他最終選擇了對故宮文物盡責，讓等待他的家人抱憾。

演出結(jié)束時，不少觀眾眼眶濕潤，坦言沒想到“主旋律”也能如此好看。從這個角度講，《海棠依舊》對于近年來宏大題材作品很難討喜的戲劇市場來說，是個值得尊重的存在。

對此，該劇編劇、故宮副研究館員王戈表示，《海棠依舊》之所以能觸動人心，是因為“真誠與真實”。他說，作為真實歷史，上世紀30年代開始的那場浩浩湯湯的故宮文物遷移保護歷程，在中華文明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古物不可復(fù)得”，戰(zhàn)亂之下，正是這些故宮人犧牲了自己，才避免中國出現(xiàn)更多的“圓明園之殤”；然而，這段歷史和這些文物保護者未曾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和傳播，今天，當人們?yōu)橐欢脟鴮毮缃吁鄷r，很少有人知曉這些護寶人九死一生的故事。這成為《海棠依舊》的緣起——這是一段不能也不應(yīng)被忘卻的歷史，作為故宮的新一代，應(yīng)該深深地去紀念。

1933年初，文物裝好箱后，從各處裝箱點集中到太和門廣場。2月5日大批板車拖進院里來，文物一箱箱的裝上去，天就要黑了，國寶17年的顛沛就從這里開始

對前輩的敬意成為王戈寫戲的最初動力。2004年，王戈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看到許多南遷史資料，一個個抽象的大詞借此被還原成一個個具象的片段，“那時，這段歷史就給我播下一顆種子”，此后，王戈帶著對歷史細節(jié)的強烈好奇陸續(xù)翻閱了“所有能找到的南遷史資料”，直到2009年才動筆。

十七年的文物南遷史，敷演成戲也非一朝一夕。王戈表示，初稿加上收集資料，“增減修改用了三年，2012年上演后劇本也一直在調(diào)整。”

王戈表示，劇中無論是護寶南下，顛沛奔波的故宮職員顧紫宸，還是值守北平、甘苦與共的故宮理事龔培衡，都有原型參考，“不是一個人的形象，他們?nèi)诤狭嗽S多故宮前輩的故事，濃縮了一代故宮人的群像?！蓖醺瓯救藢憫驎r也數(shù)度落淚，“那種撲面而來的真實感，就像看到一位位老師老友出現(xiàn)在面前，護得古物周全，這就是故宮人的使命，讓人真實的為故宮驕傲?！?/p>

除卻編劇，《海棠依舊》所有演員均來自“擇一事終一生”的故宮各部門一線。演出當晚，舞臺上17位來自故宮的“青年業(yè)余演員”分別來自故宮的保衛(wèi)處、行政處、開放管理處、文物管理處、修繕技藝部、資料信息部、文?？萍疾?、出版部、展覽部等一線部門。劇中提及的“文華殿、神武門”對外人只是景點，于他們卻是朝夕相處的地方，這讓居于斯守于斯的故宮人，有著專業(yè)演員無法體會的情感。

《海棠依舊》劇照

對此，曾有人戲言，與文物廝守的他們演別的戲沒那么“專業(yè)”，但演這出戲，沒人比他們更“專業(yè)”。

作為《海棠依舊》中為數(shù)不多的專業(yè)戲劇人，該劇導演毛爾南直言，和大家看到的常規(guī)演出不同，《海棠依舊》從編劇、作曲，到演員，都是故宮的普通職工，就是這樣一群“擇一事而終一生”的當代故宮人，用他們的真心與前輩們進行“對話”，雖然他們在戲劇專業(yè)里略顯稚嫩，甚至還有些樸拙，但《海棠依舊》卻是一封用真情書寫的家書。

談到此次赴滬演出，王戈表示上海對《海棠依舊》意義十分特殊，“1933年古物南遷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存放地便是上海，這座千里以外的城市與故宮有著跨越八十余年的淵源。”

他介紹，上世紀30年代初，故宮博物院一萬余箱文物便分為五批運到了上海。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故宮人用了“滬上寓公”四字給文物編號，“寓公”指流亡他鄉(xiāng)的貴族，這似乎寓意著故宮古物因避亂遠走上海的無奈，還有幾分幽默的自嘲與揶揄。

故宮方也提到一個巧合，距此次演出的劇場不遠處便是當年故宮駐滬辦事處。此番來到上海，于故宮人更像“省親”，他們期待在這片前輩駐足過的土地上，以故事還原史實，懷著敬畏的心去復(fù)蘇這段“被遺忘、被忽略，卻延續(xù)了民族文化根脈的歷史?！?/p>

“尤聞偵騎密，未許寄書頻。記取海棠發(fā)，同看北國春?！惫蕦m文物南遷總負責人、前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在故宮南遷途中曾寫下這樣一首詩。王戈一直記在心里，他說，這首詩記述著老一代故宮人最真實的悲歡，只是生離死別時，他們?nèi)杂行叛?，那些古物所代表的中華文化便是他們的寄托，文華殿前的海棠花，便是故宮人最好的慰藉和念想。

《海棠依舊》劇照

1950年一部分遷臺故宮人在臺中的文物庫房前合影。背后的箱子上還貼著“滬上寓公”的標簽

據(jù)悉，《海棠依舊》將在上海文化廣場演至11月12日。演出期間，王戈將代表青年故宮人和《海棠依舊》劇組在同濟大學、上海文化廣場、市西中學等地開展人文講座，以更為豐富生動的史料和《?！穭∨_前幕后不為人知的故事向觀眾講述更加真實生動的南遷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