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曲江對酒》讀記

(小河西)

本詩寫于乾元元年（758）春，時杜甫為左拾遺。

曲江對酒（杜甫）

苑外江頭坐不歸，水精春殿轉霏微。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

縱飲久判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吏情更覺滄洲遠，老大悲傷未拂衣。

【注釋】水精春殿：指芙蓉苑中的宮殿。《后漢書-大秦》：“宮室皆以水精為柱?！保ㄋ核?。）《東山寺》（唐-張祜）：“半夜四山鐘磬盡，水精宮殿月玲瓏?！?strong>霏微：雨雪霧霜露云等細微的樣子；迷蒙的樣子。《巫山高》（唐-李端）：“回合云藏月，霏微雨帶風?！薄缎轮瘛罚ㄌ?陸龜蒙）：“晴月窈窕入，曙煙霏微生?！?/p>

桃花：《桃夭》（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楊花：《采薇》（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黃鳥：《黃鳥》（詩經）：“黃鳥黃鳥，無集于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白鳥：《靈臺》（詩經）：“白鳥翯（hè）翯?！保ㄓ鹈珴嵃锥鴿櫇擅病＃?/p>

判（pān）：通“拚”。舍棄。《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漢-趙曄）：“一士判死兮而當百夫?！薄洞喝张甲鳌罚ㄌ?溫庭筠）：“夜聞猛雨判花盡，寒戀重衾覺夢多?！?strong>久判人共棄：早被大家舍棄。久判也可解為“早就判知”?！逗雨枠颉罚ㄌ?王勃）：“判知秋夕帶啼還，那及春朝攜手度?！薄端聵窃乱棺碇袘蜃鳌罚ㄋ?陸游）：“此酒定從何處得，判知不是文君壚?！?/p>

滄洲：水邊綠洲，常指隱士居處?！稙猷崨_勸晉王箋》（魏-阮籍）：“然后臨滄洲而謝支伯，登箕山以揖許由?！薄顿洷R征君昆弟》（李白）：“滄州即此地，觀化游無窮?！?/p>

拂衣：振衣而去；指辭官歸隱。《述祖德》（南朝宋-謝靈運）：“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薄恫挥鲈仭罚ㄌ?王維）：“濟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爾一男兒。”

【大意】俺在芙蓉苑外的曲江邊久坐不歸，苑內精美的宮殿已迷迷蒙蒙。（天已很晚。）輕微的桃花追隨楊花落地，黃鳥時不時與白鳥齊飛。早知放縱飲酒大家都嫌棄，工作懈怠也確實與世情相違。身為拾遺更覺得隱居太遙遠，可年老后又會因沒有辭官而徒然傷悲。

【詩意串述】此詩首聯寫場景。芙蓉苑外曲江邊，一邊飲酒，一邊望著芙蓉苑中的“水精春殿”，直到夜幕降臨宮殿霏微。次聯寫暮春景色。細微的桃花楊花追逐著下落，時不時還有黃鳥白鳥伴飛?！?span style="color:black">此聯對仗工整且句中自對，生動傳神內涵豐富，值得仔細體會。落花輕盈，飛鳥歡躍，本是異常絢麗的暮春景色。但又不僅僅是春景。一個“落”字，一個“逐”字透漏了作者的情緒。此聯寓意甚多：在杜甫同僚中自然是有“桃花”也有“楊花”，有“黃鳥”也有“白鳥”。有當紅的寵臣，也有失意的臣子。有直言忠臣，也有讒佞奸臣。有正人君子，也有猥瑣小人。官場是一個魚龍混雜的江湖，也是一個陰謀充斥，勾心斗角永不停歇的戰(zhàn)場。也許有忠臣君子得勢，更多是奸臣小人受寵。今天或是黃鳥兼白鳥，明天或許有桃花逐楊花。不必拘泥桃花、楊花、白鳥、黃鳥具體所指。】三聯寫自己狀態(tài)。早知俺“縱飲”已為“人共棄”（皇上都煩了）。俺“懶朝”也確實不合常理。（為啥縱飲呢？還不是因為不受重用；為啥懶朝？還不是因為無所事事。）末聯寫自己矛盾的心態(tài)。身為拾遺，感覺辭官隱居很不現實?？扇绮晦o官，老大或許會徒然傷悲！此詩精彩之處在次聯，而感情落處在尾聯。杜甫的處境是：“拾遺”吧，皇上不用；不“拾遺”吧，與“世相違”?！胺饕隆卑桑岵坏茫ā按松砟堑酶鼰o家”）；不“拂衣”吧，已“人共棄”。如果你也曾有一個自己非常看重的位子，因領導不信任而被“涼”在一邊無所事事，只能借酒澆愁，漸漸地連周圍同事“人共棄”了，理解這首詩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