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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遲到成癥的N種解釋 圓桌派4 | 第21集 嘉賓:梁文道、馬家輝、周軼君 1. 生命就是一個拖延的過程 竇文濤:我先向你們賠罪,今天是我遲到。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跟《圓桌派》已經(jīng)渾然一體了,聊什么話題我犯什么毛病。你看,昨天前天我都沒遲到,今天聊拖延,我就拖延了。 但是拖延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這年過半百的人拖延,很多年輕人也來反映說能不能聊聊拖延。 周軼君:我記得有一天你遲到了,我就說了句守時是一種美德,然后你說那我就一個勁兒地缺德。 竇文濤:你凈給我露底。很多事情你們不要當成一個道德問題,好嗎?當成一個病理問題。 我的朋友就給我起外號叫大磨嘰,原因有很多,我可以跟廣大青年朋友分享。比如說十二點準時出發(fā),到最后五分鐘的時候好像需要一個儀式,就比如說我得再喝一口茶,我不完成一個固定動作,這個門就出不去,但你這么一晃。 周軼君:就二十分鐘了。 竇文濤:而且進入現(xiàn)代機器工業(yè)乃至于更精密的時候,很多時候會出現(xiàn)一種強迫癥,有時候我出門會造成一種崩潰,就最后出不去。 我當然后來要跟朋友道歉,但是道歉我都得撒謊,因為你沒有辦法解釋。 我出門還差五分鐘,你知道我有很多眼鏡,選一副眼鏡通常花十分鐘,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的好看和不好看跟我今天穿的衣服很有關系。 我更喜歡今天這副眼鏡,但是它跟我外套的顏色不太搭配。所以我就換了一個外套,外套跟眼鏡是配上了,但是跟我已經(jīng)穿好的褲子又不太搭了。后來我又去搭褲子,看起來不太協(xié)調(diào),要不我再把眼鏡換過來…… 周軼君:兩個小時過去了。 馬家輝:連鎖反應。 竇文濤:我用一個詞,就是要妥貼。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各方面要都整好了,就像一塊布要熨平了,不能有一點皺褶。 梁文道:其實拖延癥只是一個病征,真正造成他拖延的理由有很多種的,比如說有的人是根本沒有時間觀念,有的人是強迫癥帶來的儀式感使得他不得不完成一些儀式。 還有一種,我遇到的很多年輕人其實他們不是拖延癥,他是因為上癮別的事情導致拖延很多工作上的事情。 有一些年輕人晚交功課或者該做的工作沒做好,你發(fā)現(xiàn)他干嘛了呢?他為什么會拖呢?是因為他在上某個游戲的癮,或者在上一個網(wǎng)上社交的某種癮。拖延的理由是因為他對別的事情更加投入、更加專注。 周軼君:還有的人可能是恐懼,就是最好就出門這件事再晚一點來。比如說我要見一個人,但其實我不是那么想去見他,那我肯定遲到。遲到其實是你的一個心理暗示,就是你不想去。 竇文濤:我在圣托里尼島遇到過一個研究希臘哲學、翻譯過《荷馬史詩》的楊老師,他說拖延癥是一種死亡恐懼的表現(xiàn)。你看人他怕死,所以他本能地把每一個事情都往后拖,晚一點,死也晚一點到來。 梁文道:弗洛伊德本人也說過的,他寫過拖延癥是對死亡的推后。 馬家輝:我看過一個作家止庵在一本書的序里面寫過,說一個人離開老婆小孩去另外一個地方做生意,他到了那邊就去尋歡作樂,過了兩天收到家里女傭?qū)懙囊环庑?,打開來看第一頁,說很悲慘,你兒子掉進河里死掉了。 他看到這里很難過了,就把信收起來放在抽屜里,然后繼續(xù)去尋歡作樂。玩了三天之后,他再打開抽屜把那封信讀完,沒想到后面寫得更慘,說你老婆很難過,她也跳河死了。那個男人把整個悲劇都看完了,他最后在酒店房間上吊自殺。 止庵在故事后面加了一個他閱讀的注解,說生命說破了其實還不是這樣子嗎?我們盡量把不好的消息壓住、拖延,不要面對它,拖到最后拖不了了,才面對。生命的過程就是一個拖延的過程。 2. 拖延是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真空世界里, 做最后的狂歡 竇文濤:但是有的時候恐懼的也不一定是死亡。比如說我的助理,她苦惱的是我要讓她做一個文案,她就跟我坦白,說為什么一定要拖到最后一天呢?我知道可以第一天做,但是你讓我第三天交,我就想到最后那天夜里,拖到不能拖了才要做,真的是沒辦法。 這里面有兩件事,一件事是人實際上是一種此岸的動物,總是活在當下。 挑戰(zhàn)和壓力畢竟還沒到來,那此時此刻的我呢,寧愿陶醉在我喜歡的事里,其實是掩耳盜鈴,其實是鴕鳥政策,一直拖到最后不得不做的時候才去完成。 而第二個原因是什么?為什么他不做呢?有的心理學家認為這是自信心不強的表現(xiàn)。有些人他實際上懼怕壓力、懼怕挑戰(zhàn)、懼怕競爭。對治的方法就是說你要藐視困難,那沒什么了不起的,小菜一碟,但這對有些人來說就很難。 梁文道:這種拖延說穿了還是恐懼。比如說剛剛說的那個故事,我繼續(xù)尋歡作樂,好像把壞消息往后押了一樣,其實你還是恐懼,你是恐懼壞消息。 而所有的恐懼在精神分析學派里面看來,都是死亡恐懼的擴散或者投射。我們對所有壞消息的逃避、面對的困難的那種拖沓,其實都是跟死亡恐懼相關的。 因為有恐懼,所以才要去找一些讓人能夠忘記恐懼的東西,所以我就對某些東西上癮。很多人對網(wǎng)游上癮,并不是因為真的很愛那個東西,而是因為他想忘記別的東西。 周軼君:制造了一種真空,就好像你其他的世界瞬間就不存在了。你明明知道時間是不停的,但還是會像浮士德一樣,想叫時間等一等、等一等。 我有時候也會追網(wǎng)劇,追網(wǎng)劇的那一刻我可以什么也不想,就傻傻地吃土豆片。或者追偶像也是一樣的,那一刻你不用想任何別的事情,你的世界就像站在一個懸崖頂峰,其它都消失了一樣的,你覺得那一刻似乎你像是永恒了一樣,其實你知道沒有。 竇文濤:陶醉有時候也是逃避。我聽過一個外國心理學家的一個演講,他說被拖延癥所苦的人,你們先不要自卑,拖延癥并不見得是不好的,因為你最終是要在時限之前完成的,你不能不完成,對吧?那懲罰等著你。 他說其實很多天才型的人物,還有很多特別牛的設計都出于拖延。尤其是創(chuàng)作型的工作,比如說文人對自己要求非常高,開頭怎么都想不好,想不好就逃避,可是你在逃避的時候也許內(nèi)心的某一個部分還在艱苦地構思,好多出人意料的點子是拖到最后一刻才有的。 我們講哀兵必勝,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很多時候像我做主持人,去主持一個活動想不好一個開始語,其實你是把它拋開了我不要想它,我干點別的事去,但是最后逃避不了上臺的時候,到最后那一刻了。 梁文道:那個緊張感來了,腎上腺素。 竇文濤:那真叫一種福至心靈,就在你上臺前一刻一下就想到了。其實腹稿在你不知道的一個潛意識里可能一直在琢磨。 所以這位心理學家說有拖延癥的人不要自卑,因為有一些拖延實際上是在等待那個靈感。往往有些追求完美、有強迫癥的人不肯放過自己,就一直拖拖拖,你拖的時候心里仍然在運作; 還有一種人就按部就班上手就做,他也許做的東西也就按部就班。但是出人意料的靈感都是你把自己壓到了一個程度之后,突然迸發(fā)出來的。 周軼君: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天才,雖然你一直這么想。 3. 我們在平行又交疊的時間軌道里, 過各自的生活 竇文濤:而且我現(xiàn)在就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同的,對不對?因此真的咱們是可以就是,我覺得進入新時代應該從物理學,應該從愛因斯坦里邊得到一些時空觀念。 你知道時間和空間是個主觀的觀念,不算玄吧?一個物體的相續(xù)性被人定出刻度,就叫作時間。 ![]() 那天我聽一個兒童心理學家在網(wǎng)上講,說家長們要了解孩子,孩子的時間觀念和你的時間觀念是不一樣的。你看經(jīng)常是父母催小孩出門,他就是不出去,或者父母讓孩子做一個什么事,說了二十遍,他還是不干。 你覺得時間很緊了,但是在孩子的時間觀念里,他感覺好長。他其實不是故意不聽你話,他確實覺得悠哉悠哉。 梁文道:未來還很遠。 周軼君:說到這個我其實挺感慨的,我其實是最近有一位至親過世,我才覺得時間是有終結的,就很奇怪。 在我小的時候,身邊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情、熟悉的位置的時候,其實你會某程度上感覺,不叫歲月靜好吧,就是這種狀態(tài)是沒有止境的。只有當有一個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你才會覺得嘩一下子它就過去了。 像我孩子三歲,他會把所有發(fā)生在過去的事情都管它叫昨天,所有未來他就叫明天,我覺得很有意思,他永遠活在今天。他跟我說一個什么事,都是昨天干嘛,這指過去的事。因為他還沒有學會看表,我們說的時間觀念其實都是看表。 竇文濤:我想起的是文道有一篇關于熬夜的文章,我也挺有同感。就是他過去老熬夜吧,半夜一出去,就能看到很多生活在不同時間軌道上的人。你可以講講。 梁文道:對,每個人的時間是不一樣的,你有沒有試過熬夜熬到天快亮的時候?我以前常常凌晨五點多都還沒睡。 那個時候住的地方樓下是一條酒吧街,有的時候就半夜下去喝酒,喝到了人家酒吧都打烊了,三點鐘了,還不夠。又到了對面的一個便利店,再買啤酒。有時候有朋友跟我一起,有時候就我一個人,就坐在那個門口喝,一邊喝一邊看書。 快到五點多要天亮了,就感覺到氣氛開始會變,很多人開始出來走去菜市場,我也跟著去。五點多的菜市場,去那的人一般都是去給餐館買菜;還有一些在路邊攤子上吃飯的人,是早上等著開第一班公交的公交司機,還有要開地鐵的司機,我認識很多這種人。 經(jīng)常我看到他們,然后看看我自己,那個感覺好奇特,是什么意思?就是他的一天剛剛開始,我的一天還沒結束。 什么叫你過了一天呢?自然的一天是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但是對我們大部分人來講,我們的一天是以起床到睡覺,中間這叫一天。 我還沒睡,所以我的一天還沒完,但是我看到這些人,你們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了,那段重疊的時間請問是什么時間呢? 竇文濤:所以我記得文道那篇文章最后一句叫,我曾夜行如鬼。 ![]() 馬家輝:動人,那聽起來你蠻像我爸的。因為我父親是做報社的人,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是半夜三四點下班,忙了一天總要去喝酒、吃宵夜,吃完天亮回來,那時候我們要很早起來上學,就好像交班一樣。 我父親推開門,天有時候亮了,有時候還沒有亮。對于父親來說,漫長的一天,十多個鐘頭的工作結束了,那真是滿臉的疲憊,而對于我一個小孩來說,一天剛剛開始。 竇文濤:我忽然想起一個我對時間的幻覺。這個幻覺來自多年之前我的一次失戀,失戀很痛苦,當然你痛苦到極處之后,就一個人在屋里無法解脫。 最后我覺得我超越了,我聽著一段有很多個聲部、很多種樂器的音樂,當時腦子里放出了畫面,如果我有一天當導演,我一定要把這個畫面拍出來。 我突然意識到離開我的那位女友,她現(xiàn)在可能正在和她的男友吃飯,或者在一個地方美好地旅行;然后我又想到了我的父親母親正在廚房炒菜,為了放鹽,放多放少在吵架;我又想起我的某個哥們兒可能又在哪里吞云吐霧,把酒言歡;我又想到我過往的老師,我大學的同學,真的是萬物各從其類。 ![]() 每個人都活在不同的時間,那個音樂當時就讓我有這種感覺。我好像看到了電影里的平行蒙太奇,每一個人你們在此時此刻,你們都在生活,而我在感受著心里的這種傷痛,這種傷痛好像也不算得什么傷痛,我也是在一個時間軌道上運行。 世界就是這樣,人類就是這樣,宇宙就是這樣,星球在另一個地方在默默地旋轉,就是每一個人都在過著他的生活。我一下子腦子里產(chǎn)生類似的幻覺,千萬人都同時地在這段音樂當中進行著他們各自的喜怒哀樂,我真的覺得在那一刻吧。 ![]() 梁文道:解放了。 竇文濤:心胸始大,感覺一下子好像闊了那種,就是說一切都很好嘛。 …… 本文為節(jié)目文稿節(jié)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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