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時間撥回1970年，那時的英國，還不像2019年那般矯情，坐在歐盟家的門檻上，一邊哭訴著“累覺不愛”，一邊卻欲走還留。

那一年的4月29日，是英國人庫克船長登陸澳大利亞200周年紀念日。伊麗莎白二世女王人到中年，正值春秋鼎盛，感念大英帝國的舊日榮光，欣欣然親赴悉尼參加慶典。

庫克船長登陸地點：悉尼植物學灣

同一天，一些土著人也在慶典海灣的對面，舉行一場著并不喧囂的紀念活動。沒多久，海灣上就漂出了數(shù)以百計的花圈，蔚為壯觀。伊麗莎白遠遠望去，一時也不明所以。

其實，土著人們是用花圈來代表語言，每放入海中一個花圈，就代表自庫克船長登陸以來，這個大洲所消失的一種土著語言。

這不是慶典，而是祭奠。

那么，這位庫克船長究竟因何出海，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了澳大利亞？他是英雄還是魔鬼，該當被紀念還是批判呢？

01 萬里遠航，只為“金星凌日”？

在后人的評述中，庫克船長是一位偉大的航海家、探險家，還是測繪專家、植物學家、英國皇家學會會員，頗具傳奇色彩。和大多數(shù)的傳奇一樣，詹姆斯·庫克出身草莽，本是英格蘭北部約克郡一位普通的農(nóng)家子弟，但卻從小胸懷大志，他曾在日記寫道：

我的目標，不只是比前人走得更遠，而是要窮盡人類的極限，走到最遠。

庫克船長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當年的庫克，要以27歲“高齡”棄商從軍，加入皇家海軍縱橫四海了。以今人的觀點來看，庫克當年放棄了運煤船船長的金領工作，選擇以普通水手身份二次創(chuàng)業(yè)，這絕對是一場冒險之旅，如果后來做不出一番曠世奇功，那一定要被子孫后代所側目了。

好在，多年以后，機會終于來了。

1768年8月，已是海軍中尉的庫克，受命擔任皇家海軍太平洋考察隊隊長，率領三桅帆船“奮進號”，遠征出航。此行的目的，公開宣稱是去南太平洋觀測罕見的“金星凌日”天象，船上也確實滿載著天文學家、畫家、植物學家等專業(yè)人員。但臨行前，庫克接到海軍部的密令，要求他借機去探尋神秘的“南方大陸”。

不言而喻，這只是當年歐洲殖民探險大潮中的一朵浪花，雄心勃勃的大英帝國，為了趕在別國之前搶先發(fā)現(xiàn)和占領新大陸，迫不及待要四處出擊了。

然而，風帆時代的大航海，兇險程度遠遠超出今人的想象。現(xiàn)代的遠洋海輪，排水量動輒幾萬噸級，5000噸的“小船”，就只能跑跑日韓的短線。

遠洋巨輪

至于庫克的“奮進號”，排水量只有368噸，沒有自主動力，滿載不足百人，就這樣去探索未知的遠洋，簡直就像一個孩子，雙手空空，一頭扎進原始森林。

庫克能得到上帝的眷顧嗎？

02 世界盡頭的奇妙之旅

1769年6月，考察隊在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順利完成了天文觀測任務。在此期間，庫克船長繪制了沿途發(fā)現(xiàn)的十幾個島嶼，將其命名為學會群島，漢譯為“社會群島”。

為了尋找所謂的“南方大陸”，庫克繼續(xù)駕船出發(fā)，經(jīng)過了一段先向西南，又向西北的曲折航程，1769年10月到達了新西蘭。

此后的半年，庫克船長走了一個大大“8”字，繞行新西蘭南北二島，沿岸進行了詳盡的測繪和海圖標注工作，這在人類歷史上還是首次。因此，雖然庫克不是第一個到達新西蘭的歐洲人，但也被視為是新西蘭的發(fā)現(xiàn)者。后來，新西蘭兩島之間的海峽也被命名為“庫克海峽”。

庫克手繪的新西蘭地圖

然而更大發(fā)現(xiàn)還在后面。

越過新西蘭繼續(xù)向西航行20多天后，1790年的4月20日，考察隊在南緯37°附近遙望到一片新的海岸線，根據(jù)山脈和樹木判斷，這極有可能是大陸！

因為惡劣的天氣和水文狀況，帆船輾轉9天，直到4月29日，終于在一處適宜的海灣登陸。海灣周邊生長著許多歐洲沒有的新植物，庫克便將其命名為“植物學灣”。這一天，也成為了庫克船長登陸澳大利亞紀念日，登陸地點悉尼的植物學灣，日后成為風景迷人的旅游勝地。

庫克登陸之后，將英國的米字旗插在大地上，為這片區(qū)域命名為“新南威爾士”，以時任英王喬治三世的名義，宣布了英國對新大陸的占領。這便是今天澳大利亞東海岸的新南威爾士州，至今仍是該國人口最多、工業(yè)最發(fā)達的地區(qū)。

幾年后，因為北美爆發(fā)了獨立戰(zhàn)爭，新發(fā)現(xiàn)的澳大利亞便成為英國的海外流放地。1788年1月26日，第一批流放犯人登陸植物學灣，這一天就成為了澳大利亞的國慶日。因此，說澳大利亞是罪犯建立的國家，還真不是開玩笑。

1771年7月，庫克船長結束了近三年的航程，回到英國。他給英國帶回了數(shù)倍于本土面積的海外領地，為世界地圖填補了8000多公里的海岸線。從此，詹姆斯·庫克才真正從一位默默無聞的海軍中尉，成為鼎鼎大名的庫克船長。

庫克手繪澳大利亞地圖

急劇膨脹的大英帝國，得隴望蜀的庫克們，會就此止步嗎？

03 從南極圈到北極圈

1772年7月，庫克船長第二次出海，這一次的目標，仍然是歐洲人念念不忘的那塊神秘“南方大陸”。庫克驅船向南向南再向南，從大西洋越過非洲南端的好望角，一路殺進了南極圈。

很難想象，當年沒有破冰船、羽絨服、保鮮食品等等裝備的庫克，是如何駕駛排水量僅有幾百噸的木質帆船，開到了南緯71°附近，距南極大陸只有240公里的海域。雖然因為冰山阻隔，庫克沒能成為登陸南極的歷史第一人，但這樣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足夠傳奇了。

第二次遠航：綠色路線

多次出入南極圈后，就連庫克也不得不承認，地球的最南端也許存在著一片新大陸，但它確實不適合人類生存，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也無法為大英帝國所利用。

于是，探險隊在高緯度繞行南半球一周后，耗時三年，返回英國。此次出海，除了南極之外，庫克又在南太平洋兜轉了一圈，考察了復活節(jié)島、湯加、諾?？藣u等地，期間還穿越了一片無名島礁，后來便被命名為“庫克群島”。

庫克群島的大體位置

自然，這些島嶼統(tǒng)統(tǒng)被宣示為英國領地，后來都成為歐洲的殖民地，庫克群島直到1989年才宣示成為獨立主權國家，此是后話不表。

因為兩次遠航考察的巨大貢獻，9歲就開始做學徒，沒有任何學歷的庫克船長，破例被選為了英國皇家學會會員。此時的庫克，年已47歲，上岸不久就被英國政府安排進了格林尼治海軍醫(yī)院，擔任一個悠閑的行政管理職務，也算功成名就，可以暢享人生了。

然而，這卻不是一個船長想要的生活，庫克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

我被束縛在格林尼治醫(yī)院，對于我這樣活躍的頭腦來說，這片天地真是太小了。

終于，在1776年7月，回國還不到1年的庫克船長，開啟了他的第三次遠航。這一次，庫克的目標是北極圈，他想要探索一條從西海岸向北繞過美洲，溝通大西洋與太平洋的北方新航路。

第三次遠航：藍色路線

理想很豐滿，但是庫克畢竟不是上帝，木質帆船無論如何也無法征服北冰洋。與上次闖南極一樣，在穿過白令海峽，最遠抵達北緯71°附近后，庫克的探險再次被冰山擋了回來。

這次旅途還有一個意外收獲，庫克船長于1778年1月18日發(fā)現(xiàn)了日后成為美國第五十個州的夏威夷。庫克應該不是第一個抵達夏威夷的歐洲人，但卻是第一個將夏威夷群島準確標示在地圖上的人，因而被視為夏威夷的發(fā)現(xiàn)者。

在北冰洋探險受阻后，庫克于1778年11月來到氣候宜人的夏威夷修整，準備過冬之后，再次北航。

然而接下來，庫克船長的死期就要到了。

04 庫克船長之死

1779年的情人節(jié)，庫克死在夏威夷土著居民的刀棒之下。不僅如此，他的心臟和肉身還被土著人分吃，骨頭和頭發(fā)拋入祭壇焚燒祭祀，死無全尸，好不凄慘。

土著人為何要殺庫克？

簡單來說，還是因為風俗文化與宗教習慣的差異，雙方你來我往，逐步升級，最終鬧到不可收拾。平心而論，這是兩種文明的錯位，本無對錯之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是庫克為了懲戒當?shù)厝耍鲃訏冻滞林蹰L，激化了沖突，雙方對峙時，又是庫克首先向土著人開了火。

可想而知，在機槍發(fā)明之前，任何單兵武器都無法對抗人海戰(zhàn)術，庫克就這樣死在了夏威夷的海島上。

反映庫克之死的油畫

庫克船長在英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都是一位傳奇英雄，是“水手中的水手”，然而在另一個世界的土著人看來，也許并非如此。在庫克本人的日記中，就明白無誤的記載著，他曾下令焚燒土著村落，親手剪掉土著人的耳朵，砍傷土著人的胳膊……

當然不能說，這是庫克船長人格卑劣，因為他不可能跳出那個時代，跳出西方探險家和殖民者的思想窠臼。在他們看來，那些土著人是文明世界之外的存在，不是“文明人”，也就無需以“文明方式”平等對待。

因此，庫克在給英國政府的報告中，才會無視當?shù)赝林拇嬖?，說澳大利亞是一塊“無主地”，自顧自地宣示了英國的“主權”。

庫克死在自己的遠航中，這也許是一個船長最好的歸宿。但對世界來說，這只是開始。逝去的庫克船長揮動雙手，拉開了大英帝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全球擴張的帷幕。

05 工業(yè)革命的劇變時代

在2019年的英國人看來，以庫克船長為標志所開啟的那個時代，是一個生機勃勃的黃金時代。作為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的策源地，在強大的科技力量推動下，英國的國力國勢突飛猛進，迅速領跑全世界。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庫克船長發(fā)現(xiàn)澳大利亞的前一年，瓦特改良的單動式蒸汽機拿到了專利；庫克船長死后三年，即1782年，瓦特又發(fā)明了復動式（又稱雙向聯(lián)協(xié)式）蒸汽機。

人類在歷史上首次擁有了可以自主控制“萬能原動機”，一個前所未有的科技時代即將來臨。

庫克時代的英國，朝氣蓬勃，方興未艾，有著許多令中國人十分熟悉的特質：

民眾拼搏奮進，昂揚向上，庫克船長為探索未知世界，櫛風沐雨、不死不休；

舉國開拓創(chuàng)新，重視科技發(fā)展，作為帝王陵寢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內，長眠著牛頓、達爾文、法拉第等大師巨擘，庫克的航船上，配有手提式天文觀測儀、反射式望遠鏡、新式方位羅盤等等當時最先進的儀器設備；

制造業(yè)發(fā)達，最遲到19世紀中期，英國的工業(yè)產(chǎn)量就達到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工廠”，基建能力超強，為承辦首屆世博會所修建的“水晶宮”，令世界嘆為觀止；

積極尋求全球合作與產(chǎn)業(yè)輸出，正如恩格斯后來所言：“由于有了機器，現(xiàn)在紡織工人可以住在英國，而織布工人卻住在東印度”……

曾經(jīng)孤懸海外的不列顛，已經(jīng)露出一派盛世氣象。

當然，庫克船長時代的英國，還遠遠沒有后來強大。庫克死后十幾年，馬嘎爾尼使團備下厚禮、萬里覲見大清國乾隆皇帝，提出平等通商的請求，卻被這個GDP排名世界第一的東方大國，傲慢地拒絕，但也只能徒嘆奈何。

然而時過境遷，又過了幾十年，當1840年的英國議會就是否與清朝開戰(zhàn)，熱烈討論之時，剛剛登基3年的維多利亞女王底氣十足地言道：

現(xiàn)在不是鴉片的問題……更不是英國尊嚴的問題，如果其他國家都像清國一樣，拒絕自由貿(mào)易，那一年后，英國也就不存在了。

這就是必須出兵的理由。

鴉片貿(mào)易當然是罪惡的。不過，工業(yè)革命與科技革命的劇變還在延續(xù)。

歷史，會重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