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6年某日，世界最繁華的大都會長安像往日一樣喧囂。

規(guī)模宏大的皇宮坐落在長安西南方。未央宮東門外不遠處，便是丞相府，天下政務(wù)的中心。

府中一間密室，四個人正在開會。丞相莊青翟顯得焦灼不安，來回踱步。他的三個副手神色忿然，你一言我一語說道：“大人，形勢緊迫，不能再猶豫了！”

片刻，莊青翟長嘆一聲，點點頭說：“也只有這樣了！你們?nèi)グ伞！?

三個人立刻起身告辭，眉宇間有一種上戰(zhàn)場廝殺的決絕。他們都是丞相府的長史，分別是朱買臣、王朝和和邊通。

長安皇宮復(fù)原圖

讓丞相府如臨大敵的，是漢武帝眼前的紅人，御史大夫張湯。

很多小伙伴都知道張湯，他是司馬遷筆下大大有名的酷吏之一。此時他正躊躇滿志，很有人生得意須盡歡的豪情。他不知道的是，仇家已經(jīng)開始行動。

張湯很有才干。當年他搭上王太后的弟弟田蚡的便車，官運亨通。處理“金屋藏嬌”的主角陳阿嬌巫蠱案時，張湯使出吃奶的勁窮追猛治，得到漢武帝的贊許。漢武帝正需要這樣的人對付那些目無王法的權(quán)貴和豪強勢力。

人的追求各有不同。張湯不太重視錢財 ，他要的是權(quán)力。

漢帝國的疆土近二十年來急速膨脹，貫徹了大漢天子的雄心壯志。但連年征戰(zhàn)嚴重損耗國力，尤其是征討匈奴之戰(zhàn)，花費了巨量錢財，國庫一度變得空蕩蕩，很難看。

漢武帝像

張湯不僅是個權(quán)貴們聞之變色的酷吏，他還以縝密的心思揣摩上意，提出一系列措施增加財政收入。比如鹽、鐵經(jīng)營國有化、嚴厲打擊商人逃稅（告緡令）、改革貨幣等，成效斐然。漢武帝臉上樂開了花，更加寵任張湯。

張湯擔任御史大夫已經(jīng)七年，這本就是三公之一，十分尊榮?？墒墙陙?，張湯利用皇帝對他的寵信，把手伸到了丞相府，干涉丞相的權(quán)力。

于是丞相府的地位尷尬起來，國家大政不再由丞相府決斷，而是張湯一個人說了算。一把年紀的丞相莊青翟成了擺設(shè)。

丞相府三長史朱買臣、王朝、邊通三個人，不得不向張湯早請示晚匯報。三個人心里的別扭勁就甭提了。

論年齡，張湯是晚輩，這不算什么，誰讓人家坐電梯升官的。關(guān)鍵是朱買臣他們?nèi)齻€，都曾是張湯的老領(lǐng)導(dǎo)，后來被貶官到了丞相府。

張湯彩繪

王朝曾是京畿地區(qū)右扶風的內(nèi)史，邊通則做過濟南國的國相，官位都不低。這里重點說一說朱買臣，他對張湯的怨恨最深。

朱買臣的故事很勵志，是古代寒門子弟發(fā)奮讀書、大器晚成的一個典范。當初他四十多歲時，仍然一事無成，還慘遭老婆崔氏拋棄。又過幾年，朱買臣得到同鄉(xiāng)好友嚴助的舉薦，入朝做了官，那時他已經(jīng)年過半百。朱買臣很有才華，跟嚴助一起擔任漢武帝的侍從。

朱買臣也有輝煌的時候。他做過老家會稽郡的太守，享受過榮歸故里、萬眾景仰的榮耀。

在民間傳說中，崔氏看見朱買臣出人頭地，曾去找他請求復(fù)婚。朱買臣命人往地上潑了一盆水，說如果你能把水收回來，那咱就復(fù)婚。結(jié)果崔氏因羞愧而自殺。這是成語“覆水難收”的起源之一。

戲劇《馬前潑水》

朱買臣還親自率領(lǐng)大軍平定了東越叛亂，獲封主爵都尉，身列九卿。但是沒幾年間，他因犯事丟了官，被打發(fā)到丞相府當了助理。

張湯早年在朱買臣等三人手下當過差，侍奉得恭恭敬敬，沒少跪拜他們。

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如今輪到朱買臣等三個老上級聽侯張湯差遣。每次他們?nèi)苏覐垳珔R報工作，也得行跪拜之禮。張湯卻刻意羞辱他們，叉腿坐在床上，眼往上翻。不但如此，張湯還故意讓親信部下也對三個丞相府助理呼來喝去 。

王朝和邊通有多大火可想而知。朱買臣更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張湯生吞活剝。這一來跟他的性格有關(guān)，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朱買臣的同鄉(xiāng)嚴助，就是當初舉薦他做官的那位，死于張湯的一句話。

什么叫酷吏？犯了小事必定給你整成大罪，最好是死罪或者滅族，這才是酷吏的拿手好戲。張湯對平民百姓比較仁慈，但是落到他手里的官員，不死也得脫層皮。

張湯劇照

嚴助曾與淮南王劉安關(guān)系密切，劉安后來因謀反罪自殺。嚴助當然是無辜的，可他收過劉安的財物。漢武帝原本不打算深究此事。張湯時任大法官（廷尉），對漢武帝說，嚴助之流身為朝廷命官，與諸侯交好，罪不可赦。嚴助就這樣被判了死刑。

朱買臣打那時起就痛恨張湯，但他無可奈何。佛家說的“愛離別，怨憎會”還真是這么回事。嚴助死了，朱買臣卻落到張湯手里，備受屈辱。他性情剛烈，打算除掉張湯，哪怕玉石俱焚。

王朝和邊通也受夠了窩囊氣，覺得與其被張湯活活氣死，不如跟他同歸于盡。他倆和朱買臣達成了一致。

再說莊青翟。他雖然被張湯架空，并沒有打算與其爭奪權(quán)力?？墒且粋€意外事件發(fā)生，莊青翟也被張湯逼到了絕路上。

前不久，漢武帝的爺爺漢文帝陵園被盜，有不少下葬的銅錢被盜墓賊挖了去。漢武帝差點氣歪了鼻子?？墒悄菚簺]有監(jiān)控呀，愣是抓不著盜賊。

莊青翟心中慚愧，和張湯約好，一起向皇帝謝罪。

兩人到了漢武帝面前，張湯卻反悔了。他覺得這是丞相的職責，跟俺沒關(guān)系。因為丞相負責每年巡查四次先帝陵園，俺是御史大夫，不能背這口鍋。

張湯當然不懂得換位思考。他把丞相的權(quán)力全都拿走了，現(xiàn)在出了事兒，他又不愿承擔半點責任。這是把莊青翟當作守墓的保安看待。

總之張湯事到臨頭變了卦，指著莊青翟對漢武帝說，這都是他的錯，俺是無辜的。莊青翟瞠目結(jié)舌愣在當場。

相關(guān)劇照

漢武帝沒好氣，讓他倆都退下，派了御史查辦此案。

事后莊青翟長吁短嘆，做好了引咎辭職的打算。誰知那邊張湯得理不饒人，他想乘機以盜墓案為由頭，除掉莊青翟。這樣他可以名正言順做宰相。查案的御史就是張湯的屬官，張湯打算誣告莊青翟包庇盜賊。

張湯的部下有人走漏了風聲。莊青翟得知張湯的企圖，頓時大驚失色。一旦漢武帝因此問罪，他就是死路一條。

漢武帝年間的宰相是一個高危職業(yè)，前任宰相李蔡就是被漢武帝問罪而自殺的。莊青翟陷入了恐懼。

至此，張湯成功地把宰相府班子全部變成了敵人。

回到本文開頭。本來三個丞相長史準備聯(lián)手對付張湯，眼見丞相莊青翟也被逼到死角，就一起去勸說他，尋求支持。朱買臣等三人已經(jīng)鎖定目標，有信心拿到張湯的黑材料。

莊青翟思來想去，與其等死不如主動出擊。他答應(yīng)了三個副手的請求。

西漢有的是一塵不染的官員。可惜張湯并不是。他膽子很大，私底下干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兒。比如誣告仇家迫害致死、透露朝廷重大決策給身邊的商人謀利，諸如此類。

很快，朱買臣等三個老頭秘密抓獲了張湯身邊一個大商人。經(jīng)過審訊，商人承認了張湯泄露朝廷機密一事。光這個罪名就夠張湯喝一壺了。

曾有個李姓官員因張湯公報私仇而死，這件事陰差陽錯被人揭發(fā)。張湯的幾宗黑材料都出現(xiàn)在漢武帝的案頭。于是張湯蹲了牢房。

如果張湯主動承認錯誤，這些破事兒都不算什么，因為武帝正重用他。但是漢武帝最恨別人騙他，把他當傻子糊弄。張湯對那些破事兒偏偏拒不承認。武帝怒了，把張湯的案子交給另一個酷吏處置。又派了酷吏趙禹去跟他談話。

張湯的敵人多到數(shù)不清，朝廷內(nèi)外，諸侯藩王，想要他命的大有人在。所以沒有一個人為他求情。

趙禹在獄中對張湯說：“你為什么這么不明事理？當初被你滅族的人有多少？現(xiàn)在你犯的事證據(jù)確鑿，皇上把你關(guān)到這里，你還不知道該怎么做嗎？何必徒勞辯解。”

可見趙禹探監(jiān)是帶著皇帝的口諭勸張湯自盡。張湯絕望之下自行了斷。不過他死前寫了遺書，說自己是被丞相府三個長史致于死地的。

張湯大概臨死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在哪里。四處樹敵而不交友，毫無情商可言。

莊青翟也沒好到哪去，漢武帝冰冷的沉默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莊青翟自殺了。

這場權(quán)力核心的斗爭中無人生還。權(quán)力的寶座下頭，永遠都是尸骨累累。

（全文完）

參考文獻：《史記·酷吏列傳》 《漢書》相關(guān)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