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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之魔童轉世》，日前票房破十億，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賣座的動畫電影。片中不同以往的情節(jié)改編，引起人們熱烈討論，主要有兩點：其一、我們真的能像哪吒一樣，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嗎？哪吒和敖丙熱戰(zhàn)之際，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簡直燃暴戲院中每個人的心。回想我們的成長過程，有些父母預先為孩子選擇了一條路，老師和父母就像合謀似的，把我們推向這條路。比方孟母三遷，大人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偉大的故事。孟子的母親為了讓孩子有個適合讀書的環(huán)境，搬了三次家。然而，孟子會不會根本不想當個學者？其實孟子更想當一位做木工的師傅，成為和魯班一樣的匠人呢？若是如此，孟母對孟子的「體貼」，會不會其實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控制呢？李靖和殷夫人，他們彷佛化身人本心理學大師羅哲思，對哪吒給予無條件的接納，無論哪吒怎么使性子，都用愛與包容來面對。許多觀眾由此聯想到自己的成長經驗，父母老愛把他們的觀念強加在我們身上，并且用命令的方式要求我們得接受。反觀李靖和殷夫人，因為他們的包容與接納，哪吒才有機會走出自己的命運，做自己的主人。上面兩點，其實可以合成一個問題：「成長過程中，我們如何認識自己，突破環(huán)境限制，進而實現一個理想的自己？」哲學家從來不認為人的本性是單一的，如果我們抱著這種心態(tài)，我們往往無法真正認識自己。比方柏拉圖認為，人心就像「阿波羅的馬車」。阿波羅的馬車有兩匹馬，一匹是理性，一匹是情感，駕車的車夫就是意志。坊間許多人只記得「人是理性的動物」，但這句話真正的意涵是「人和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人除了動物的部份，『額外』具備理性」。所以人會受到情感的牽扯，會受到欲望的左右，會有動物的性欲和沖動。如果一個人沒有情感、欲望，空有理性，那又不是人了。就像哪吒，他經受父母的愛，以及太乙真人的教誨。他一方面了解自己是魔丸轉世，秉性頑劣；另一方面又感受到內心對父母的親情，對敖丙的友情，還有一份良知。就像佛洛伊德說的，我們內心同時受到欲望（本我）的拉扯，一方面又受到道德感（他我）的約束。這種矛盾經常在我們的內心斗爭，有時欲望贏了，比如哪吒因為淘氣，加上報復心理，跑去欺負陳塘關的百姓。有時我們的道德感贏了，像是在父母與真人的教導下，哪吒希望得到民眾的接納，他甘愿冒著生命危險和妖怪大戰(zhàn)一場。當哲學家要人們「認識你自己」，絕非只是認識我們的理性，還包括認識理性以外的各種人性面向。我們還需要認識到人性的負面與黑暗，進而學習怎么跟負面的自我相處，才能真正看清完整的自我。一個建立在片面自我上的理想，往往不管怎么努力，也脫離不了負面自我的拉扯。那些是非善惡在內心拉扯的過程，并不是一種災難，反而是我們成長的動力。我們唯有面對這些考驗，試著跨過他們，才得以看見「為自己作主」的能力。哪吒因為是魔丸轉世，從小備受陳塘關民眾的冷眼。冷眼背后，對哪吒與其說是羞辱，不如說是恐懼。電影中，各地都有妖怪，所以陳塘關通過李靖和殷夫人降妖除魔，才能保護民眾安居樂業(yè)的權力。可以想見，民眾對妖怪是熟悉的，但他們對妖怪的印象是刻板的。在他們眼里，妖怪會破壞人民財產，奪人性命。在中國社會，超我時常以「家族」、「血親」、「父母恩」等大義，壓縮的幾乎失去個體發(fā)展自我的馀地。通過一個忽大忽小的「孝」道，達成框架孩子心靈的目的。就像電影中的敖丙，當我第一眼看到他降生三年，就要背負復興龍族的使命。我想起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慕容復才貌雙全，家世顯赫，身邊還有王語嫣相伴。和虛竹等人相比，慕容復本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但他深受父親教誨，以匡富大燕為己志，結果淪為先輩實現野心的工具。慕容復把自己變得人不像人，在失去這個原本他不應該背負的信念后，以發(fā)瘋收場。回到電影，敖丙和父親、老師的關系，正是傳統孝道的縮影。對父親要孝，教師的地位也形同父親，所以也要用同樣的方式去孝敬他，順從他。今天有些父母也是如此，有了孩子，就覺得自己多了一個掌權的位置。卻忘了權力和責任是并重，而為人父母的責任是什么呢？這里就產生孝順定義上的分歧，有的父母覺得只要認為自己的決定對孩子好，那么孩子就應該聽自己的。這時，孝就從立體變得平板，往往就剩下「順從」，失去了雙方互相都要負起責任，包括互相傾聽、接納，使對方得以實現自身的尊重。比方敖丙，他一直被龍王和申宮豹灌輸他們認為正確的民族大義，結果敖丙身為孩子基本的依戀與叛逆，都被無情的壓抑住。結果敖丙因為認定自己的欲望和情感是「壞東西」，只好被動聽從成人的控制，成為他們的傀儡。通過接納自己有光明面與陰暗面，有理性和非理性，我們對自己的了解越來越完整。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從認識走到實現呢？對于接納完整自我，從認識走到實現的工夫，中國哲學家說的巧妙。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guī)矩，巧處則存乎其人?！?/span> 在王陽明看來，人人都有良知。比方哪吒，雖然他是魔童轉世，但他既然結合人身，便有了人的良知。而是認識我們內心的良知。良知不是一個死的東西，而是一種「明辨是非」的能力。人天生就有「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的能力。只要這個人智商方面沒有問題，或者腦部病變，他就能在成長過程中，漸漸學會分辨是非的能力。但問題是，為什么一個知道是非對錯的人，他肯定會做對的事，而不去做惡呢？王陽明認為，那是因為做對的事情讓人快樂，做錯誤的事情讓人不快樂。人天生具有驅樂避苦的本性，所以只要稍加點撥，大多會自然而然選擇做對的事，當一個善良的人。但是非，沒有一個具體的規(guī)范，更不是法律條文。王陽明說是非兩字只有大原則，小地方全看個人視情況變通。電影中，敖丙不明究理的聽從父親和老師的道德教條，他以為在做善事，其實從王陽明的角度，反倒不善了。太乙真人受哪吒的孝心感動，敢于違背師尊的命令，陪同哪吒和敖丙一起對抗天雷，不惜毀掉百年道行。最終他反而渡化了哪吒，魔丸非但沒有危害人間，反而成為仙班一員，造就了更大的善行。
這一版的哪吒確實比過去的劇情和人設，有著超越過去的表現。因為現實很殘酷，與電影一對比，殘酷后的辛酸令人難受。以上海為例，這幾年看下來，上海的父母對孩子的教育基本是走兩條路：「體制內」與「體制外」。沒有特殊背景、家財萬貫的，他們只能讓孩子早早開始做功課，為中考、高考做準備。他們力求孩子要在體制內獲勝，就必須盡早讓孩子具備在考試中脫穎而出的能耐。而左右視力健康的關鍵，在于每天戶外運動的時間。研究顯示每天戶外運動90分鐘，對維護孩子視力有重大影響。然而，如果今天走的是體制內的路。這每天90分鐘的時間，可能都要拿來學習、做題。讓孩子早早進入知名雙語學校，從幼兒園開始，一年學雜費二十萬跑不掉，要是兩個孩子都在讀書，等于一年超過四十萬開銷。有些家長讓孩子去四川讀個華德福，早早接觸身心靈發(fā)展的教育。但有的華德福還要求家長要陪同孩子，學雜費加上家中少一個經濟來源，同樣不是普通家庭能做到。這些家庭，他們讓孩子走體制外，這些孩子未來不是要在體制內參加考試，基本未來都要送出國，走的是海歸道路。
他們都生在背景不錯的家庭，父母不惜血本的提供教養(yǎng)的一切條件。盡管哪吒經受愛的教育，敖丙更多是鐵的紀律。此外，哪吒跟敖丙雖然性格有差異，但兩人天資優(yōu)異，就像兩個智商180的天才，只是一個想當黑客，一個想干互聯網公司。試問在現實社會中，有多少人有哪吒跟敖丙的天資？又有多少人身在一個能提供體制外教育，為孩子量身打造教育環(huán)境的家庭？許多人只能在成長過程中，一邊努力求生，一邊處理原生家庭之殤。他們是陳塘關的村民，只能無奈的接受命運安排，命運給他們送來哪吒，他們要承受。給他們送來敖丙，他們也要承受。父母要孩子出外奮斗，他們沒有龍王送甲，也沒有太乙真人送上法寶。除了父母的期盼和命令，懂事的孩子哪敢要點什么。畢竟父母的本事，孩子心底清楚。「家里就那么一點積累，未來得靠孩子自己奮斗?！垢改笡]說出口的話，生活早對孩子說了。一般人就是如此，承受命運之重，然后盡可能活出自己。有時候一個人最終沒有活出自己，而這個人可能是你鄙視的父母。但如果你去傾聽父母的故事，你可能會發(fā)現，父母跟我們一樣年輕過，他們也狂過、傲過。最重要地，他們不是沒有努力過，只是他們真的沒有扭轉命運的能力和機運。說到這里，不難發(fā)現，認識自我的道路總會指引出一條實現自我的目標。但實現自我并不是一個終極目標，終極目標是我們在實現自我的過程中，我們一定程度向現實妥協。有時，我們只是累了，或者我們看透了某種努力的假象。其實大家來世上走一遭，走走跳跳，結局都一樣，每個人最后都會躺下。
這一版的哪吒讓人看到理想父母的化身，讓人看到一個堅持做自己的頑童。面對原生家庭矛盾，對自我實現深感壓抑的人們，從電影中得以投射出內心的需要和焦慮。我們看到一位有人性的哪吒，而不是過去那個偉光正的化身。認識自己，必須通過我們所思所行的一切，從這些現實結果中，看清我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比如你也許自認善良，但每次有人找你幫忙，你都第一個推托，恐怕你的舉止才能真正說明你的形象。實現自己，就是在這個現實中。我們意識到自己有某個目的，在過程中，我們可能受了誘惑，我們可能聽從情感和欲望，但最終我們不斷修正。犯錯后，我們愿意改錯；下決定后，我們愿意為決定負責。我們通過具體行動，建構出我們對自己的完整認知。再通過補正與改變的具體行動，無限接近我們想要的人生。這是個抗爭的歷程，我們跟自己抗爭，跟父母抗爭，跟師長抗爭。可有天，可能我們就會成為被抗爭的對象。我們會發(fā)現有些人正在經歷我們曾經經歷的。如果你智商高，或者長得好看，抑或是富二代，恭喜你，命運為你敞開了一道比較寬敞的大門。然后有那么一天，我們會在那個不遠的終點相見，在我們都躺下之后。p.s. 新版哪吒還有一點，我在觀影時特別有感。大家可以回顧一下近幾年的迪士尼、皮克斯、宮崎駿老爺子的作品。無論怎么搞笑，不隨便嘲諷娘娘腔、不隨便毆打性器官……這是編劇在創(chuàng)作時，對兒童性教育，應當具備的基本常識。動畫電影跟一般電影有個很大的不同，在于家長更會帶孩子去看動畫電影。所以某些低俗的笑話，也許適合在成人向的電影，但在動畫電影中，迪士尼、皮克斯、宮崎駿之類的大廠，他們特別注重這方面的尺度。可是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通過嘲諷娘娘腔、打擊下體之類的橋段逗人發(fā)笑。我以為有些不妥。也許有人覺得我想多了，但一部喜劇如果拿掉這些對性教育、有可能誤導兒童行為的情節(jié)和人設，換成同樣搞笑但不涉及傷害某些人的設定，他就不好笑了嗎？達不到影片想要傳達的主要旨趣了嗎？這方面，國產動畫內容創(chuàng)作者，我想還得多思慮思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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