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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一書是反映孔子思想的可靠資料,關(guān)于孔子思想的研究,對其政治、哲學(xué)、倫理、教育等諸多方面進行了大量工作,也涉及到孔子的天命觀、鬼神觀等。若從宗教神學(xué)和中國宗教思想史發(fā)展的歷史來進行考察,似乎顯得薄弱。本文只從《論語》中涉及到的宗教觀,來探討它在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的歷史長河中,所處的地位及其影響。 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是在中國原始社會解體后逐步形成的。古代有個傳說:“乃命重黎,絕地天通”。后來楚國的觀射父解釋“絕地天通”為“絕地民與天神通之道”。照比釋義,正好反映了中國人都可以交通天神的自然宗教,絕地天通是中國原始宗教向人為宗教邁出的一大步。殷商時代出現(xiàn)了“帝”或“上帝”至上神,他們事無大小都要求神問卜,以鬼神來主宰人間事務(wù),還未完全脫離原始宗教一切祈求超自然力的羈絆。西周以來則有“以德配天”的天命神權(quán)理論,并制定了“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的等級祀神制和“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庶人祭于寢”的等級祖先崇拜制度,與殷周卜占為特點的巫術(shù)信仰,構(gòu)筑了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即祭天地、敬祖宗、祀百神的獻祭崇拜和以占卜、巫術(shù)為主的信仰活動。其主要特點,從宏觀上看是“天人合一”的宗教觀念,其熱點是皇權(quán)牢牢地掌握著神權(quán);從微觀上看是“天人感應(yīng)”的宗教信仰,其熱點是人祈求于神,神支配著人。正是這種既相互矛盾又辯證統(tǒng)一,相輔相成地形成了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的基本特征。它是歷代王朝積極地推行“神道設(shè)教”的結(jié)果,它造就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宗教信仰傳統(tǒng),形成了我國“宗教信徒少,有神論者多”的獨特局面。 春秋以來對殷周的宗教神學(xué)提出了質(zhì)疑和批判,特別是對祈求鬼神干預(yù)人事的禍福吉兇的神學(xué)迷信,給于有理有據(jù)的批駁。但也不可否認,在“天命神學(xué)”、“祭神敬祖”、“神道設(shè)教”等諸多方面,也為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的發(fā)展留下了余地,至于占卜、巫術(shù)等雖在國家政治舞臺上逐漸消失,但在世俗社會生活中,并未絕跡,而遺留至今。對于研究宗教和世俗迷信來說,仍然不應(yīng)忽視,這正是本文探討《論語》中宗教思想的出發(fā)點。 首先,天命神學(xué)。這是流傳至今極為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在某種意義上講,中國人的天命觀在特定的范圍內(nèi)可以等同于基督教、天主教的上帝觀,我們從日常生活中或各種文藝創(chuàng)作中,當(dāng)人們遇到吉兇禍福、生老病死等難以駕馭的突發(fā)事件時,歐美人就感嘆“上帝安排!”大呼特呼“上帝!”而中國人則不由自主地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吶喊“天意安排”、“命里注定”,這種淵源流長的“天命神學(xué)”在《論語》中亦不乏其例。 “天命神學(xué)”起于殷商,西周時又注入了“以德配天”、“敬天保民”的思想,但他都是為了維護西周的國祚。孔子所講的天命,是他一生致力于人事,政治上不得志,到處碰壁,深感人力無可奈何之際,在窮究如何對待人生、人事之時,提出“五十而知天命”的命題,就超越了周公的為帝王所獨有的天命觀,孔子的天命觀,具有抽象、普及、泛指等特點,它是在盡人力之后,仍然得不到預(yù)期目的時的歸宿,歸結(jié)為天命,免得自己心理失去平衡,做到心安理得,其宗教氣氛確實很濃。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為政》)。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 “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堯曰》)。 孔子的這三節(jié)語錄,是他長期的社會實踐,深感不能事事、時時如人意,君子只好“畏天命”,大聲疾呼“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正是在這點上,為宗教神學(xué)留下了賴以存在的條件。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當(dāng)謀事在人,成事也在人的時候”,宗教才會自然消失。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左鬼右唯去口)其如予何?’”(《述而》)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xué)?’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xué),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雍也》)。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先進》) 孔子過宋險被宋司馬桓(左鬼右唯去口)殺害,逃脫之后,用“天命”受德于己來解嘲。孔子被匡人誤為陽虎處于危難之時,也只能求助于天,孔子自認為上受天命,匡人是不會違天相害而自慰。當(dāng)其最好學(xué)的弟子顏淵短命而逝時,也只好哀嘆天所喪矣,無法違抗,將人生禍福歸罪于天。 “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雍也》) 孔子接見衛(wèi)靈公夫人南子一事,是有爭論的,世人莫衷一是之時,只能用“天”來搪塞,我們?nèi)粘I钪谐S龃祟愂?,人們用一句口禪“天知道”來應(yīng)付。 “子贛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憲問》) “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憲問》)。 孔子一生處于列國紛爭之時,他無法挽救這一分崩離析的局面,雖然到處游說,但無濟于事,最后只能得出不怨天,不尤人,道之興廢盡在命中的結(jié)論。當(dāng)然孔子周游列國,企圖恢復(fù)周禮的政治抱負,由于是逆歷史潮流而動,本身又是一名書生,必然無法實現(xiàn)。但人一生中的成功與失敗,除了主觀努力之外,還受客觀因素的制約,而對客觀因素人們往往又難以正確認識。因此,個體的人不能駕馭客觀事物而遭到挫折則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而天命神學(xué)正好在人們的心靈上得到了補償。 “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 孔子畢竟是一位追求理性的大師,“天何言哉”表明了他并不認為“天”一定是人格化的神,他一生的實踐也證明畢生精力為人事而忙??鬃訉τ谔?,鬼神等虛幻的難以捉摸的命題,并未追根尋底,既不批判,也不一味附合,看來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它卻為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思想注入了新的血液,群眾中有神論者多,見神就拜,造就了中國長期的多神崇拜,多教并存的局面。 “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 這是中國天命神學(xué)中的一句名言,是人人皆知家喻戶曉。這句名言為歷代帝王將相和剝削者大肆宣揚和利用,作為他們統(tǒng)治和盤剝?nèi)嗣袢罕姷淖罴焉駥W(xué)說教。同時對日常生活的影響也很深。我們在街頭巷尾的閑談和茶余飯后的聊天中,常常可以聽到“張三命好”、“李四命苦”的議論。 孔子的天命觀,從宗教思想史的角度來分析,是把天命神學(xué)更抽象化和通俗化了。他將過去天命為帝王所獨有的觀念演化成君子知天命,小人雖不知天命,但并不等于沒有天命的觀念,“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是天命人人皆有的明證??鬃訉μ烀駥W(xué)的通俗化、大眾化,在中國有著不可估量的社會效果。 其次是“禮”?!岸Y”,《說文》釋:“所以事神致福也”。有人認為“禮甚至可以作為中國古代文化的代稱,而其中宗教信仰則處于主導(dǎo)地位”。但《論語》中的“禮”多數(shù)是討論人事的。如對“禮之本”的看法: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八佾》)。 孔子所謂“禮之本”是針對維護周禮,反對搞形式主義而言的。而荀子《禮論》稱“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后者解釋是中國民間長期流傳供奉“天地君親師”的神學(xué)理論依據(jù),構(gòu)成了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天人并尊”的基本信仰??鬃訉Α岸Y之本”的回答是基于他以下的思想: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為政》)。 可見,孔子對周禮是有所損益的,他不是討論禮的“事神致?!保攸c在于道德修養(yǎng)、治國之道。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釉唬骸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仠Y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顏淵》)。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為政》)。 孔子《論語》雖有60多處談及“禮”,多講人事是不容置疑的??墒撬麖男麚P“孝”出發(fā)仍然推崇敬祖宗的祭禮,而祖先崇拜則是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孟懿子問孝。子曰:‘毋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毋違?!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為政》)。 可見,孔子對于敬祖之禮是贊賞的。 第三,對待鬼神。正如上述,孔子是一位追求理性的大師,因此他對待鬼神的態(tài)度是: “子不語怪、力、亂、神”(《述而》)。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曰:‘未知生,焉知死?’”(《先進》) 可見,孔子不從理論上去追求“本體論”,不去討論天地人生萬物之本,只對活生生的現(xiàn)實感興趣,正如一般所稱“圣人語常不語怪,語人不語神”。而孔子在實踐上也同樣主張祭祀鬼神,并有“偶筮之舉。”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八佾》)。 孔子雖不語怪力亂神,但對待祭神又如此虔誠,可見,孔子不可能完全擺脫宗教神學(xué)的籠罩,而成為無神論者。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子罕》) 鳳鳥、河圖在古代傳說中都是吉祥之物,太平則鳳鳥至,河圖出。據(jù)《易坤鑿圖》:“仲尼偶筮,其命得旅,泣曰:‘天也,命也,鳳鳥不至,河無圖至’”??鬃哟笫ト艘灿信俭咧e,且占卜得“旅”,又與孔子一生顛沛流離不得其所,“克己復(fù)禮”之大業(yè)無望相合拍,于是歸結(jié)為“鳳鳥不至,河不出圖”的“天也,命也”。孔子雖僅偶筮,但發(fā)出的這段議論,影響之深遠,至今都難以消除。 孔子終究是春秋時的上層人物,是為統(tǒng)治者服務(wù)的知識里手,對待鬼神問題上的矛盾狀態(tài),除了上述他自己認識論上的原因之外,還與他極力主張“神道設(shè)教”分不開的: “樊遲問知。子曰:‘務(wù)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雍也》)。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顏淵》)。 使民敬鬼神、承大祭是“神道設(shè)教”的重要內(nèi)容,其有利于統(tǒng)治階級的愚民政策是顯而易見的。出身于和尚的明太祖深明此理,他認為:“仲尼之道顯明,共睹共聞,陽德也,故為世教之主;佛仙之道幽靈,不可睹聞,陰德也,故為世教之助”。明太祖將儒、釋、道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作用,講得明明白白。若要追根溯源,孔子的宗教思想,正是以其禮學(xué)為主,以“神道設(shè)教”為輔來維系統(tǒng)治者駕馭人民群眾的最早倡導(dǎo)者之一。 孔子《論語》中的宗教思想包含了天命神學(xué)、祖先崇拜、鬼神崇拜、神道設(shè)教等諸多方面,它是不是一種宗教呢?這個問題尚有待研究。恩格斯《反杜林論》中在揭示了宗教認識論的本質(zhì)后,在自然宗教向人為宗教進一步的發(fā)展中,特別強調(diào)“在不同的民族那里又經(jīng)歷了極為不同和極為復(fù)雜的人格化”。由于我國長期以來少于研究宗教,而一般又多以西方基督教作為衡量一切宗教的標(biāo)準(zhǔn),因此無論是歷史或現(xiàn)實都有一些宗教和世俗迷信糾纏不清的問題。我贊成牟鐘鑒先生的觀點:“如果我們把宗教正確地理解為信仰和崇拜超人間力量的體系,以及與之相適應(yīng)的組織和活動,又充分考慮到各地區(qū)各民族在宗教形態(tài)上的千差萬別,那么我們就不能不承認,中國在歷史上不僅存在著宗教,而且是一個多宗教的國家。中國既有古代流傳下來的宗法性傳統(tǒng)宗教和土生土長的道教,又有長期存在于民間的秘密宗教,還有從國外輸入并逐漸中國化了的佛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作者認為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并沒有因為漢代以來道教產(chǎn)生、佛教輸入而消失了。而是逐漸形成了中國宗教信仰的多層次結(jié)構(gòu),分為三個層次,上層是以天子為中心的祭天地、敬祖宗、祀百神的獻祭崇拜活動,一直沿襲到清王朝的覆沒。下層是以庶民百姓為主體的信仰活動,以崇拜天地君親師為主,也敬奉玉皇、觀音、如來、財神、灶神等等,以及各行各業(yè)的祖師,如木匠魯班、藥師神農(nóng)、紙匠蔡倫等。中層則以道教、佛教、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五大宗教為主體,上、下兩層都有它們的信徒,但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又影響著這些宗教的教理教義。這種相互交叉的多層次宗教信仰結(jié)構(gòu),又帶來了“有神論者多”和“多神崇拜多教信奉者多”的社會現(xiàn)象。作為儒學(xué)并不是一種宗教,雖然西漢董仲舒曾企圖使儒學(xué)宗教化,近世亦有倡孔教會者,但都未能如愿??v觀中國宗教崇拜信仰體系,儒家在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的“天命神學(xué)”、“祖先崇拜”、“鬼神崇拜”以及“神道設(shè)教”等方面,與皇權(quán)始終保持著相似的態(tài)度。在中國,神權(quán)從屬于皇權(quán),沒有出現(xiàn)國教和神權(quán)國家,與儒家的神學(xué)態(tài)度是分不開的??鬃拥淖诮趟枷朐谠催h流長的中國傳統(tǒng)宗教神學(xué)中有推陳出新、推波助瀾的作用。 【來源:http://www./datalib/2004/Opus/DL/DL-10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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