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學問：墨子的智慧

文/羅登廉

韓非子在《顯學》一文中稱：“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眱汕Ф嗄赀^去了，儒學可謂“顯赫”依舊，乃至成為國學研究的核心內容，而墨學研究卻是清冷寂寥鮮有問津者。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實在值得探究與深思。

其實，在古代中國，甚至全世界，墨子的確稱得上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兩千多年前，正當孔子熱衷復古、老子醉心逃避的時候，墨子卻腳踏現實的土壤，勇敢地構建著自己理想中的社會。在他思想的旗幟上赫然寫著“科學、和平、平等、博愛”的字樣。要知道，即便時至今日，這仍然是我們全人類都在努力達成的目標。

墨子有思想，更有行動。他充滿智慧，更有血性。與孔子門徒只是全力宣揚老師學說的做法不同的是，墨家集團一代代“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地默默實踐著老師的理想。

墨子可以狂奔十晝夜，趕到楚國郢都，勸說楚王不要攻宋。楚王自恃魯班發(fā)明的攻城器械，不肯聽從。于是，墨子與魯班進行攻防演練，九攻九守，魯班不能勝。魯班最后說：我還有最后一招，但我不說出來。墨子說：我知道你那最后一招是什么，我也不說出來。楚王一頭霧水說：愿聞其詳。墨子答道：他那一招就是殺了我，但我的三百門徒已進入宋國，登城協防，準備作戰(zhàn)。于是，楚王只好罷兵。試想，在諸子百家中，誰還有如此大仁、大義、大智、大勇？

不趨利，不避害；言必信，行必果；克勤克儉，勇敢堅定。這說明墨家是具有“我為人人”的獻身精神的完全值得信賴的一個群體。墨家領袖孟勝受托為陽城君守城，寡不敵眾。弟子徐弱勸道：死守無益，反倒會令墨家后繼無人，不如放棄。孟勝答道：對于陽城君，我不算老師也算是朋友；不算朋友，也算是臣僚。如果不拼死守城，從此以后，人們尋求嚴師、賢友、良臣，誰還會想起我們墨家？我們拼死守城，正是為了實現墨者的仁義，傳承墨家的事業(yè)。我已經把墨家領袖的地位傳給了宋國的田襄子了，何患墨家后繼無人？徐弱聞之，心悅誠服，以至于請求先死，為弟兄們開路。派往宋國傳達田襄子繼任之命的兩名弟子在完成任務之后，不聽勸阻，毅然返回圍城，拼死守城。最終，墨家180余人全部戰(zhàn)死殉城。

墨家對自身的要求嚴格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他們必須穿布衣，著麻鞋，吃粗食，苦行僧般地無條件地為“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奔波勞碌。墨家巨子腹?的獨生子殺了人，秦惠王已赦免了他的死罪，腹?卻說“墨者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堅持將兒子處以極刑。如果歷代執(zhí)法者皆能如此，我們這個社會不是早就變得清明公正了嗎？

歷史上，即使反對墨家學說的人也無不欽佩墨子的德行。孟子贊他“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莊子夸他是“天下之好，雖枯槁不舍”的才士。盡管“墨翟之言盈天下”，與儒家抗衡數百年，最終卻如一豆燈火，隱沒在歷史的暗夜中。而這，究竟是為什么呢？筆者認為，就在于統治者們不愿意“墨守”，更想攻伐；不愿意“兼愛”，只會自戀。

直到20世紀初，梁啟超先生才挺身疾呼：“只可惜我們做子孫的沒出息，把祖宗遺下的無價之寶，埋在地窖里兩千年……我們還有面目見祖宗嗎？如何才能夠一雪此恥，諸君努力啊！”這才有之后胡適燭幽洞微，著《先秦名學史》，盛贊《墨子》是先秦時代“真正有價值的唯一著作”。

墨子可謂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偉大的人物——“是偉大的科學家、邏輯學家和哲學家”“是一種高度發(fā)展的科學方法的創(chuàng)始人”……然而，這一切似乎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時至今日，著書也好，立論也好，閑聊也好，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仍然是儒、道、釋，很少有人提及那位曾為“科學、和平、平等、兼愛”奔波一生的“背時”的先哲和英雄。不亦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