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寧波鄞州濕地公園晨跑。又一次路過橋邊那叢射干，忽然發(fā)現(xiàn)，兩周前還橙花似蝶的它們，已經(jīng)花褪殘紅了。如長燈籠椒般的綠色蒴果，赫然在枝間輕輕搖曳。

長溝流月去無聲。時間正不舍晝夜地逝去，草木們卻不曾辜負每一寸光陰，順天應(yīng)時，按著自己的生長節(jié)奏，進行著種族繁衍的接力賽。

射干（Belamcanda chinensis），鳶尾科射干屬，該屬全世界只有兩種，我國產(chǎn)射干本種。這是一種在中華古老典籍之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有趣植物。世間萬物，歲月既久，傳說頗多。人或草木，甚至山川河岳，莫不如此。射干亦然。

早在戰(zhàn)國荀子著名的《勸學(xué)篇》之中，就有句曰：“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p>

荀子是把射干作為“故君子居必擇鄉(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正面例子來敘述的。古人為文，喜歡就近取譬，射干能被寫進文章之中，說明在那個時候，該植物就比較常見且廣為人知了。

西漢中期的著名文學(xué)家劉向，有一組追思屈原的詩作《九嘆》，其中有“掘荃蕙與射干兮，耘藜藿與蘘荷”之句。此處之射干，和荀子用義比較接近，意思是說，品性高潔的荃蕙與射干被挖掉，而低下陰濕的藜藿與蘘荷卻被人培養(yǎng)，用以比喻朝綱混亂之際，小人當?shù)?，君子背時。

翻閱清人陳夢雷、蔣廷錫等人編纂的《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匯編草木典》，該書射干條目之下，引了晉人葛洪《抱樸子》的一段記載，非常好玩，姑且引來共賞。

其書曰：“千歲之射干，其下根如坐人，長七寸，刻之有血。以其血涂足下，可以步行水上不沒；以涂人鼻以入水，水為之開，可以止住淵底也；以涂身則隱形，欲見則拭之?！?/p>

在葛洪的眼里，千年射干仿佛是法力無邊的寶貝，普通人一旦擁有它的一點血，似乎可以成為神通廣大的孫悟空，水上行走不會下沉，潛于水中能分開水路，涂在身上甚至還可以隱形不見，真是太厲害了。當然，這是神仙家言，聊博一笑爾，當不得真。更何況，又到哪里去尋找千年成精的射干呢？

射干之古老，從其名字上亦可見一斑。此處射干之射，音為“yè”，而非“shè”，所以射干應(yīng)念成 yè gàn，而不是shè gàn，就如同漢代重要官職左、右仆射讀pú yè一樣。北宋年間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xué)者，福建泉州人蘇頌對此有一段解釋，似乎可以講清射干名字之來源。

其曰：“射干之形，莖梗疏長，正如射人長竿之狀，得名由此爾。而陶氏以“夜”音為疑，蓋古字音多通呼，若漢官仆射，主射事，而亦音“夜”，非有別義也?！贝颂帯吧淙酥L竿”之“射人”，也許應(yīng)指主持射箭禮儀的官員，故此“射干”之義，是否形容射干高莖開花的樣子，有點類似于“射人”手中那挑著飾物的長竿呢？

射干還有不少別名，例如烏扇、烏翣[shà]、烏蒲、烏吹、鳳翼、鬼扇、扁竹、仙人掌、野萱花、草姜、黃遠等等一大堆。

名字是一把鑰匙，從這些別名之中，我們可以基本看出射干的主要生物特點。作為鳶尾科植物，它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葉子扁生，如扇面，如手掌，如羽翼，故上述前八個別名，都是形容這一特點的。其花六出，似萱花而小，故名野萱花。其根狀莖為不規(guī)則的塊狀，須根多數(shù)，黃色或黃褐色，故草姜、黃遠皆是指其根狀莖而言的。

此物雖然古老，現(xiàn)今依然常見。在大江南北的草藥園、植物園里，多半能見到此君之身影。能流傳久遠，原因有二：

一則此草之根狀莖為著名中藥，味苦、性寒、微毒，能清熱解毒、散結(jié)消炎、消腫止痛、止咳化痰，可以治療扁桃腺炎及腰痛等癥。在醫(yī)圣張仲景的《金匱要略》中，有一個經(jīng)典的方劑，名為射干麻黃湯，就是治療咳嗽、喘息憋悶等病癥的不二之選。故此，射干為藥園常植百草之一，既可以收取藥材，亦可供藥學(xué)專業(yè)師生辨識之用。

二則射干橙花碧葉，清雅秀氣，搭配巧妙，為園林不可多得之優(yōu)質(zhì)觀賞花卉。其葉互生，嵌迭狀排列，好似旅人蕉具體而微，非常獨特。花色橙黃，瓣有紅點，簡潔大方，明艷可愛。最好玩的是，此花凋謝之后，宿存的花被片還會變形，把自己扭成麻花或者冰淇淋的模樣。不知那舒展綻放的花朵，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造化之妙，總讓人驚嘆。

根據(jù)中國植物志的記載，射干為我國廣布植物，南北各地均有野生。射干的花期在6-8月，果期7-9月，華東一帶倒是符合，華南常年溫度高，似乎可以四季花開了。

第一次注意到射干，是2016年4月在深圳仙湖植物園，其時已花開。去年8月30日在上海植物園，也拍到了射干，此時正花果同在。而今年1月9日在香港維多利亞公園，居然也看到了不少花開正好的射干。而我們家邊上濕地公園的射干，5月開花，6月已結(jié)出蒴果?？磥砟媳睖囟炔灰唬巢灰?，射干開花結(jié)果的時間點也很不一樣。

2017年9月2日，去象山縣南田島尋找換錦花，在一個海岸邊，不經(jīng)意間邂逅了幾叢野生射干，它們大綠扇般的葉子，非常惹眼。這些射干，生長在堅硬的巖石縫內(nèi)，叢生的雜草之間，環(huán)境非常惡劣，而且還要不時受到海上強風(fēng)的侵襲，但在它們高高挺起的花葶之上，居然還開著好幾朵橙黃色的花朵，讓人非常意外，也讓人肅然起敬。

這是第一次遇見野生的射干，忽然之間看到，好似故人一般親切。與一種植物相處久了，每一次換個地方再相見，總有一種老友重逢般的感覺。認識的植物更多了，便有朋友遍天下之感。我喜歡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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