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shù)學教育的目的 絕不是訓練學生的計算能力 而是要推開學生緊閉的心門 讓外界清爽的風滋潤他們的心田 岡潔(Kiyoshi Oka)1901—1978,日本數(shù)學家,研究領域為多復變函數(shù)論,后攻克多復變函數(shù)論中的“三大難題”,為現(xiàn)代數(shù)學的發(fā)展做出了杰出貢獻,備受大數(shù)學家西格爾(C. L. Siegel)、韋伊(A. Weil)、嘉當(H. Cartan)等人的贊譽與推崇。 岡潔(1901–1978)這位大數(shù)學家的名字,在世界自然科學界特別是數(shù)學領域,可以說是耳熟能詳?shù)?。因為他攻克了“多變?shù)函數(shù)論”中的三大難題,對世界數(shù)學的發(fā)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并因而獲得學士院賞、文化勛章;此外,岡潔還是一位隨筆家,出版了《春宵十話》《日本之心》等隨筆集,也很受讀者好評。 岡潔生于和歌山縣,大正14年(1925年)京都帝國大學理學部畢業(yè),后到巴黎的索爾本大學加斯頓朱里亞教授指導下搞研究,歸國后到廣島大學工作,昭和13年(1938年)獲理學博士學位。他先后擔任過京都帝國大學和廣島大學的助教授;1949年任奈良女子大學教授。岡潔出成果的時代正好趕上日本戰(zhàn)敗后的困難時期,加之,這位數(shù)學家本人的一些特異的習慣、奇言異行,因而,在日本有“日本的阿基米德”之稱。 不亞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的數(shù)學 在京都帝國大學時代的岡潔曾經揚言:“我要搞不亞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的數(shù)學!”他對朋友說過:“我想搞既不要運算也沒有邏輯那樣的數(shù)學”。據(jù)說,他在碰到數(shù)學難題的時候,就去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他說:“讀到某頁,似乎完全進入了死胡同了,可到了下一頁,又展開了一條全新的道路?!栋装V》這本書,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彼又f:“既然文學可以這樣,那么數(shù)學又有什么打不破的障蔽呢?認為突破不了了,這想法沒有出息。”于是,他鼓起勇氣,不畏生活的艱辛,排除萬難,對數(shù)學這門學問登堂入室了。據(jù)說,岡潔真有點兒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種癡迷的勁頭,他的訣竅是一種“猛烈的眷戀情緒”,當他被這種情緒支配時,他就會有數(shù)學上的大發(fā)現(xiàn),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說來神奇,岡潔解釋這種“猛烈的眷戀情緒”時說:“感到好像忘記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使你坐臥不安?!彼终f:“根據(jù)是我們三十萬年前來自別的星球?!?br> 今天看來,正是這樣一種不倦的追求精神,使他在“山窮水復疑無路”的情況下,迎來多少個“柳暗花明又一村”。 岡潔(1973年攝于京都) (圖自維基) 傾家蕩產搞科研 岡潔解開了德國邊開教授的著作《多變數(shù)函數(shù)論》,并為了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擴展到代數(shù)領域而廢寢忘食地埋頭研究。世界上有許多數(shù)學家都在躍躍欲試,但是都沒能解決。當時,岡潔的研究越向前深入,他的生活就越苦,為了一家五口人糊口,無奈之下將土地、家產統(tǒng)統(tǒng)賣光,最后連住房都賣了。有的好心的村民看到他全家無棲身之處,將小庫房租給他,一家人才有個安身之所。在日本剛剛投降的時候,沒有糧食,岡潔也只好種山芋,全家每天靠吃山芋度日。就是這樣困難,他也沒有停止自己的科學研究。 數(shù)學迷 一般的大學教授每天都要西裝筆挺地上下班,而岡潔常年是皺皺巴巴的西裝和領帶;因為沒有換的,不管晴天還是雨天,終年穿著一雙雨膠靴。據(jù)他的“理論”:“雨膠靴因為鞋底是橡膠的,走路不震腦袋。”他喜歡吃香煙、咖啡,有時思索來了勁,連飯都不要吃。 因為腦中一直不停地思考,一旦想得入了神,有靈感出現(xiàn),則不管是在趕路,還是在散步,猛不丁地就蹲在路旁,揀起地上的石頭、木棍等就寫起復雜的數(shù)學算式運算起來。有時竟然能蹲在一處達一兩個小時,引來過路人疑惑的目光。這還不算,有時突然在空曠無人的大路上大聲演說,又有時蹲在一處用小石子砸電線桿能砸一個小時。 幾片烤面包慶祝受賞 昭和26年(1951年)3月,因“多變數(shù)函數(shù)論”研究獲學士院賞時,他全家是住在鋪上木板的小庫房里,木板上鋪了幾張榻榻米,一家五口裹著破被子,幾乎和現(xiàn)在的“后姆雷斯”(無家流浪者)無異。受賞的當天夜里,岡潔是用幾片烤面包來慶祝受賞的。有人問他對受賞有什么感想時,他的回答真使人心酸:“種山芋的研究最苦了!” 可以想見,如果不是日本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戰(zhàn)敗而造成戰(zhàn)后的生活困難,岡潔一定可以將種山芋的時間和精力放在研究學問上,如果那樣,不知他能多出多少成果呢。 一生只穿過一次皮鞋 昭和35年(1960年)11月,文化勛章受賞時,岡潔正全身心都在緊張地思索一個數(shù)學難題。給文化勛章受賞這樣一鬧,打斷了他的思路,委實遺憾。有的朋友勸他:“你再重新思索一下如何?”岡潔生氣地說:“絕對不能走回頭路!” 文部省的官員也聽說了岡潔是個“怪人”,據(jù)說在決定授賞之前還專門向奈良大學校長做過調查說:“授給他真的行嗎?”當接到自己被授文化勛章消息時,岡潔答道:“這一來,退休以后不搞“阿爾拜托”(打工)也足夠生活了,真高興!” 岡潔除了那雙雨膠靴,沒有任何可換的鞋子,他一生只穿過一次皮鞋,那就是在他被授予文化勛章的儀式上。 受賞后。岡潔說:“數(shù)學之本并不是腦袋瓜,而是情緒。數(shù)學,是憑印象搞的,記憶反而起阻撓作用。該忘的東西要盡快大量忘掉,這是秘訣!” 象棋的啟發(fā) 岡潔的經歷證明,任何學問、技能之間都不是毫無聯(lián)系的,有時,某一種和自己的學問沒有關系的事物卻能給人重要的啟迪呢。岡潔在京都“三高”和京都帝國大學時代,由象棋而涉及數(shù)學研究,當時就很受被稱為“象棋王”的坂田三吉的啟發(fā)。 岡潔的叔父在大阪當眼科醫(yī)生,也是個象棋迷,和坂田三吉也交往友好,坂田三吉經常來他那里看病。這時岡潔也經常和他們一起吃飯,下棋。沒有什么學問的坂田三吉對岡潔高看一眼,而岡潔則對坂田三吉的某些頗有哲理的言論,大受影響,并引起共鳴。比如坂田三吉說:“不要光在清醒時思考,醒時睡時都要思考。這樣靈感的火花才能蹦出來”、“好的思路就跟蘑菇一樣,大部分都埋在土里”。因此,可以說,岡潔對數(shù)學的窮追不舍癡迷其中,這里就有坂田三吉潛移默化的影響。 還有一個岡潔受象棋啟發(fā)的故事,象棋大師米長九段年輕時,聽說有岡潔的數(shù)學講演會,便去聽了。而到現(xiàn)場后卻發(fā)現(xiàn)主講人岡潔根本沒有出現(xiàn)。于是,那些職業(yè)棋手們便靈機一動改為由米長九段來講象棋,這一救場的結果還很不錯。事后岡潔將米長九段請到家里招待才道出原委:原來那天岡潔的目的就是要請米長九段來當主講人講象棋的。米長九段為了表示還禮,請岡潔參加下一次的名人戰(zhàn)觀戰(zhàn)。岡潔正觀看著棋局,可能又是受了什么啟發(fā),他出到院子里,靜靜地在地上開始劃起來了。走近一看,是算式。 岡潔說:“創(chuàng)造的三要素是想象力、聯(lián)想力、構想力?!彼畹?8歲。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自己已經心中有數(shù),但還調侃地說:“想干的事還多得很,不想死。不過,肯定不行了!明天早晨就沒命嘍!這回可是運算錯誤。” 岡潔先生與《春宵十話》 岡潔先生的著作《春宵十話》中文版《春夜十話》已由人民郵電出版社圖靈公司出版,書中岡潔先生對數(shù)學的思考、對教育方法的考察以及對日本世態(tài)的批判具有警醒現(xiàn)世之力。同時也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性的細微考察與獨到理解,文筆優(yōu)美,為理解數(shù)學、日本民族性乃至“人”本身提供了一種純粹而直觀的新思考。 中文版、日文版封面 現(xiàn)摘錄一段《春夜十話》中岡潔先生談及數(shù)學教育的內容,與大家分享: “當依賴黑板、鉛筆和草紙變成習慣,人只能通過計算去驗證正確性。放棄計算正如黑夜里被奪去了手中的燈籠,不光找不到走出黑夜的路,眼前的世界也變得更加漆黑。他們不知道白晝的存在,自然辨別不出自己身處黑夜之境。 真正的數(shù)學不是眼中看到的黑板上的文字,而是用自己的認知去描述心中的物象。這可以稱為“君子的數(shù)學”。用這種方式去學習數(shù)學,才能棲居于白晝的光明之中。當自己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想法時,即便不去計算,也能憑借直觀去理解。 計算的優(yōu)勢在于事后可以去驗證,在這一點上,筆算又強過珠算。不過,用自己的認知去描述心中的物象,會容易粗心而導致錯誤,即careless miss。因此,計算在杜絕錯誤方面可以說具有絕對的優(yōu)勢。我的論文中常有這種粗心之錯,以致我常常不得不專程再去送修正稿。其實,如果論文思路本質上沒有錯誤,即便有一些粗心錯誤,也不會有大問題。粗心之錯通過計算驗證即可找出??扇艟邆溆嬎隳芰Φ娜藳]有思考能力,那他也只能驗證已知,無法推演未知。 數(shù)學教育的目的絕不是訓練學生的計算能力,而是要推開學生緊閉的心門,讓外界清爽的風滋潤他們的心田。數(shù)學教育的好壞,與兒童情緒中心能否接觸到自然的純粹直觀密切相關。所以計算速度快慢并不是什么問題,因為我們要培養(yǎng)的不是計算機器。 學習數(shù)學應秉承“想清看明再動手,仔細調查相信結果”的方法。遇到問題時做到提筆前深思熟慮,提筆后一氣呵成。只要開了頭就務必速戰(zhàn)速決,切忌拖泥帶水。沒思考就著急提筆作答,最后也占不了任何優(yōu)勢。“想清看明再動手”正是數(shù)學中倡導的思維模式,“相信結果”是呼吁不要拘泥形式。數(shù)學沒有固定模式,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得出結論。只要心懷事必有果的信念,并為之努力鉆研,又何須拘泥于形式而導致裹足不前呢?倘若換個方法就令人心生退意止步不前,那么這個人只是依附在某種固定形式“上的存在而已。這正是學習者身處的茫茫黑夜?!?/span> 《春夜十話:數(shù)學與情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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