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段時間,我們跟您聊了聊咱北京的廚子舍(漫談 | 京城最后的廚行——廚子舍傳奇)。得到了很多朋友的關(guān)注,也有人希望我們能夠再多講講關(guān)于廚行的故事。 說起廚行,最大的特點就是講究規(guī)矩。說是老北京最看重規(guī)矩的行當,也不算過分。為什么這么說呢?其一,過去能“下館子”吃飯的,都不是一般人,到館子里談的,也都不是一般的事兒。稍有招待不周,這買賣可就砸了。 其二呢,廚行身在江湖,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就能闖蕩下來的。小力巴兒、堂倌、賬房的、灶上的……方方面面的人聚在一起,也應(yīng)了那一句: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堂頭也是廚行里的一份子,也是一家買賣的門面 今兒個,咱們就在聊聊廚行,也看看老北京的規(guī)矩和講究。 老北京的烤鴨店,伙計招待客人吃鴨子也是十分精心 廚行,俗稱“口上”,分廚房口和茶房口,組織者稱“頭兒”,也就自然分廚房頭兒和茶房頭兒,他們都是比較有名氣的人。會在自家門口釘一個木牌,上寫“廚行某人”。這算是行業(yè)招牌,也是身份象征。 按民族分,“口上”又分清真口和漢民口。清真口多而且分散,有牛街口、朝外口、德勝門口、崇文口等。漢民口則集中,只分東口、西口,東口在崇文,西口在宣武。 京城最后的廚行——廚子舍,舍增泰先生在制作清真小吃 平日里,每個口都有值班的。凡是做散活的(臨時工),無論是廚師還是茶房,都自稱是“口上的”。他們都在“口上”掛號,就是把自己的姓名牌子掛在口上排列整齊的小釘上,如果有活干就把自己的牌子翻過去,應(yīng)完活再翻過來,表示在家等著活干。 事主有事可直接到“口上”請人,總頭兒就根據(jù)任務(wù)大小安排人力,廚房口和茶房口就分別派人,被約的人就自帶刀勺圍裙等按時到場,算賬之后要給“口上”相當?shù)膱蟪辍!翱谏稀睉?yīng)活的工具,除自備刀勺圍裙外,其余的都是租賃而來。 廚行的本事都是跟師傅學(xué)的,這既是傳承,也是規(guī)矩 比起支應(yīng)“全活”的“口上”,飯莊子就是另外一種經(jīng)營模式了。多數(shù)飯莊子門口都懸掛“某某堂”的招牌。他們分為兩種,規(guī)模大一點兒的叫冷莊子,平常不生火,有婚喪慶壽團拜等聚會,訂一兩桌也可以,訂千八百桌也可以承應(yīng),到時候現(xiàn)生火起灶。 他們都有坐落的地方,小的有兩三個院子,二三十間房,大的有七八個院落,最大者還有戲臺,以備大規(guī)模的宴會演戲。冷莊子長期工不多,主要是柜房人負責接洽生意,一檔子業(yè)務(wù)應(yīng)下來就去“口上”請人。 位于什剎海前海北沿的會賢堂,位居老北京“八大堂”之首,是冷莊子的代表 清末,會賢堂曾是官場和文人聚餐的“會所” 小一點兒的叫熱莊子,平常就起火做買賣,也可以零賣,隨時可以去吃,房間也不少。凡在這里請客的,雖然只有一桌也可以獨占三間或一個院落。所以過去,稍微講究的請客,都在這種飯莊,因為它比飯館雅靜,不受干擾。 廚行、飯莊都適合人多的宴會,至少也得一桌。若三五人零吃,就不合適了。這主要是因為他們的菜品,多偏重于燉、蒸、煨、燜,不怕火候久,一次開幾十桌,隨時從鍋里往外盛,或由蒸籠里取出上桌,如米粉肉、扣肉等,雖然多蒸兩回,也不降低口味。 民國時期的致美樓,魯迅先生沒少光顧。這樣有二層的飯莊子在民國時期已經(jīng)不少了 若要求現(xiàn)炒講究火候的菜品,如爆三樣、拔絲山藥、炮羊肉等,一次開兩三桌以上,就不合適了,因為炒菜,一次只能單炒一盤,兩盤以上大炒鍋炒出的口味就差了。若同時開幾十桌,那肯定不會好吃。 再接下來就是飯館。飯館有大、中、小、特別四種。大的像豐澤園、泰豐樓、東興樓等。成桌的菜也很好,但最多不過兩桌,再多口味就不一定了。雖然他們也能應(yīng)付外會,但是就得到“口上”請人支應(yīng)一番了。若是十來個人,需要點菜,也非常合適,因為他們的菜品偏于清淡,而且煨炒清蒸的菜較多,全是講火候的菜。稍一耽擱,口味就差了。 京城“八大樓”之首的東興樓,最早位于東華門大街,周圍的住戶都是達官顯貴 規(guī)模中等的比如天興樓、天瑞居、鼎瑞居等,這種館子也可以做整桌的菜,但不會好吃,最好是七八人零吃。規(guī)模再小的比如春華樓、春明樓、恩成居等,最好是零要零吃,也未嘗不可勉強成桌,但絕對沒有好的菜。 早年間,這樣的涮肉館適合朋友聚餐 比較特別的呢,像砂鍋居、正陽樓、全聚德等。這種館子與平常普通館子不同,它們的菜品就是“一招鮮”。比方說,砂鍋居只有豬肉,正陽樓只有羊肉、螃蟹,全聚德只有烤鴨子。他們雖然能支應(yīng)其他菜品,但不能出其范圍。 民國時期,赫達莫理循拍攝的北京烤鴨
咱北京人愛吃燒鴨子可是有年頭咯 最次的就是飯鋪。這一類大多數(shù)是有幾樣現(xiàn)成的菜,雖然也有現(xiàn)叫現(xiàn)做的菜,但口味也簡單的酸、甜、辣、咸而已。例如老東安市場的潤明樓、東來順、煤市街的餡餅周等。其中大者,有都一處、百景樓以及冀州的各種小館;中流者,如各種餃子鋪、包子鋪、鍋貼鋪、豆腐腦鋪等,還有小者。其實這類飯鋪有的比飯館還大得多,例如潤明樓、東來順等,就比春華樓、恩成居大得多。
1957年的東來順,規(guī)模還不算大 從前凡到飯鋪來吃飯的人,都是主要吃面食,再要一兩盤涼菜佐酒。點叫現(xiàn)炒的菜,則是少數(shù)。后來不了解飯鋪性質(zhì)的,到此大要其現(xiàn)做之菜,未免不對路,肯定不及飯館適口。如果是三五朋友,隨便吃飯,來這種飯鋪就不錯。
50年代的北京,這種飯鋪是大多數(shù)人出門吃飯的選擇 還有兩家飯館值得一說,一家是灶溫,另一家是仿膳。灶溫設(shè)在東四牌樓隆福寺街,自己不做菜,就是依靠給附近的便宜坊、白魁號等飯館供應(yīng)搭配而興旺發(fā)達起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家的抻面一窩絲,那可真是一絕。抻得像是掛面那樣細,面吃到嘴里利利落落。在福全館吃燒鴨子,鴨架讓灶上打鹵,在對門灶溫叫幾碗一窩絲,真是再好沒有的打鹵面。 仿膳原是在北海開放為公園,在五龍亭以東搭大棚開設(shè)的,以仿制清宮御膳房食品而馳名。創(chuàng)辦人趙榮齋原在御膳房當差。其飯菜別具風味,賣得最多的是肉末燒餅和小窩頭,后來遷到漪瀾堂道寧齋營業(yè)。
1930年左右,北海五龍亭仿膳茶座 當初,各階層有各階層的特別菜品,各家有各家的特別菜品。飯莊席的菜數(shù)不外是四干、四鮮、四冷葷、四盤、四碗、四大件。碗中的菜,則是清蒸爐鴨、四喜丸子、米粉肉、八寶飯、燴海參、氽三片、燴三鮮等等。在籠屜里蒸多大工夫也沒有關(guān)系,講究隨吃隨取。盤中的菜,則是扒海參、炒三冬、清炒蝦仁、炸胗肝、糟熘魚片等等。
烤肉宛也是當年老北京叫的響的字號,您瞅這燒餅夾肉,塞得滿滿當當 大量烹調(diào)的酒席,按說沒有細活,其實不是如此,上等飯莊的師傅們駕輕就熟,老于此道,普普通通的燴蝦仁、熘魚片、南煎丸子、燴兩雞絲,做得有滋有味,無懈可擊。四大件一上桌,爛扒肘子、黃燜鴨子之類,可把每位客人吃得嘴角流油。
老北京的飯館不論大小,都得有一位“當家的”,生意才能穩(wěn)妥 飯館的菜品,則多講火候,可是每家也有每家的拿手看家菜,例如東興樓的糟蒸鴨肝、糟熘茭白、燴鴨腰;泰豐樓的賽螃蟹、醬汁魚、芙蓉鴨片;明湖春的龍井蝦仁、氽雙脆;豐澤園的草扒鴨子、金銀肉;瑞記飯店的青炒豌豆、燴羊肚菌、炒三泥;西來順的鴨丁面包、炸羊尾;厚德福的瓦塊魚、封雞、鐵鍋蛋、八寶榛子;春華樓的松鼠黃魚、炸鍋巴;玉華臺的湯包、肴肉、煮干絲、核桃酪;恩成居的草菇雞片湯、蠔油牛肉;全聚德的燒鴨子、糟熘鴨肝、鴨四寶等等,都不是其他飯館可以媲美的。
上世紀7、80年代的北京,下館子吃飯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 這菜講究,服務(wù)也得有規(guī)矩。老北京飯莊、飯館的服務(wù)水平,全國各地屬一流,熱情周到,顧客滿意,而服務(wù)慣例,更比北京以外各地的飯館完備得多。 從前北京請客宴會,非極莊重的場面,不會預(yù)先預(yù)備整桌的菜,因為它不見得合乎客人的口味,所以大多數(shù)都是預(yù)訂兩個臨時不能做的大菜,如魚翅、鴨子等,其余都是由客人各自點菜,大致每人要1個菜,連上4個涼盤和兩個大菜,也就夠吃了。
迎來送往,是堂倌的第一要務(wù),全國各地都一樣。但還是咱北京的堂倌吆喝的最親切 老北京飯館的規(guī)矩與現(xiàn)今相比,決然不同?,F(xiàn)今飯館的服務(wù)員,總是慫恿顧客多要菜,要貴菜,吃不了打包走。老北京飯館為什么沒有打包這一招,因為所叫的菜所剩無幾或幾乎不剩。 老北京飯館跑堂的,遇到客人點菜時,總是先要報告主人準備的菜是什么,其余菜請各位隨意點,等到每人點過1個菜之后,主人仍在讓,跑堂的就說:“菜不少了,先來先吃著,不夠再找補”。這兩句話,真可謂面面俱到,請客的人焉能不高興。
一個堂倌的水平高低,直接影響買賣的好壞 飯館跑堂的那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他們大部分都是山東人,不是煙臺的就是濟南的。他們與顧客對答不卑不亢,自然要順著對方說,有時也要駁回。可是駁了顧客不但能使他愛聽,并且聽了還感到愉快。這是北京以外的館子辦不到也想不到的。 跑堂是一門學(xué)問,比如顧客一進門口就有人起來迎接,“二爺來啦!”“三爺來啦!”客人排行第幾,他都知道,因為當時北京流動人口很少,而且飯館顧客喜歡到他所習慣去的地方,點菜的時候,跑堂的會插嘴:“三爺,別吃蝦仁,蝦仁不新鮮!”他會提供信息:“鯽魚是才打開包的,一斤多重。”
盡量滿足客人的需求,這是堂倌的生財之道 一陣磋商之后恰到好處的菜單擬好了。顧客用什么樣的酒,不需開口,跑堂早打了電話給顧客平素有交往的酒店:“某某胡同的三爺在我們這里,送三斤酒來?!边@位爺慣用的那種多少錢1斤的黃酒就送來了,沒有錯。 顧客臨走的時候,由堂口直到賬房,一路有吆喝送客,像官府喝道一般。到了后來才有高呼小賬多少銀兩的習慣,不是為顧客聽了臉上光彩,是為小賬數(shù)目公開,預(yù)備聚在一起大家均分,防止私弊。
好的堂倌,經(jīng)常能在大堂里贏得滿堂彩 要是遇到等菜不來,顧客問:“菜為什么老不來?!迸芴玫膭t說:“火候不合適,不能給您端上來,能夠來晚點挨兩句罵,不能端上來不好吃挨罵,您稍微等一等就來?!比羰遣巳允遣粊?,顧客不耐煩拿起筷子敲盤叮當聲,在從前這是極嚴重的事,這表示招待不周。 賬房里管事先生一聽敲盤聲就要親自出面道歉,隨后有人打起門簾讓顧客看看那位值班的跑堂的扛著鋪蓋走出大門——被辭退了。事實上他是從大門出去又從后門回來了。
讓顧客滿意,但更重要的是讓掌柜的滿意 您瞅瞅,老北京廚行里的門道和規(guī)矩是不是夠講究的。想想過去,再看看現(xiàn)在,讓人唏噓之余也不免感慨。廚行本身就是個十分辛苦的行當,面前是食客挑剔的嘴,身后是自家的招牌,但凡有點兒紕漏,可不是小事,所以沒什么捷徑可走。只有這些講究和規(guī)矩能傳承下去,用心做事,才能事有所成。
|
|
|